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和解
如果可以, 蘇以歡希望她從未見過蘇父。
如果可以, 蘇以歡希望她不曾來過游樂園。
如果可以......
可是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如果, 蘇以歡靜靜地屹立在急症室的門口，她的旁邊是已經哭得癱倒在地的團團的媽媽以及不知所措、只知道哭的團團。
夜漫長且累贅。
蘇以歡卻倔強的咬住嘴唇。
她不能哭。
哭就代表她已經不抱希望了。
哭就代表那個人真的死了。
陸之問将團團和她的媽媽李阿姨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将買好的盒飯和水交到團團的手中, “你現在是個小大人了, 對嗎？媽媽現在不舒服, 所以你要照顧媽媽，好嗎？”
一直到現在團團都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 她只知道爸爸被人擡走之時身上好像流着血。
但是爸爸和她說了。
這只是一個游戲。
那群帶着面具的叔叔在和他們玩老鷹捉小雞呢。
而爸爸身上像血液的東西是草莓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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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還說她是大孩子了, 所以要照顧姐姐和媽媽。
将眼淚抹幹, 小家夥信誓旦旦道, “我照顧媽媽，你照顧姐姐。”
“真乖。”陸之問摸了摸團團的頭。
陸之問望着一直将自己屏蔽在一個小小的空間內, 從進來雙眼就從未從急症室離開過的蘇以歡。
她已經保持這樣的動作整整六個小時了。
不吃不喝。
再這樣下去, 蘇父的手術還沒結束，蘇以歡就要倒了。
悠悠的嘆息, 陸之問将蘇以歡擁住，輕輕地低語，“吃點東西好嗎？”
蘇以歡渾然未知。
“歡歡。”
猛然驚醒，蘇以歡倔強的将陸之問推開, 并打散了陸之問手上的飯盒。
陡然, 一直安靜的坐在椅凳上面的李阿姨猛然沖到蘇以歡的面前。
直接擡手便給了蘇以歡一巴掌，“這巴掌是我替你父親給的，這些年他過的太苦。”
蘇以歡被這一巴掌甩蒙了, 直愣愣的盯着面前的人兒。
陸之問原本想要阻攔，卻突然收回了腳步。
“這個擁抱我也是替你父親給的，因為不論如何你是他的孩子、我的女兒。”
女人擲地有聲、懷抱溫暖而有力量。
一直強忍着淚水的蘇以歡卻突然撲在李姨的懷中嚎嚎大哭。
為曾經的荒唐和無知。
第一次，李姨認認真真的擦幹淨蘇以歡眼角的淚水，摸着她的頭，語氣親昵，“所以歡歡你一定要好好吃飯，照顧好自己。”
言畢，她将自己手中的飯盒遞給一旁的陸之問，“這兒交給我，你們放心，之問，你先帶歡歡過去吃飯。”
陸之問點頭應允，這一次蘇以歡沒有反駁。
任憑着他将她往外面拽。
只是在兩人即将離開醫院之時，蘇以歡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不想走遠，我希望在爸爸出手術室時能第一眼便看到他。”
陸之問摸了摸蘇以歡的頭，“放心，伯父一定不會有事的。”
“李姨倒是了解你，知道你肯定不會和我出去吃飯的，就将盒飯給我了。”陸之問溫柔的開口。
蘇以歡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兩人在樓梯口坐下，蘇以歡狼吞虎咽的吃食着面前的食物。
吃完了她就可以過去守着爸爸了。
許久，就在陸之問以為蘇以歡不會開口之時，蘇以歡淡聲道，“她是個好人。”
特殊的時候那些她以前忽略的細小輕微的事情總是會顯得格外清晰。
一如此時。
她記得當時她在醫院的時候，這個女人總是溫順的跟在父親的身後将熬好的湯放到桌上，再默默地離開。
以前她将之視為挑釁。
而如今她覺得這或許是愛。
一個女人對父親沉甸甸的愛。
因為愛着她的父親，所以順帶包容着她。
以前她理所當然的認為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女人父親就不會抛下她。
可是如今想來又是多麽荒唐。
父親只不過是找了個人來愛自己以及她。
如果說曾經的恨意有多麽強烈，那麽如今的悔意就有多麽的深刻。
或許本質上蘇以歡與陸之行是同一類型的人。
他們偏激且一根筋。
只不過蘇以歡比陸之行幸運的是她的父親很愛她。
用生命在愛着。
所有的矛盾點和爆發在頃刻間奔湧而至。
含着飯的蘇以歡突然嚎嚎大哭。
那個一直支撐着她走下去的支點沒了。
陸之問緊緊地揣着蘇以歡的手心，将她擁入懷中，“哭吧，會哭是好事。”
總比藏在心裏發黴來得強。
“我一直......覺得他們是壞人......可是最壞的那個人是我。”蘇以歡口齒不清的哽咽道。
一個人在絕望且崩潰的時候他人的擁抱以及安慰總是顯得格外具有力量。
“你是袁媛他們最敬重的小組長、你是我最愛的女人、你是蘇伯父的寶貝女兒，所以你怎麽可能是壞人。”
陸之問的聲音很輕，好似情人之間的輕柔低咛。
蘇以歡将還來不及哽咽的飯菜一口吞了下去。
聲音凄楚，“陸之問，你說我還有彌補的機會嗎？”
“當然，只要你想，一切都還不算太晚。”
“可是爸爸......”
“放心，蘇伯父是有福且善良之人，天上的那位看着呢，他肯定不願意這麽早收回蘇伯父的命的。”
“真的嗎？”
“真的。”
一番開解之後，蘇以歡的情緒得到了穩定。
陸之問牽着她的手，“回去吧。”
“嗯。”
走到門口，蘇以歡似乎想起了什麽，快速的跑到賣吃的地方買了一碗盒飯。
與陸之問行色匆匆的走到急症室。
急症室門口，李姨也比之前鎮定許多。
她朝着蘇以歡勾了勾唇，“這兒有我呢，你在椅子上閉閉眼、休息會兒。”
蘇以歡将手中的盒飯遞給力李姨，“這是給你的。”
或許是因為不熟練，所以此時蘇以歡的動作看起來有些別扭。
李阿姨溫柔的笑了笑，感嘆，“還是豪華雞腿飯呢，歡歡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雞腿。”
蘇以歡一愣。
她哪裏知道，無非就是随手拿的。
團團卻在一旁跳了起來，“媽媽、媽媽，團團也想吃雞腿飯。”
原本陰霾且低沉的氛圍似乎因為這碗雞腿飯帶着陣陣溫馨。
手術燈熄滅。
衆人皆放下的手中的事情沖上前。
“子彈已經取出，還好子彈打在了心髒下面的地方，如果病人今天晚上度過了危險期，那就應該沒有什麽大問題。”
松了一口氣。
要不是蘇以歡及時按住了李阿姨，恐怕她要軟倒在地。
蘇以歡慶幸，一切還來得及。
“李阿姨這裏交給我吧，團團明天還要上學，你先帶她回去早點休息。”
李阿姨扭頭看了一眼打着哈欠、昏昏沉沉的團團，半響點了點頭，“那好，我明天把團團送到學校後就來換你。”
倆人走後，蘇以歡又扭頭對陸之問道，“你也回去吧，今天發生了這麽大的事兒，部隊應該還等着你回去和你商量呢。”
陸之問有些為難。
确實，剛才隊裏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詢問他現場的情況。
由于他是目擊證人，也是最了解那群綁匪的形态和外貌特征的人，所以部隊的人希望他能回去協助調查。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這裏不是還有警察嗎？”蘇以歡用手指了指一旁嚴正以待的警察們。
“可是......”
蘇以歡卻輕輕的抱了抱陸之問，“國在前、家在後，先有國才有家，因為喜歡你，所以我能理解你。”
停頓了會兒，她接着道，“更何況至少現在我爸爸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他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所以你放心。”
“那好吧，有事給我電話。”陸之問将手附在耳邊做了一個打電話的動作。
“嗯，知道了。”
動完手術的蘇父被送進了重症室。
蘇以歡穿着消毒服蹑手蹑腳的來到蘇父的身旁，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這也是這麽多年來，她第一次認真的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幼年時她總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古板、嚴肅......但卻是年輕俊朗的。
時間真是個折磨人的東西。
如今蘇父兩鬓發白，明顯的老了。
或許她在經歷她認為不好的東西的同時，蘇父也正在經歷同樣的痛苦。
“爸爸，對不起。”
這一聲蘇以歡說的誠懇且認真。
“爸爸你知道嗎？其實我從未怪過你。可是當時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就是很難受、很難受，不想活了的那種難受......我總覺得我必須要找個什麽理由才能支撐我自己走下去，正巧那時候李阿姨出現了，我是不是特別自私，您的女兒是個自私鬼呢。”
在蘇以歡沒看見的地方，蘇父的眼睫動了動。
“爸爸其實你們為我做的這些我都知道，我回國後你有時候會去研究所看我對吧。”
蘇以歡似乎想起了什麽，勾了勾唇，“有一次啊，門衛大叔特神秘的把我扯到一旁告訴我有個人常來研究院蹲我，問我要不要報警。”
“我當時也挺訝異的，我以為你是找我有事，後來發現你看着我上車後就回去了。”
“遺傳真的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爸爸我怎麽能和你一樣軸呢，你當初不告訴我你來過，我也不告訴你我知道你來過，如果當初我們打破了這個窗戶紙一切會不會好一點。”
蘇以歡的話夾子徹底被打開了。
“以前我一直對李阿姨冷冷淡淡的，但是我內心深處知道她是個好人、也是一個溫柔的女人，我知道她不能吃辣，但因為我喜歡，所以每次我回家她都會以我的口味為主，別問我怎麽知道的，畢竟我的智商不低，李阿姨每次和我一起吃飯喝水的頻率很高，而且額頭上也一直會冒汗。”
“還有呀，爸爸，我在醫院的時候，雖然李阿姨熬的雞湯我沒喝過，但是真的香。要不是我心裏憋着一把火，我真的會忍不住嘴饞的。”
“有人說擁有一個好的伴侶便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所以啊爸爸你上輩子一定是個好人，不然怎麽會娶到李阿姨。”
說完，蘇以歡又自顧自的笑了笑，“我上輩子也應該是個好人，不然怎麽會成為你的女兒。”
夜漸漸的深了。
蘇以歡最後醒來的時候身上搭了一件衣服。
——女式的。
“醒了？”李阿姨開口道。
蘇以歡點了點頭。
“我給你帶了早餐，你吃了回去休息一下。”
不等蘇以歡開口，李阿姨接着道，“不要說沒有必要，你看你的黑眼圈都成什麽樣子了，好好休息一下，女兒家的不能一直熬夜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再說了我可不想你爸醒了之後怪我沒讓你睡個好覺。”
蘇以歡本來還想辯解的，但突然頓住了。
好吧，以前她怎麽沒覺得李阿姨這麽能言善辯的。
有些事一旦想通，整個人都會變得輕松不少。
一路上倒也太平，除了接到陸之問的一個電話讓她注意安全。
這是第一次蘇以歡看着這個房子有了歸屬感。
這是她的家。
吸了口氣，蘇以歡大步邁進去。
她的房間還是和以前一樣，原封未動。
很幹淨、很整潔。
應該是李阿姨時常打掃的原因。
吸了一口氣，蘇以歡走到了她房間的隔壁。
她想蘇父醒來之後應該需要一些衣物和生活用品。
蘇父的房間也和以前一樣。
這樣看來蘇父倒也是一個長情的人。
蘇父身體好一點兒後，在醫院呆着應該會很無聊。
這麽一想，蘇以歡便來到書櫃前。
她覺得有必要為蘇父找幾本書打發一下無聊的時間。
陡然，書櫃旁的一個木匣子吸引了蘇以歡的注意力。
皺了皺眉，将木匣子搬下來，打開。
無數的照片映入眼簾。
使得蘇以歡一愣。
有她在國外讀高中的時候途徑學校的照片。
照片上她皺着眉，眼神混沌的往前走着。
相片的背後是蘇父用鋼筆字寫的。
——這是我的歡歡第一次去學校，她看起來不太開心的樣子，也對，畢竟這對于她而言是一個陌生的城市。
蘇以歡眼中霧氣缭繞。
——我的歡歡第一次參加晚會，雖然依舊冷着一張臉，但是她終于不再皺眉了。
——今天是歡歡十八歲的成人禮，我多麽想親自恭喜她，可是她說她恨我。
蘇以歡陡然間想起，她成人禮的前一天收到了蘇父的郵件。
蘇父說想過來觀禮。
她當時只回了幾個字，我恨你，所以不要過來。
一張張照片彰顯着她成長的印記，蘇以歡的眼淚也終于決堤而出。
她含着淚咬着牙，打開了一旁的日記本。
上面也清晰的記錄了蘇父這些年每一天的日常。
原本掩面低泣的蘇以歡終于嚎嚎大哭。
原來前期在美國蘇父一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陪着她。
原來蘇父一直會送她上下學。
......
原來那所謂的值得仇視的東西真的就是她憑空捏造出來的。
而她的父親一直愛着她。
很愛很愛，哪怕她恨着他。
身體被掏空，蘇以歡覺得全身發軟。
從始至終她就像一個傻子一樣。
後來蘇以歡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只是迷迷糊糊她依稀看見了一個人影。
是陸之行。
夢裏陸之行輕悠悠的走到她的面前。
拂開她的劉海，語氣輕淡，“Hi，我們又見面了。”
陸之行似乎坐到了她的旁邊，用手翻着照片，“這就是你離開陸之行那個小子之後的生活，嗯，不錯，過的挺滋潤的。”
頓了頓，陸之行又道，“我給你的那個禮物你還滿意嗎？啧啧，不過你爸爸命也是不好，你瞧瞧這些年都過的是什麽日子，本來是想讓你爸爸解脫的。”
挑了挑手指，陸之行極為不滿，“也不知那個家夥哪裏得來的那個名號，最強狙擊手，這不是逗我玩嗎？既然給陸之問一槍給崩了，游戲結束的太快，一點都不好玩。”
不知是夢境還是現實，蘇以歡咬了咬牙，想要掙脫。
但卻掙脫不了。
“你說下次我再送你一份什麽禮物呢？我的哥哥陸之問？等等......他我應該留着，畢竟是壓軸大戲，你的那個妹妹，是叫蘇以團吧？應該還不錯，你說她要是沒了，你的爸爸會說些什麽？死無全屍這個詞語你喜歡嗎？”
......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以歡醒了。
剛才的一切如夢如幻，像真的，又不像。
有點冷，蘇以歡慌忙地給陸之問打了一個電話。
“陸之問，剛才我好像做了一個夢......又好像不是的......團團......”
“歡歡不要急，慢慢說。”
強烈的壓抑住內心的絮亂，蘇以歡盡量平靜得稱述，“團團可能有危險，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她，求求你。”
失去了團團，那父親該怎麽辦？李阿姨該怎麽辦？
她又該何去何從。
“歡歡你別急，我現在馬上帶人去團團的醫院，還有你不要開車，打車過來。”
陸之問了解蘇以歡，如果現在讓她呆在家裏別出來那就是要了她的命。
似乎怕蘇以歡不聽勸阻，陸之問又加了一句，“你現在情緒特別不穩定，不适合開車，我想不止是我，蘇父應該也再經受不起任何打擊了。”
“我明白的。”
當蘇以歡慌慌張張的趕到幼兒園的時候，卻發現幼兒園濃煙四溢。
不少孩子滿臉通紅的站在幼兒園外嚎嚎大哭。
內心的那份不安感突然爆發。
原來那不是一個夢。
蘇以歡發現此時她已經無法挪動她的腳步。
或者說她不敢接受那個她以為的現實。
團團......
如果真的沒了，她要怎麽辦？
她該怎麽和李阿姨和爸爸交代。
遠遠的，蘇以歡便瞧見了一旁正在指揮滅火的小白。
她慌慌張張的拽住小白的衣服，大聲道，“小白這是怎麽了？到底出什麽事了。”
“啊，蘇姐啊是你呀，好巧啊，你怎麽在這裏啊。”不了解狀況的小白還和蘇以歡唠叨着，“你知道嗎？我們老大真神啊，之前開會開得好好的，突然讓我們全體來幼兒園，這不我們前腳剛來就發現這個地方着火了......”
“死亡人數？”蘇以歡的聲音有些冷。
“好像有一個，姓蘇......哎呀......嫂子這麽一說，那個好像和你是同姓呢。”
蘇以歡覺得自己的眼淚好像要幹了。
渾身失去了支力。
突然，一個男人朝她跑來，及時的接住了就要倒下的她。
蘇以歡拽住了陸之問的衣服，她的牙槽都在打着顫兒，“團團她？”
“姐姐，你怎麽來了？”梳着兩個小辮兒的團團不知從哪裏跳了出來，直接跑到蘇以歡的面前。
蘇以歡混沌的眼神閃現了一絲光。
話還沒講完的小白也湊了上來，繼續剛才那個話題，“嫂子，你說好笑不好笑，幼兒園也不知道哪個牛人既然給小狗狗取了一個叫蘇小小的名。”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絕對的壞人，希望大家最後都能被治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