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還巢鸾鳳至, 金宮影暗生
朱漆宮門緩緩打開,浩浩蕩蕩的儀仗肅穆前行。“卿顏公主回宮——”內監尖細的嗓音驚破了寂靜的金宮。永巷中的宮人紛紛跪迎,無人敢擡頭,生怕沖撞了她而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卿墨穩坐在鳳鸾辇上,琴語、紫陌一左一右侍立其側。遠遠地走來一個低眉順眼的內監,朝卿墨打了個千道“奴才叩見公主。皇上有旨,請您即刻前往宸明殿。”
卿墨“嗯”了一聲,擺了擺手示意他下去,一行人便往宸明殿趕去。顏晟正在案邊看折子,青河的屯兵讓他大為頭疼,可楚國按兵不動,他也無法挑起事端,正心煩意亂間,便聽到卿墨盈盈下拜,“兒臣參見父皇。”雙目微阖,将折子仍在一邊,冷然道“你還知道回來?”
玉階生涼,從膝處蔓上冷意,卿墨此番回來,自然早已想好托辭,便不緊不慢回道“兒臣惦念父皇,不敢不回來,只是兒臣身子有恙,偏偏在南海養了一陣子才好些。”
“哦?”顏晟挑眉,見卿墨跪在地上許久,于心不忍,“起來吧。朕且問你,為何要殺影衛?”
卿墨起身站定,擡起頭來直視着顏晟,“父皇,您教導兒臣‘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可影衛偏偏不聽,險些壞了兒臣的大計,兒臣無法,只得……至于無人生還,着實因為他們不聽勸告,打傷兒臣,幸得師父相救,帶兒臣回回南海療養。”
“是嗎?”顏晟語氣稍緩,“那就是朕的影衛該死,朕只讓他們找回你,他們竟敢傷你。傷好些了嗎?”他無論對他人多麽淩厲,可面對卿墨,與她母妃一樣清澈的眼眸,怒意全消,心中冰封的柔情漸漸融化。
卿墨見他緩和了語氣,心下長籲一口氣,“多謝父皇關懷,兒臣無恙,還父皇擔心,是兒臣的不是。”說罷又将下拜。顏晟忙伸手扶住,輕輕攬過她,嘆道:“女兒,朕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就像你母妃,再也回不來了 卿墨的心頭微微一震,旋即按下疑慮,柔聲道:”兒臣不是回來了嗎?母妃她是朕保不住她,還害得你流落民間受了那麽多的苦。“
卿墨憶及兒時流浪的經歷,常常四海為家時饑時飽,可那分自在無拘是如今體會不到的,不由心生感慨,”兒臣不苦,縱是兒時幾經周折,如今也是苦盡甘來了。“
顏晟愛憐地撫了撫她的頭,”是啊,父皇不能再失去你;你去看看你母後吧,她……;“他心中終究有些愧意,茹蕙的癡心他并非不知,只是對她從未有過憐愛i,”她不太好。“
卿墨一驚,母後一向身子虛弱,父皇早就習以為常,如今他卻說”不太好“,殊不知是……”兒臣立即前去探望,兒臣告退。“她心急道,宮中少情,皇後仁善,她”焉能不念眷顧之思,當下也來不及乘辇,挽裙疾趕過去。
“母後,母後!”卿墨不顧宮人阻攔,徑直步入鳳錦殿中,只見一幹太醫站在屏風外邊,裏面傳來一聲聲凄厲的叫聲。衆人見公主駕到,忙跪下參拜。卿墨心憂,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母後怎樣?”
太醫們面面相觑,畏畏縮縮不敢答話,卿墨等不及,便自轉到屏風後去看,眼前的情境着實吓了她一跳:昔日端莊持重的皇後此時卻是狼狽不堪,淩亂的發絲粘在瘦削的臉上,額角暴起的青筋猙獰可怖;她仿佛蒼老了許多,眼角的皺紋,灰白的鬓角,絲毫看不出才是四十左右的人。“母後!”卿墨心痛不已,幾乎是撲到塌前,緊握住她冰涼的手,眼淚潸然滑落,她的眼中早已模糊。
茹蕙擡眸,本想笑一笑,可腹中驀然的抽痛卻讓她慘叫一聲,“卿顏,別看;”她推了推卿墨,示意她離開,可腹中的抽痛讓她脫盡了力氣,手臂綿軟無力。
卿墨抿唇,親自替她拂去汗漬,囑咐道“母後放心,兒臣一定找來神醫為母後治病。”說罷起身拭了拭淚痕,走出屏風,見衆太醫還跪在地上,心中怒意頓起,随手抓起幾案上的一個茶杯朝地上扔去,“你們這群庸醫,皇後病成這樣都束手無策!”
衆太醫聽聞茶杯碎裂之聲,吓得渾身一顫,豆大的汗滴滑落。太醫院首壯着膽子回道“啓禀殿下,皇後娘娘病得奇怪,臣等都查不出病因,怕是招了邪了。”
“荒謬!”卿墨杏目怒視他們,“爾等醫術淺薄,還敢借鬼怪托辭,腦袋一個個都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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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饒命!”衆太醫慌忙叩頭請罪。卿墨不欲與他們多費口舌,冷冷瞥了他們一眼便離開了,鳳錦殿中唯餘一群軟倒在地上的太醫。
“公主何必與他們生氣?沒的傷了身子。”紫陌勸道。卿墨挑簾望了望陰郁的天色,嘆道:“怕是要下雨了。去祈華殿,聽說宮中近日請來了一位南靜師太,佛法高深,去為母後祈福也好。”紫陌颔首應了,鳳鸾辇便迤逦前行。
祈華殿偏于金宮東南角,幽深莊嚴,來往祈福嫔妃也不敢高聲言語,生怕沖撞了神靈。卿墨命人侯在殿外,自帶了琴語、紫陌進入。殿中燈火通明,檀香袅袅,佛龛前皆坐着一個灰衣老尼,徐徐敲着木魚。卿墨吩咐紫陌将殿中尼姑帶到後殿去,方才跪在佛前,雙手合十,“師父。”
紫竹天客淡淡一笑,“墨兒回來了。”
“是。墨兒回來了”卿墨微笑,“師父在宮中還好嗎?可查出些端倪?”
“為師夜探晴暖宮,并未發現什麽異樣。”紫竹天客搖頭,“只是無意中得知,你的朋友陷在宮中。”
“弄影?”卿墨探尋,見紫竹天客颔首,她又道:“我就是因此才回來。她現在在何處?”
“雲意宮,影貴人。”紫竹天客拈了拈佛珠,“守衛森嚴,我無法混入,也不知她如何。”
卿墨猶豫了一下,方道:“父皇可曾召幸她?”
“沒有。皇帝幾日未曾踏足後宮了,一衆嫔妃閑來無事,來祈華殿的人也多了一些。”
“那就好。”卿墨松了一口氣,若弄影被父皇召幸,楚風不知要如何。思及母後的病情,又憂從中來,“師父,你有法子治母後的病嗎?”
“阿彌陀佛。”紫竹天客念了一句,“那不是病,是蠱。除了施蠱之人,無法可解。”
“蠱?”卿墨大驚,她自知南疆秘術蠱毒之烈,可是究竟何人如此歹毒?“再也無法了嗎?”她仍不肯絕望。
“無藥可醫。”紫竹天客搖頭。卿墨方欲說話,卻忽聞殿外一陣喧嘩,便示意琴語去看看。半晌,琴語疾步返回,面上急切道“主子,是咱們的人,說皇上翻了影貴人的牌子,禦駕正往雲意宮去呢!”
“什麽?”卿墨倏地站起,來不及作辭,邊走邊道:“師父,我先走了。”說罷便往雲意宮趕去,無論如何也不能毀了弄影,否則她将一世抱愧。
雲意宮離這兒不遠,可卿墨卻覺得很漫長,一味催促宮人快走。可誰料步辇卻突然停下,她疑惑挑簾,卻見一個身着天水比色衣裙的宮裝女子含笑立于辇側,見她看向自己,便恭敬一福,“嫔妾參見公主。”頭上的珍珠釵綴下細細的流蘇,越發襯得她面容白皙。
“你是”卿墨未曾見過她,疑道。
女子朱唇輕啓,“嫔妾是玉芙堂陌才人,初見公主便覺得親切,不知能否請公主和杯茶?”
“改日吧,本宮今日有要事。”卿墨說罷欲走。
陌才人一笑,“公主有事,嫔妾就不打擾了。”一福退立一旁,卿墨覺得她有些面熟,可是當下也來不及多想,匆匆離去。陌才人輕輕一笑,扶着侍女的手回宮去了。
花弄影被困在雲意宮中已有半月了,這宮中守衛森嚴,何況她的飲食被下了藥,半分功力也使不出來;終日坐在窗前,望着頭上四方的天,無端竟想起風行葉來,楚風,葉初,都是他,也都不是他——風行葉圓滑嘴甜,楚風花心俊美,葉初神秘,卻又俠義滿腸。她面上微紅,笑了一笑,心中也不知何時被他占得慢慢的。正待關窗,忽聽一聲“皇上駕到——”,慌忙望了一眼,只見一身明黃龍袍夫人顏晟走來,轉眼已步入殿中。
花弄影不願下拜,奈何他以她父母相挾,只得跪下,“參見黃上。”她本不認貴人身份,因此未自稱“臣妾”。
顏晟揮退衆人,擡起她下颌,笑道:“影貴人乖巧懂事,朕自會好好關照花家二老。”說罷順勢橫抱起她,往床榻走去。
花弄影恨極,奈何功力全無,力氣敵不過他,又聽他威脅她,慢慢放棄了掙紮。她甚少哭泣,此時卻怎麽也忍不住淚水。顏晟輕笑,“怎麽?害怕了?朕不是不懂得憐香惜玉之人。”
殿外忽然有人急匆匆叩門,顏晟被人打攪,沒好氣道:“怎麽了?”言語如寒冰一般冷然。
小內監吓得聲音都顫了,“皇;皇上,卿顏公主跪在殿外哭泣。”
顏晟微微蹙眉,無可奈何的起身,“朕改日再來。”花弄影松了一口氣,卻癱在榻上起不來,只得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無聲抽泣
卿墨跪在殿外,心中惴惴不安終于見顏晟出來,便膝行至他身前,哀泣道:“父皇,父皇,您快去瞧瞧母後吧,她……。”她泣不成聲。
顏晟扶起她,嘆道:“好,朕去看看,別哭了,這兒風大,再着了涼。”說罷命人取來披風為她披好,兩人也不乘辇,慢慢朝鳳錦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