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殺機伏暗湧,夢迷初端倪
大軍壓境,金楚已勢成水火。顏晟分派幾個年長的皇子從駐地帶兵奔赴戰地,而慶陽王顏淇固守皇城,足以見皇上的重視;宮中流言甚嚣塵上,盡說皇儲非慶陽王莫屬。卿墨正想着去玉芙堂看看那位陌才人,總覺得她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妥;一行人正穿過禦花園時,便聽到花叢下有人在竊竊私語,議論着什麽。
卿墨揚手,示意宮人噤聲,悄聲走近花叢,這才聽清——原來是兩個宮女在議論慶陽王:“我聽說,皇上看重慶陽王,看來以後皇位就是他的了。”
“這還用說嗎?慶陽王年輕有為,雖非嫡非長,可也深得皇上歡心啊!可是……;唉,你說,若他當了皇帝,皇後會是誰呢?”
“誰知道呢,不過就是名門千金,難不成還是你我?”兩人不約而同笑起來,一人又道:“只不過檀家如今也無适齡女子,倒是齊家的小姐齊婧昕有可能啊!”
“我聽說;”另一人壓低了聲音,“慶陽王喜歡的是一個江湖女子,什麽竹仙的。”
“不能吧!”一人又否認,“你有沒有覺得他喜歡卿顏公主?”
“這可不敢胡說!”另一人吓了一跳,忙叱道,“他們是親兄妹啊,你的腦袋不想要了?”
“我是看出來的,可不是胡說。”那人不服氣,“我曾見過公主跳舞,慶陽王就隐在一邊看着,就連我匆匆走開時踩斷了竹節他都沒聽到;”
聽到此處,卿墨心中驀地一涼,竹林中跳舞的女子,難道就是她嗎?她有些慌亂,不知所措,仿佛心口上壓了千斤的巨石,若顏淇真是如此,她又該怎麽辦;琴語見她有些難受,慌忙上前扶住她。卿墨閉眼,長籲一口氣,穩住慌亂的心神,複又睜開眼睛道:“她們二人,打發到暴室去;警告她們若再亂說話,就別想活着出去了。”玉芙堂。陌才人正在閑筆夠了,描畫着一只于梁間飛舞的燕子,便聽得宮人來報,卿顏公主到了。她擱了筆,微笑着靜候在堂前,見公主儀仗漸近,福道:“嫔妾參見公主。”
“不必多禮。”卿墨虛扶一把,“陌才人似乎料定本公會來,竟也毫不訝異。”
陌才人依言起身,笑道:“妾身有幸與公主結緣,不知能否請公主入內一敘,暢談一番呢?”說罷掃了一眼琴語和紫陌,卿墨會意,卻又不知她弄的什麽名堂,左右也翻不了天,便道:“好。琴語,紫陌,你們去尋個陰涼的地方稍待片刻,本宮進去喝杯茶。”
陌才人與卿墨二人步入內室,卿墨也懶得與她周旋,直言不諱,“你要說什麽?”
陌才人笑道:“公主果然是直爽之人,嫔妾也不欲瞞您,只勸您速速離開皇宮。”
卿墨聽聞,細細端詳了她一番。昨夜箜呓傳來密訊,前燕少主正是闊別多年的鐘漠蕪,她竟沒有死,怪不得那日在竹瀾苑後巷襲擊他們三人的女子在聽到笛曲時會方寸大亂——霏雨煙月落殘星,哪原是她為青墨續作的一句,昔年的笑語仿佛回響在耳畔——
“衿兒,你的那闕‘湘妃竹’似乎少了一句,還不盡興,不若續上‘霏雨煙月落殘星’如何?”
“漠蕪姐姐才高,哪像我,偷聽了幾日先生教書,便不敢出來賣弄。姐姐所續自是好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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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無話不談,今朝兵戎相見,命運弄人,早已見怪不怪。卿墨上前幾步,伸手輕觸陌才人的臉,淡淡道:“果然,你有易容。你不是她,可你是她的人。”
陌才人自然知道她言下之意,心中也不由感嘆她聰慧如斯,“主上所言非虛,公主果然睿智。不出十日,宮中必定大亂,公主還是避避的好”
卿墨見她胸有成竹,不由哂笑,“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父皇豈是容易擺布之人,我尚且看不透他,更何況是你?”
“能不能看透,公主不必擔憂,嫔妾自有分寸。”陌才人似不經意地執起羊毫,飽蘸濃墨,“天色不早,公主請便吧。”
卿墨知她心意已決,更多的倒為她擔憂,父皇未必被蒙在鼓裏,她卻要以卵擊石,真真可悲,只得搖了搖頭,邁出了門。陌才人輕描一筆漂亮的燕尾,微不可查的笑了;若她知道顏晟早已有所防備,便不會為自己埋下碎屍萬段的禍根。宸明殿中,顏晟連夜召入慶陽王顏淇密談。
“淇兒,父皇最倚重你,這皇位是你的了。”顏晟掃了兩眼折子,又扔在一邊。
顏淇慌忙跪下,“兒臣不敢。父皇尚值英年,幾位哥哥又輔佐得宜,論長幼尊卑,兒臣斷不敢擔此重任!”
顏晟眯起雙眸,半晌,滿意地點了點頭,“起來吧。近日宮中流言四起,沒個安靜,都當朕是老糊塗了嗎?那些人白長了舌頭,不知道是幹什麽用的,如此便不必留了。來人!”內監應聲而至,“傳朕口谕,宮中再有妄議皇儲之人,一律割了舌頭打發到暴室去!”
內監領命退下,顏淇大氣也不敢出,垂首立在一旁。顏晟倚在龍椅上,撫摸着扶手上的金龍,“這皇位不是誰都能坐的,兒性子太燥,汜兒不夠聰明,澈兒又是個性子懦弱,不敢帶兵的。淇兒,你是朕的四子,文韬武略樣樣上佳,唯一一點就是太過心善。不施刑獄則民為禍,如何睥睨天下啊?”
顏淇猜不透顏晟話中之意,也不敢妄言,“兒臣愚鈍,只求能輔弼父皇,別無他想。”
“你的謙遜,是你幾個哥哥沒有的。”顏晟笑道,“入夜了,今兒不必出宮了去你的裁雲閣住着吧。”
“兒臣告退。”顏淇叩拜,退幾步後方轉身離去。夜已深了,顏晟望着快要燃盡的燈燭,冷笑道:“再亮的燈燭也有燃盡的一天。沒有用處,也不必留了。來人,宣齊涵配甲入宮。”卿墨帶着琴語和一位蘭常在連夜前往雲意宮,雲意宮四面盡是士兵,所屬齊涵手下親衛,怪不得連紫竹天客都無法混入。守衛總兵見公主等人前來,上前恭敬道:“參見公主,蘭小主,影小主已睡下,請公主回去吧。”
“放肆。”卿墨淡淡道,語氣中卻含有一絲威嚴,“放眼宮中,還有本宮不能去的地方嗎?”
“屬下奉命看守,希望公主不要為難屬下。”
卿墨斜睨了他一眼。“看守?怎麽,本宮父皇的嫔妃要人看守嗎?何況本宮不過是來看看罷了,你千方百計阻攔,莫非疑心本宮回放跑了影貴人不成?”
蘭常在見守衛仍不肯讓,怒斥道:“你們連公主都敢攔,是要我回禀了皇上治你們大不敬之罪嗎?”守衛總兵對這位不知是誰的蘭常在也不甚在意,左不過是個小小秀女,無寵至今,可她句句淩厲,說不定日後大有前途,還是少招惹的好,“屬下失禮,公主、蘭小主恕罪,煩請二位莫要在宮中待太久,影小主身子不适。”
“退下。”卿墨理都不理,帶着琴語、蘭常在徑自入內。花弄影本已歇下,宮門處的喧嘩吵醒了她,知是青墨來了,心中一喜,忙披衣起身,點了燈燭。卿墨揮退衆人,上前握住她的手,“弄影,委屈你了。”
花弄影搖頭,感激道:“若不是你,恐怕我早就委身那狗;”‘狗皇帝’剛欲脫口,心想着畢竟是青墨的父親,生生頓住。
卿墨無奈,“我勸不了父皇,只能先想法子把你弄出去。”回首望了一眼蘭常在,“蘭兒,對不住了。”
蘭常在跪在卿墨面前,“屬下承蒙主上救命大恩,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何來‘對不住’之說?主上切莫自責,屬下以秀女身份入宮,早就準備着為主上犧牲一切。”
“蘭兒,起來說話。”卿墨扶起她,“不到萬不得已之時,我斷不會舍了你們。”說罷從袖中拿出兩張面具,一張遞給弄影,一張遞給蘭兒,“事不宜遲,你們快對調身份,我帶你出去。”
花弄影接過,與蘭常在道了謝,二人便去內堂換衣;再出來時,蘭兒已是花弄影的模樣,連嗓音也學得真假難辨。卿墨一笑,拉過化成蘭常在的弄影,“你可沒人家那本事,可別說話,免得露了餡兒。”
花弄影失了笑,“那是自然地,只是我出了宮能去哪?我父母那兒;”
“你別擔心,伯父、伯母那兒我已讓笙婔她們打點妥當,只是你不能回來,速去青河找楚風和落明。”卿墨又放在她手上一張面具和一個藥瓶,“我知道你的功力被封,這是解藥;另外,出了宮便将這張面具換上,凡是低調些,”
花弄影贏了,跟在卿墨身後默不作聲,卿墨走過守衛士兵時故意大聲道:“蘭常在無端的在風口吹什麽風啊,這下可着了寒了,嗓子火燒似的,憑你;伶牙俐齒的也沒轍。”有吩咐道,“琴語,好生送常在回去。”
守衛總兵有些起疑,“不若屬下送蘭常在回去,夜深露重,公主身邊不能沒人侍奉。”
“你?”卿墨輕哂,“本宮可是怕你這總兵太盡職,竟連影貴人是否睡着了都知道;夜深人靜的,莫不是要見蘭常在的的确确解衣睡下才來複命吧!”
“這”總兵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弄影聽得她的話。掩唇輕笑,卿墨笑罵道:“你還真是個沒記性的,說不了話了,還知道笑!”
“本王送公主回去,總兵恪盡職責,理該嘉獎”一直隐在暗處的顏淇前來解圍,“琴語,安心去吧,我送公主回去。”琴語應諾,與弄影疾步離去。
卿墨再見顏淇竟有些不自在,只與她并肩走着,并不多言。顏淇尚未察覺,笑道:“你與他們置什麽氣啊,不過你這般伶俐勁兒倒是沒變。”見她低頭不語,“哎,墨兒,你怎麽了?”
“啊?”卿墨本在走神,聽他叫她,一時沒及反應過來,“啊,沒事,沒事;你今兒怎麽入宮了,我竟不知道。”
“父皇急召,也沒什麽要緊的。”顏淇見她穿的單薄,解下披風披在她肩上,“夜裏涼,也不知多穿些。”
卿墨越發覺得別扭,動了動唇方要說什麽,忽見前方沖起火光,在黑暗的夜裏格外刺目。“那是……;玉芙堂!”卿墨一驚,推了推顏淇,“去看看!”
玉芙堂已隐沒在火光之中,隐隐傳來打鬥之聲,忽然陌才人踉踉跄跄沖了出來,手執一柄短劍,與一人邊打邊退。那人金甲披身,手持一柄長劍,金柄上鑲着一塊鴿蛋大的黑曜石。卿墨呆住,那柄劍……不就是夢中插在母妃心口的那柄劍嗎?
齊涵,竟是齊涵……;陌才人體力不支,冷不丁被齊涵一劍穿胸,驀地一聲慘叫,便頹然傾倒。卿墨雙腿已軟,若不是顏淇扶住,怕是早已跌坐在地……;陌才人身上月白的寝衣浸染殷紅的鮮血,仿佛盛開了一朵紅蓮;觸目驚心,腦中已亂成一片,她的眼中又仿佛見到母妃凄美的笑容,依依喚着她
“卿墨,報仇——卿墨,報仇——”
她忽然很累,想阖目睡去,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冥冥中又看見了母妃,被人用那柄劍穿過胸膛,那人的臉是模糊的額,只是她已知,不由恨得咬牙切齒,齊涵,我要殺了你——
顏淇見卿墨不省人事,慌忙抱起她,往太醫署跑去。寂寥的夜中,只留下燒得面目全非的玉芙堂,齊涵拭幹淨劍上的血漬,命人吧陌才人的屍體扔進火中去,方才回宸明殿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