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巧計釋涵意,驚迷窺天破
齊府後巷,角門悄聲打開,兩個丫鬟打扮的人一閃而入。書房內,齊涵正在喝茶看兵書。齊夫人走進門來,見他閑适的樣子,不禁怒道:“你就知道看書!如今都亂成了什麽樣子,府中人心惶惶,仆人們也無心幹活了。”
“由得他們去。”齊涵的目光未曾離開書卷,“我早無實權,不過是閑散太尉罷了,還能急到哪去?”說罷卻忽覺喉中疼痛,咳了兩下;齊夫人本沒太在意,驀然看到他茶中的嫣紅,失聲叫道:“老爺——快來人啊!”
門外進來兩個丫鬟,齊夫人見她們只站着不動,又氣又急,“你們還愣着做什麽,怎麽不去請郎中來看?”
“郎中不抵宮中太醫,不若本宮薦一位太醫給齊大人瞧瞧如何?”齊涵與夫人聞言俱是一怔,卻見那兩個丫鬟摘下面具,不是卿顏公主和琴語又是誰!當下也顧不得什麽,慌忙拜倒,“臣參見公主。不知公主駕到有失遠迎,內子出言不遜,亦有情可原,還望公主海涵。”
卿墨淡淡一笑,“齊大人不必多禮,本宮此來是想問些事情,你據實回答即可。”
“是。”齊涵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沫,示意齊夫人退下,請卿墨坐在上首。卿墨無暇繞圈子,直言道:“本宮問你,你可有一柄金柄鑲黑曜石的寶劍?”
齊涵如實道:“是。那寶劍是皇上禦賜,臣供在府中,不敢亵渎。”
父皇禦賜?卿墨心中一寒,“何時所賜?因何所賜?”
“這……”齊涵猶豫片刻,“恕臣不敢直言。皇命難違。”他自忘不了皇上賜劍時的一番囑咐;“敬之,朕念你勞苦功高,特賜金劍一柄。只是此劍不可外傳,否則……”
“父皇是不是說,如若将此劍之事透露給旁人,你與你的家人必死無疑?”卿墨的話讓齊涵生出寒意。的确,十幾年來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連妻兒都無法保全。他沉默不語,只立着不動。
卿墨也不惱,“俗話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齊大人何不為善呢?”
“公主,您的意思是……”齊涵猛然明白什麽。
“沒錯。”卿墨起身踱到他身邊,“狡兔死,走狗烹,齊大人何等聰慧,怎會不知呢?”
齊涵頹然跌在地上,良久吭然悲歌,“臣忠心耿耿,緣何落得如此?”
“本宮瞞過父皇,就是念在你忠心的份上。如今你已身中劇毒,不日便會亡故;你的家人無辜,本宮可以替你保全。”
“謝…公主…”齊涵叩首,“此事還得從頭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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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你信他?”琴語不放心,問道。
“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卿墨只覺煩悶,擲了手中的香箸子,“乾宗元年,恰是我失蹤,也是那年,母妃慘死,可那柄寶劍父皇在元年之初就賜給了他。如此也算合情合理。”
“主上怎知貴妃确是元年香消的呢?”
“父皇沒說,只說我是登基前兩年出生,兩歲時便丢了,以此推斷便知母妃于元年故去。”卿墨似不經意卻忽被點醒,“你是說……我很有可能不是那年生的,母妃也并非元年亡故?”
“屬下只是奇怪,齊涵與貴妃素無來往,又為何平白無故的要殺貴妃呢?”
“也是。如若不是那年所生,那麽如今我便不是十八歲了,也許…也許比晚晴還小。”卿墨蹙了眉頭,“晚晴十七……”驀然想起那方帕子上的詩和晚晴的名字來,只覺得有種莫名的緊張壓迫着自己;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想,“莫非……?”
密室中盡是一片黑暗,晚晴終日躺在榻上,動彈不得,由着侍女近前喂水、喂飯,困了便睡,醒了便望着灰蒙蒙的天花板發怔,不知白晝黃昏,仿佛身處幽冥。
密室的門應聲而開,顏晟帶着影衛步入,晚晴微微側了頭,只定定的看着他明黃服制上的九條金龍,并無半點言語。“你與你母親都是好靜的性子。”顏晟開口,他不想承認這個人是晴暖與風晚修的女兒,可事實如此,又如何能有改變的餘地呢?
“母親……”晚晴用手肘支起身子,倚着牆壁而坐,“我沒見過她,不知她是什麽性子。”言語中隐有凄涼與怨怼,她冷眼看着顏晟,若不是他,怎會讓自己與母親素未謀面,連入夢也不知她的模樣。
顏晟淡淡一笑,慨嘆道:“朕的卿墨像極了朕,好一出反間計,讓朕失了齊涵;好一出瞞天過海,把朕的貴人弄出了宮……她忤逆父命,不僅斷了朕的左膀右臂,還私自嫁人,懷個孽種回來。”
晚晴心中輕輕一撞,墨兒懷上了?不由有些欣喜,卻又擔心顏晟已知,會對墨兒與孩子不利;再聽說弄影已脫離虎口,心中終于得以解脫,不覺已是淡然一笑。顏晟望着她唇邊的笑意,有些怔仲,往昔之時,晴暖常常坐在窗下繡花,唇邊也帶着一抹笑意;他只敢遠遠望着,一旦走近她,那抹笑意便會立刻消失不見。
“你在笑朕,奈何不了卿墨。”顏晟無奈,“是,朕一看到她那雙與晴暖一樣清澈的眼眸,就是怒氣再盛也消去了。朕不許她離開朕,更不許她嫁給別人。知道為什麽,朕一定要讓她嫁給檀翊鐘嗎?”
晚清的心口驀然酸痛,盡管他向自己說過這樁不情不願的姻緣,她也只是淡然。可為什麽如今竟如此酸澀?顏晟見她不語,自顧自道:“茹蕙是檀家人,盡管朕不愛她,朕也得給她正妻名分。可她的付出讓朕負疚,因此,朕才要将朕最愛的女兒嫁給貝子,也算是補償吧!”
“用女兒的幸福補償自己的負疚,皇上真愛卿墨嗎?”晚晴挑眉,平靜道。
“你不配置喙。”顏晟冷冷道,“風晚晴,朕不殺你是因為你的嘴巴像極了晴暖,你莫要以為朕就動不了你。”
晚晴不驚不忙,“皇上息怒,民女身陷于此,并無奢望能活着出去。只是一事不明,卿墨曾說過她是改元前兩年生,如今也應十八歲了,可若民女沒猜錯的話,她是元年生的,十六歲而已。”
顏晟并不反駁,挑眉道:“沒錯。朕說她如今十八,恰恰是防止你們相認。想不到你大難不死,還有緣認出她來。”
“皇上處心積慮也是自欺欺人罷了,卿墨确是民女同父異母之妹。”晚晴的語氣如一汪深潭,“皇上的影衛的确厲害,可有些事是查不出的。”
“哦?”顏晟語含輕蔑,“何事是朕無法查出的?”
“‘一枝淡貯疏窗下,人與花心各自香’,那塊羊脂美玉,出自家父之手。”
“什麽?”顏晟怔住,似一盆冷水兜頭而下。那塊她日夜不離身的玉佩,他本以為是她家傳的也不甚在意,誰料想竟是風晚修送的定情之物!當下氣火上湧,只覺得額角突突地跳。
晚晴冷眼旁觀他多變的神色,淡言道:“母親也是你殺的。”
顏晟猛然回頭,雙目赤紅,“你都知了?”
“如此便是了。”晚晴本無十成把握,試探之後方才得知,“那柄劍是家父所識的金匠羅暮打制,名為‘金瓯’;誰知金柄煉出後竟缺了一塊,因此拿黑曜石鑲補,順其意為‘金瓯無缺’。若非變故,皇上斷不會賜人。皇上殺了母親便如此小心,将此劍賜給齊涵,即便有人追查,也斷不會疑到皇上頭上。”
顏晟的目光越來越冷,“想不到百密終有一疏,只不過這疏漏之處很快便會補上。”方要下令處死風晚晴,卻忽見身後的影衛如冰上前,“皇上,玉玦之謎尚沒解開。”
“哦,對。”顏晟點頭,“朕差點忘了,暫且留她一命。走!”說罷帶人離去。晚晴望着密室的門一點點阖上,臉上的光亮也漸漸消失,幽暗的密室中又只剩她一人,不覺有些惆悵。檀大哥,青墨,弄影,如今也是全無音訊了。
卿墨聽完如冰的話,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呆呆坐在榻上,望着紫檀桌邊的夜合花紋,那花紋繁複多姿,卻讓她無端認為那是鬼怪的魔爪,緊緊扼住她的咽喉。如冰冷峻的臉上難得現出一絲擔憂,“青衿妹妹,你別太傷心了。”
卿墨恍若未聞。如冰輕嘆,年少時他在河邊遇到的無憂無慮的青衿妹妹怕是再也回不來了;他被選入影衛殺手組織後便不能再有情,父母的性命全系于他一人。可他還是要冒險把他知道的一切告訴她,“青衿妹妹,你……唉,早知如此,我便不告訴你了。”
“不,謝謝你,如冰。”卿墨出奇地冷靜,“若不是你,我怎會知道我的年歲,怎會知道晚晴是我同母異父的姐姐,又怎會知殺我母妃的兇手……竟是我最敬愛的父皇……”她怆然一笑,苦苦追尋了這麽久,費盡心機除去齊涵,竟沒料到是這樣的結果。
如冰望着她唇邊的苦笑,心中微微一動,“衿兒……”話一出口才覺失言,忙道:“屬下僭越了。”
卿墨搖頭,“如冰,我多想回到小時候。自從我進宮,沒有一件事是讓我順心的。什麽公主不公主的,不過是一個看似尊貴的頭銜罷了。”她擡眸,望着如冰易成侍女的裝束,不由有些感動,“你把這些告訴我,不怕父皇知道殺了你?”
“我區區賤命,丢了也就丢了;只是我父母……”他語中含憂,半晌又道:“不過,若我不把這些告訴你,我會更加不安。青衿妹妹,我是一個小小影衛而已,你貴為公主卻不嫌棄我這兒時的玩伴,沈如冰此生足矣!”
暗夜的燭火随風輕動,殿中只有她跟如冰兩個人,空曠的大殿讓她覺得寒冷。如冰,那個兒時流浪唯一給予她溫暖的小男孩,此時此刻仍願意保護她;“衿兒”,多麽陌生而又親切的稱呼,除了漠蕪也只有他叫過。“你沒必要這樣,如冰哥哥。”
如冰一愣,許久,許久……她都沒有這樣喚過他了。“哦…我…我們是好朋友…不是嗎?”他興奮地有些結巴。
卿墨微笑,“是,好朋友。你願以命相陪,我自然要幫你。琴語——”她略略揚聲,琴語應聲而入,“竹瀾苑全體出動,分別保護各位影衛的家人。如冰哥哥,我想要瓦解影衛對父皇畏多于敬的忠心,只有你可以從中轉圜了。”
如冰聽她說要保護自己的家人,心中輕松了許多;顏晟的冷血和喜怒無常早就讓他的影衛敢怒不敢言,卻又礙着家人的性命,只得委曲求全。“好。”他颔首,“我得走了,青衿妹妹,保重。”說罷旋身奔至窗前,幾個起落便消失不見。
“主上。”琴語望見卿墨出神,有些擔憂,“孕中不宜多思。也不知怎的,唐太醫今兒竟沒來請脈。”
卿墨沒有任何的時間去傷神,她只有嚴密而迅速的部署才不致落于被動。如冰帶來的消息讓她清楚了下一步該做些什麽,“琴語,你帶人夜探金宮,找找晚晴的下落;唐太醫許是有什麽事給耽擱了,不打緊,還是讓哥哥回來吧。”
琴語應諾,“屬下立即去辦,主上早些歇息吧。”她走到門口,猶不放心的回頭看了一眼。卿墨揮揮手,自嘲似的笑道:“快去吧,弱不禁風的是卿言公主,可不是我竹仙青墨。”
空曠的殿中唯餘她一人,仿佛被寂夜昏暗吞噬,無邊的痛苦又将她湮沒。更漏驚破沉寂,一陣悶雷自天際響起,山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