第39章 像風筝剪斷了線
“墨墨,不是說好這次回來在家多住一段時間的嗎?怎麽這就急着走了?”鬓角已經花白的婦人站在房間門口,看着藤墨往行李箱裏塞東西,眼圈都紅了。
“媽,我錦陽那邊還有些沒處理完的事兒,”藤墨把行李箱扣上,走到母親身邊,親昵地揉了揉她的肩膀:“等我把事情都解決了我就回來的。”
“那至少,吃個早飯再走吧?幾點的車啊?”婦人跟着他往客廳走。
“不吃了,太早了吃不下。”藤墨從桌上摸了兩個還熱乎的雞蛋揣兜裏:“有這個就行。”
“那你一會兒到車站了吃點東西,自己在錦陽要按時吃飯,照顧好自己,”婦人跟在藤墨身邊看着他換鞋,一邊絮絮叨叨地說:“事情忙完了就早點回來,唐老師你要是沒相中的話,你爸單位那還有個新來的會計……”
“媽,”藤墨打斷她,略一猶豫,故作輕松地問道:“我要是這輩子不結婚的話,您會同意嗎?”
婦人愣了一下,正色道:“媽不同意。”她有些着急地拉着藤墨的胳膊:“我和你爸爸都是要走在你前面的,你不結婚的話,我們走了之後,你一個人怎麽辦?你這孩子,該不是真的動了不結婚的念頭吧,我跟你說啊……”
“媽,我就是随口說說的,不當真,”藤墨輕輕拍了拍母親的手,溫和地笑:“好了我真得走了,高鐵可不等人,晚了就趕不上了。”
最後在母親不舍的目光中,藤墨迎着晨曦出了門,趕最早一班回錦陽的高鐵。
上車安頓好之後,藤墨本想眯一會兒,結果一閉上眼各種雜七雜八的念頭就飛出來,又想起電話裏鼓手的話:“……唉,這個事兒怎麽說呢,就挺操蛋的,十弦騎車送貨的時候不留神摔了,旁邊一老太太可能是被吓着了,也摔倒了,其實十弦應該是沒碰到她的,但這小子就是實誠,死心眼,都沒顧上自己頭破血流,先給人老太太送醫院了,結果竟然就被訛上了。那老太太的兒子帶了一夥人先去他上班那個快遞點鬧,鬧完又到我們酒吧來鬧,搞得酒吧都沒法做生意了。十弦不想給酒吧惹麻煩,已經好久沒過來了,我們給他打電話他也不接……”
鼓手叭叭叭地說了好多,可藤墨到後來都沒聽進去,他只覺得腦子嗡嗡的,眼前全是伍十弦那張倔強又脆弱的臉。胸口疼得像要喘不過氣了,挂完電話他幾乎沒有猶豫,馬上就買了第二天一大早回錦陽的車票。
看着車窗外大片飛掠而過的農田,藤墨疲憊地拿手指捏了捏眉心,那孩子也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伍十弦性子耿直,本來照顧病人、疲于奔命地掙錢已經非常辛苦了,平日裏總是看不見半點笑容,現在碰上這樣的麻煩事,啞巴吃黃連受了這樣的委屈,他那個脾氣,也不知道是怎麽忍下來的。
他又是個什麽都喜歡憋在心裏的人,什麽苦都自己一個人默默咬牙吞,也不知道現在他身邊有沒有人能跟他分擔一點。別的像他這個年紀的孩子都還住在象牙塔裏,整日裏風花雪月不知人間疾苦,他卻早早嘗遍了人生的辛酸苦辣。
想起當時伍十弦給他打的那兩個電話,藤墨腸子都要悔青了,那也許是兩個救命的電話啊,可是他都沒有接。當初離開的時候,他确實是打算好了不再回頭的,成年人的世界裏,喜歡并不是多重要的事情,只要伍十弦能過好屬于他自己的人生,他就算放棄也覺得無所謂。
他只是沒想到,在他離開之後,伍十弦卻陷入更大的苦難中。得知藍嘴唇真相的他幾乎一整晚都無法安睡,總是想起伍十弦流過的那些淚,那是這個冷傲的人借着縱欲的外殼宣洩的情緒。那些眼淚,該有多苦啊。
成年人都該是懂得趨利避害的,他很清楚,現在回去或許将來會吃更大的苦頭、受更重的傷,到那時候,離開會變得更艱難、更痛苦。道理他都懂,可他實在無法眼睜睜看着伍十弦在生活的泥沼裏掙紮,卻什麽都不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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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現在他沒有身份、沒有立場,哪怕只能在他身邊短暫停留,他也要回去;就算伍十弦有女朋友,就算他會戀愛會結婚,就算他從來沒有喜歡過自己,就算他只是把自己當成一個提款機,他都不在乎。
因為那些和伍十弦一起度過的夜晚,那些相擁而眠的時光,他都是認真的。
說來可笑,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冷靜理智到可怕的人,可是原來,任何事都會有例外。伍十弦就是他的那個例外。
回到錦陽之後,藤墨先回了一趟店裏,簡單收拾了一下,就按着鼓手給他的地址,去找伍十弦打工的那個快遞點。結果找到那個菜鳥驿站之後,快遞點的人說那老太太的家屬天天來鬧,伍十弦已經半個月沒來上班了。
藤墨就找他們要伍十弦的家庭住址,其中一個看起來像站長的人,警惕地看着藤墨:“你是幹什麽的?打聽他家庭住址幹什麽?”
藤墨知道他們擔心自己跟老太太家屬是一夥的,費了很多口舌解釋,又給酒吧的人打了電話,好不容易才讓他們相信了自己的身份。站長進去從站點的櫃子裏翻出一張紙,說是伍十弦填的入職表格,藤墨接過來一看,家庭住址那一欄伍十弦只填了個街道的名稱,哪個小區都沒寫。
站長很無奈地說:“幹我們這行,人員流動很頻繁的,一般家庭住址也沒有人留意是不是填得很詳細。小伍幹活兒很拼,人家送十件,他要送二十件,很少呆在站裏,大部分時候都在外面跑,而且平時話也不多,所以住址啊家庭情況啊這些,我們也都不了解。”
藤墨勉強扯出個笑臉道了謝,走出站點摸出手機,又給伍十弦打了一遍電話,可那邊已經關機了。
人海茫茫,要找一個人,好難啊。
他和伍十弦,像風筝剪斷了線,想找也不知從何找起。
車水馬龍的街道上,來來往往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藤墨一個人孤單地坐在馬路牙子上,仿佛一只喪家犬,五年前那種可怕的無助感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