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魚肉能夾馍
辛子叔的到來讓袁依婉當晚就發起了高熱,整個人如同被泡在水裏一般,頭發都被汗浸濕了,她雙眼緊閉,神情痛苦,幹涸的嘴唇不住開合,似是在訴說着什麽。
手指顫抖着要抓住些幫助和安全,便碰到了辛離離,而後死死攥在手裏。
辛離離被痛醒,腦子還混着,一瞧她從母狀态不對,一骨碌坐了起來,不顧手臂還被她捏着,推了推她叫人:“從母,從母。”
眼見人不清醒,她費勁将她手拿開,瞧她眉頭都皺了起來,難耐地又伸手在被褥上找東西,将自己央着做的小軟枕塞進去了一角,一瞥之下,只見她衣袖裏的胳膊布滿傷痕,似是鞭痕、咬痕、燙傷……
來不及細看,自己颠颠下地,繞過屏風,去找司馬佑安,連鞋都忘了穿。
司馬佑安已經坐了起來,頭發披散在身後,哪有平日裏的冷漠,軟乎乎地讓人想摸一把,可辛離離沒那個心情。
她沖到司馬佑安身邊,焦急道:“大郎,從母受了驚吓發起高熱,現在整個人都燒糊塗了,我們得趕緊讓她體溫降下來,你快來看看。”
兩個同樣知道袁依婉會因病而逝的人,不約而同緊張起來,饒是平日裏對自己要求嚴禁的司馬佑安,都忘了披外衣,先去瞧袁依婉。
在看到她生病的那一刻,塵封的記憶呼嘯着席卷而來,這個模樣的袁依婉他曾見過多次,幾乎是每每有體型高大的男子在她面前行暴力之事,她當晚就會被魇住般做噩夢,經常半夜驚醒。
若是嚴重些,便會如現在這般發起高熱。
少時不懂,亦害怕終于來到身邊的溫暖會離自己遠去,只能拼命又徒勞地抓住她,後他回到洛陽想補償她家人時,才知道她為何會如此。
立朝都城有二,分別是長安與洛陽,八年前蠻人入侵攻陷長安,長安被棄,立洛陽為都城,世家大族紛紛出逃洛陽,在往南遷的路上,身富巨寶的他們不少都被蠻人搶掠了。
袁家也沒逃過,郎君們幾乎全死在了路上,女子被搶到了蠻人之地,喪失做人資格受盡屈辱,多年後,立朝求和,當年被抓的人全被放了回來,為數不多的郎君尚能茍活。
可女郎夫人們,好不容易逃脫地獄後,回來卻要面臨着夫君和家人的嫌棄,不少女子自盡而亡。
袁依婉便是在這種情況下,在路上撿到他,帶着他存着期盼尋親至此。
她這是被過去種種遭遇拌住了。
他擡起眼,望向一直等他的辛離離,快速打起手勢,得益于這段日子的相處,辛離離已經能囫囵個看懂他的意思了。
大差不差地,應該是讓她去村裏借酒降溫,複述一遍确定意思後,她從地上撿起兩只草鞋就急忙跑了出去。
而司馬佑安為袁依婉掀開薄被散熱後,打了一盆幹淨的水,為她擦拭手心和臉龐,最後輕輕握住她的手,借給她力量。
辛離離很快就回來了,男女有別,司馬佑安只能站在屏風外,抱起給袁依婉換下沾上汗漬的衣裳,借着屋中的燭光清洗了起來。
索性辛離離不是真的孩童,她出去跑了一趟已經足夠冷靜下來,有條不紊為袁依婉一遍遍擦拭身體,又喂了一杯溫水。
學着司馬佑安的樣子,将自己小小的手塞進她的手中,不斷與她說着話,輕聲道:“從母,離離和大郎都在你身邊呢。”
袁依婉死死攥着辛離離的小胖手,顫抖的身體逐漸平靜下來,這樣折騰一宿,為她不間斷的擦拭,待天邊金烏升起時,她終于退燒,睜開了虛弱的眸子。
“從母,你醒啦!大郎,從母醒了,你可以放心啦!”
袁依婉眼裏映着兩個小小的孩童身影,逐漸被霧氣模糊了視線,眼角滑淚,她還有兩個孩子,真好。
她這一場高燒将連日來的火氣、擔憂、驚懼悉數爆發了出來,加之又來了葵水,竟虛弱得起不來身,只能躺在床榻上,便是她能起來,兩個孩子擔憂她的身體也不準她幹活,只讓她休息。
他們三個人都知道,這裏不能常住了,得盡快存錢離開,所以在陳柏卓提出可以幫他們出湖捕魚時,司馬佑安摒棄前嫌率先同意了下來。
有兩個男子去打魚,照顧袁依婉的重任自然落在了辛離離身上。
辛離離故意逗袁依婉開心,挺着小胸脯拍地啪啪響,“從母,你放心養病,這幾日離離一定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
袁依婉伸手擰了她的小臉蛋一下,她就順勢靠近她懷中賴皮,環着她從母的脖頸心中嘆氣,她從母也不過二十八的年紀,在現代還是剛研究生畢業的歲數呢。
也不過比她大幾歲。
熬上從縣城抓的藥,她就開始擺弄廚房裏的東西了,鑒于她個子實在太小了,竈臺都夠不着,司馬佑安不用她提,幫她做了一個小板凳,讓她能踩上去。
她就踩着心愛的小板凳,有板有眼地做起飯來。
這個時代食物短缺,最常見的就是各種餅子和大豆,以前不願意吃的饅頭在這裏都是高門大戶才能吃得起的東西。
要不是這裏離湖近可以吃魚,還算沾點葷腥,怕是一年都吃不了一頓肉。
她利索地将泡大豆的水倒掉,重新倒水蒸豆,就開始小心的在裏面加了一捧黃米,争取一粒米都不掉在外面。
把飯蒸上,她在另外一個竈臺裏添上柴火,倒進去藿菜翻炒起來,所謂藿菜就是大豆苗的嫩葉,礙于調料太少,她只能加點鹽提個味。
現在的人們很少炒菜,她頭一次炒菜時,司馬佑安和袁依婉那是用視死如歸的心态吃的,結果吃完之後,兩人誰都沒再提不讓她進廚房。
菜炒好後,她就要炖魚了,兩只小手都沒有魚大的情況下,司馬佑安是幫她收拾完魚才離開的,很難想象辛離離瞧見小反派幫自己剃魚鱗是個什麽心情。
別看做的飯多,但要給司馬佑安和陳柏卓吃三頓呢。
以前從母帶着他們打魚,為了不耽誤讀書,一向只在清晨打一次,但這次辛子叔再次來找,又告知了何家會來要羊皮紙,他們卯足了勁兒要賺錢,便成了全天打魚。
這樣的情況下,再一天吃兩頓體力就該跟不上了,不管如何魚管夠,那就多給他們整一頓。
陳柏卓原先是單獨吃飯,但現今是袁依婉雇傭他,人家又是好心給幫忙,不管飯有些說不過去,至于村裏會傳的風言風語,只能說身正不怕影子斜。
“離離,我們回來了,快讓叔瞧瞧你都做了什麽好東西。”
陳柏卓在司馬佑安身後進門,一進門就滿足地吸吸鼻子,之前是為了報恩給人家打魚,現在可能就為了辛離離手裏這口吃的。
有人肯定自己的廚藝,辛離離那是相當歡喜的,因而兩人沒幾天就混熟了,她在廚房裏喊:“在等我會兒,魚馬上就炖熟了。”
“哎。”他揚聲喊了一句,眼裏全是笑意,進了屋,司馬佑安已經自覺地扶袁依婉起來,每次瞧見袁依婉,他聲線都不自覺放緩下來,說完今日打魚收獲後又道:“夫人,有事與你相商,如今正是打魚旺季,我們每天出湖折返兩次,有些浪費時間,欲要全天打魚,你放心,我會看護好大郎安全的。”
袁依婉第一時間征詢司馬佑安的意見,得到了他肯定的答複。
秋老虎過後天氣将變得寒冷起來,湖面結冰就無法再捕魚了,他太了解那些世家大族的想法了,他們怎麽會行威逼之事,當然是看你魚都打不起來,施舍給你一點銀錢買你手中羊皮紙來救你命。
所以要趕在天氣變冷前,盡可能多的打魚賺錢。
袁依婉是不想司馬佑安受苦的,但好似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他們太窮了,她眼眶微微發紅,很少見地擡手為司馬佑安整理了頭發。
司馬佑安看着冷着一張臉,什麽都不放在心上,但其實心裏主意最大的就是他,她便道:“好。”
陳柏卓望着這一幕,喉嚨輕輕滾動了一下,悄然移開視線。
既然兩人要全天在湖上漂着,那就要給他們帶飯!吃捕撈上來的生魚怎麽能行,萬一有寄生蟲可怎麽辦?
辛離離和袁依婉一致拒絕了他們随便吃吃的想法,而後辛離離就鑽進了廚房研究,有什麽東西能不用熱,還方便攜帶呢,好像只有餅子了。
但只吃餅子營養哪夠,她左看右看,視線落在剩下沒吃的那條魚身上,頓時喜上眉梢,那就做魚肉夾馍好了!
她大學畢業之後,還會經常懷念校園裏的肉夾馍,每天早上去教室上課前,買一個肉夾馍去吃,便捷又飽腹。
反正她每天都要炖魚的,正好用炖掉的魚肉做陷兒,還省了她的事,她便從廚房探出個腦袋,視線在院子裏的人掃過,最後落在司馬佑安身上,沖他招了招手。
司馬佑安走過去,她小聲同他道:“大郎,明日三郎父親再去賣魚,你幫我跟他說,去縣城買點面回來,就用這個。”
她遞給他一袋子銅板,那是她好不容易攢下的小金庫,她閉着眼睛把它放進他懷中,一副趕緊拿走,不然我就要後悔的小模樣。
還帶着她體溫的小錢袋拿在手中,便将手都染上了溫度,他用可以将人溺斃的目光看了她半晌,最後輕輕點頭。
作者有話說:
從母不容易。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的,小漁村他們待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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