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姜時念愛看電影, 尤其年代老的經典港片,很多部翻來覆去記憶猶新,白襯衫上染血的英俊男主角一生都在飛蛾撲火, 站在九龍半島深夜的風裏,對舍命愛護的女人說過這句話, 往往得不到他想要的回應。
她回想那些各有不同的聲線,忽然都印象模糊,耳中腦中,只剩下沈延非一個人磁沉的吐字發音,震着心口, 酸麻感清晰四溢, 不為人知地湧向全身。
這是她聽過的最動聽告白, 雖然本意上, 只不過是一句他用來回答她問題的陳述。
姜時念指節發緊,不敢再跟他聊下去了。
這時候彩排結束的衆人也基本都收拾好出來, 吵鬧地往這邊電梯靠近, 環境和心态都已經不适合對沈延非多說, 姜時念就找理由挂了這通電話,背過身, 朝着窗外深深呼吸幾次, 表情盡量恢複正常。
姜時念沒跟大家一起走,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心緒也差不多穩下來, 才進電梯下樓。
她所在的是北城目前五星級酒店中各方面标準最高的一個, 晚宴正式地點就在酒店一樓, 因為布景還沒弄好, 所以今天初次的彩排走位就臨時安排在了十二樓會客廳, 現在她下樓過程裏,自然會途徑下面的客房層。
電梯在九樓停下,門打開,外面站着兩個正神采飛揚聊私話的年輕女人,都一身奢牌,珠光寶氣,顯然要去玩夜場。
兩人一見到姜時念,當即愣住,表情全收斂起來,局促地客客氣氣打了招呼,本想等下一趟,姜時念順手按了按開門鍵,讓她們同乘,兩人才神色複雜地邁進來。
姜時念站在電梯門附近,兩個女人靠在後面,聲音很輕地竊竊私語。
對她們,姜時念不陌生,北城所謂的豪門千金圈裏有名的高調,以前她還是姜家大小姐時,給她抛過橄榄枝,她不愛玩,就拒絕了,從那以後她們處處看她不順眼,她跟姜家鬧翻,商瑞全網傳緋聞的時候,她們沒少在圈子裏說難聽話。
現在這麽誠惶誠恐,必然是因為她背後的沈家家主。
姜時念不想多理,等電梯在一樓停下,她準備出去時,偶然聽清了兩個人在後面低聲聊的幾句小話。
——“協議婚姻啊。”
——“但是看起來挺真,那位對她那麽……”
——“這種事你還少見?誰不會,逢場作戲嘛——”
姜時念皺皺眉,略回眸掃了一眼,看她們目光并不在她身上,應該在說不與她相幹的話題,就沒再多停留,走出酒店,返回望月灣的家裏。
最近電視臺工作集中在一起,錄制節奏密集,姜時念接近十二點還沒睡,換了睡裙靠在主卧床頭上,翻明天要用的臺本,不想承認自己的注意力不夠集中。
在家裏,這房間避免不了到處都是沈延非影子,連床榻都是他身上清冽的霜雪氣,忽略不了。
姜時念有點煩躁,下床準備換去書房,剛起身,手機就震動了一下,屏幕跳出微信:“該說晚安的時候,又不知道要說了?”
這麽晚了,他居然還沒休息。
姜時念又坐回床沿上,想了想給他回複:“晚安。”
她唇邊無意識地淺淺揚起,意識到自己表情,忙想壓下去,沈延非直接打斷:“姜穗穗,覺得離我夠遠,所以翅膀都硬了是嗎。”
姜時念的笑意止不住更明顯了些,本想盡到妻子責任,問問他今天情況,沈延非卻轉了話題:“北城天氣好麽。”
她猜,沈老板可能只是随口找話題,否則天氣這種事,抽幾秒看一看手機就知道,她順着回:“陰天,現在下一點小雪。”
“口說無憑,”他文字簡潔,“拍一張我看看。”
姜時念沒多想,就坐在床沿,舉起手機朝前面只拉了一半簾子的落地窗拍了張照,外面碎雪紛紛,意境很美,她随手給他發過去。
等了片刻,沈延非竟然回了一句語音,她抿抿唇,垂眸放在耳邊點開,他低緩口吻似笑非笑,慢慢蕩過她耳骨:“老婆,你是不是怕我這一晚上過得太安寧。”
姜時念沒懂,又把照片點出來仔細看看,起初沒發現異常,等無意中放大一些,才突然怔住,把手機拿近到眼前,錯愕看着窗口玻璃上隐約映出來的一道影子。
女人搭床沿坐着,赤足垂在地板上,後面被子淩亂,身上只穿一條極短的薄睡裙,覆蓋面積小到發指,大片皮膚露着,幾乎跟窗外雪花相融。
姜時念一把捂住額頭,臉上飛速升溫,她就是因為沈延非不在家,沒那麽顧忌,為了睡的舒服,才在櫃子裏拿了件布料最少的穿上睡覺!
剛才拍照完全忘記這茬,發之前也沒細看,結果沈老板慧眼,給看得幹幹淨淨。
姜時念沒法解釋,轉而想到夫妻倆什麽都做過了,因為這個難為情未免顯得矯情,她放棄掙紮,往後栽倒進被子裏:“我真不是成心的……”
“嗯,”沈延非鼻腔中略帶重音,“我不在,你回家這麽穿,倒是成心的。”
不給她撇清的餘地,他繼續徐徐開口,音質在遙遠夜色裏混着電流,浮出一點啞意:“既然成心,該負的責任就不能逃避。”
“要負什麽責?”姜時念翻身把臉擠進被子裏,悶悶應着,猜測着他的心思,試圖閃躲,“你不是都說我翅膀硬了嗎,那我現在也有馬上失聯的勇氣。”
沈延非低聲笑,裏面隐含的某些意味更濃,這次不再是語音,他把電話打了過來,姜時念也不能不接,幹脆閉眼開了外放。
他在被子籠罩出來的私密空間裏,語氣沉靜,爾雅說:“你翅膀硬或者不硬,我現在摸不到,我能确定的,是其他地方。”
姜時念一開始都沒有聽懂,眨了下眼的功夫,突然醒悟,被他聲音撲過的耳廓頓時沖上熱血。
翅膀是引子而已,硬或者不硬的重點是別處。
她為什麽要聽明白!
姜時念一時都搞不清是心跳過熱還是有點自責,畢竟是她照片引發的問題,她腦子裏有個小人無措狂叫,眼淚巴巴,她卻跑不了,嗓子快起火了,跟他商量:“那你……先忍忍,或者……自己處理。”
沈延非說話間聽不出任何的異樣波動,仍然風平浪靜到像是在存心逗弄她。
然而姜時念知道不是,聽筒背景音裏,有他腳步聲,打開類似浴室門的聲音,花灑水聲,以及非常細微的濁重呼吸,她眼前不受控制開始出現畫面,騰沖酒店的一幕幕無比清楚地回到腦海。
她膝蓋緊并了一下,羞憤扣着手機,卻沒有挂斷,水流均勻灑落的悶聲裏,她好像也感覺到熱氣蒸騰,鬓發漸漸出了些汗,直到他終于張口,在沖刷中稍稍模糊,反而平添性感。
“穗穗,叫我一聲。”
姜時念耳朵要被燙麻了,一出聲才發現自己沙啞:“沈延非……”
“換一個。”
姜時念明明沒受任何脅迫,跟他也相隔千裏,但他存在感已經填滿整個主卧,她攥着被角,合眼叫:“學長。”
這稱呼說不清怎麽蹦出來的,卻讓聽筒裏的氣息凝寂一瞬,她以為他還是不滿,躲進被窩裏繼續叫三哥和老公,不确定究竟哪個合他意。
到最後她雙膝碾着被子,把自己說出一抹顫聲來,他才在始終穩定的花灑水流聲中,靠近話筒收音處,沁着笑,低沉誇贊:“穗穗好厲害。”
姜時念不想面對自己的這種“厲害”,她一晚睡得起起伏伏,都是難以直視的畫面,早上醒來的時候頭還發昏,屏幕上沈老板的“早安”,卻是清晨五點多就發了過來。
姜時念讓自己收心,抓緊時間把昨晚沒背完的臺本補完整,決心這兩天不要再給沈老板多回複了,她惹不起。
她在電視臺這邊的工作量本來就偏重,身上節目多采訪多,因為婚假積壓一批,就基本是連續加班的狀态。
何況周日晚上就是那場慈善晚宴的正日子,周六當天要正式帶妝彩排,有些參加舞臺表演的流量明星和歌手也會到場。
周六上午,姜時念準時抵達酒店,跟搭檔和同事們熟練走流程,明面上看着一切如常,大家态度也依舊,但她心思敏感,對外界訊息容易感應,莫名就是覺得有些異樣氣氛。
姜時念沒多問,專心在彩排裏,等下午整場順利結束,明星們都回後臺換裝休息,她的任務才算完成。
她摘了麥剛走出現場人群,就遠遠看到好幾天不見的秦栀出現在大廳最外圍,腳步踟蹰,眼睛通紅,沒有馬上朝她走近。
今天這個場合,秦栀作為攝影記者出現并不奇怪,但她狀态顯然不對,姜時念快步過去,把她拉到一邊問:“出什麽事了?”
秦栀搖了下頭,帶她往更清靜的牆角走了走,向來直爽幹脆的姑娘抿着嘴,眼淚接連往下掉。
姜時念從沒見過她這樣,擔心得撫她後背。
秦栀抹了一把眼,吸口氣終于擡頭說:“念念,我跟你道歉,等沈老板回來,我再去跟他當面請罪,我到今天才知道,在騰沖住溫泉酒店的第一天,商瑞去堵你了。”
她幾經忍耐才繼續說下去:“當時我跟你打電話,告訴你徐清越出去接朋友,你記得嗎?那個朋友,就他媽是商瑞,商狗是被他帶進去的!”
姜時念沒想過這一茬,震驚看她,秦栀氣短說:“徐清越本身就跟商瑞是朋友,只是不在一塊兒玩,圈裏沒人知道,當初在你跟沈老板的婚禮上,他有意過來接近我,就是受了商瑞的托付,想找機會幫他的忙。”
秦栀說到這裏,憤恨得咬牙切齒:“他到處追我走,去雲南,底子裏都是為了幫商瑞尋機會見縫插針,結果跟我裝得情深,要不是沈老板盯得緊,商瑞錄節目的時候就出現了!算姑奶奶膚淺,瞎了眼看上他,就他媽當玩鴨子了!反正我也爽了!”
姜時念顧不得自己的事,第一時間攬住秦栀安慰。
秦栀把眼淚胡亂擦掉,哽了哽壓低聲,攥住她手:“沈老板應該是知道的,因為這幾天徐清越身邊已經有人盯上了,唉過去的先不提,現在主要問題是……”
她強壓住破口大罵的沖動:“我自己都沒印象,我有一次跟他在家喝酒,醉了被他故意套話,我跟他說,你和沈老板是……協議婚姻。”
姜時念手猛的一緊。
秦栀懊悔得臉色慘白:“就這一句,除了這個,別的沒有,但也夠要命了,徐清越一開始沒告訴任何人,也沒跟商瑞說,然後昨天商瑞宿醉加吃藥,差點出人命,徐清越看他要出事,在病房裏把這件事告訴他了,想安慰他。”
她氣得表情猙獰:“商瑞我不知道什麽反應,可是徐清越說的時候,被門外的幾個二代聽見,那些人本來就為商瑞抱不平,這下可好了,他們不敢得罪沈老板,當然不會找死去公開說,就在小圈子裏私傳,但北城這些圈子,都互相聯通,要不了多久就有更多人知道!”
秦栀眼眶通紅:“念念,能不能把這事告訴沈老板,要殺要剮我都活該,但是不能影響你們!”
随着秦栀說,姜時念心裏已經緊促地轉了幾個來回。
恐怕不是“要不了多久”,是已經開始有人知道了,包括前天在電梯裏那兩個女人,竊竊談的“協議婚姻”,果然是沖她,這種事,在時刻關注大佬們婚姻情感的千金圈子裏,傳的最快。
“協議婚姻”放在勢均力敵,門當戶對的兩人身上,或許沒什麽,可她跟沈延非太懸殊,味道就變了。
但要怎麽澄清?
讓沈老板找場合公開去說,我跟我太太是情深所致,沒有協議?
不可以,也不合适,硬要說,也顯得過于刻意,欲蓋彌彰,最主要的是,跟沈老板的身份地位太不搭。
這事麻煩就麻煩在這裏。
因為并沒有掀到臺面上去鬧大,公衆也不知曉,至多算豪門秘辛,不必要大張旗鼓去證明,但背地裏又會雜音不斷,很難靠權勢徹底遏止,尤其還有沈家那些人時刻在盯着。
姜時念知道,北城的權貴圈裏,始終對她跟沈延非的婚姻存疑,任誰看,兩個人除了外表,沒有一處是匹配的,沈延非力排衆議,高調來娶她,背後肯定有些什麽特殊理由。
沈延非親口承認過的“蓄謀已久”,實際上相信的人并不多,跟沈家家主談真愛,未免不現實,沈延非做任何事,都會有目的。
現在再加上“協議婚姻”這麽敏感的字眼,幾乎要坐實了別人的猜測。
姜時念明白,對于這件事,恐怕眼前最緊要的關卡,是明天那場商圈豪門雲集的慈善晚宴,她或許不會那麽輕松了。
她是婚姻裏的弱勢方,也是既得利益方,權貴們習慣拜高踩低,自然會把矛頭先對着她,好在短時間內,應該波及不到沈老板本人的身上。
她不能現在拿這個去打擾他工作,他在香港出差已經夠忙了,至少等兩天以後,他回來再說。
姜時念更不願意怪到秦栀頭上,她感情遇到這種事,是受害者。
姜時念先把秦栀送走,又回大廳裏繼續正常地做善後工作,那些微妙改變的氣氛,好像都有了解釋。
等在現場忙完,天色已經暗了,姜時念在臺裏還有一個短采訪要錄,她今天肯定結束很晚,就不準備回家了,打算住在臺裏分給她的單人宿舍過夜。
姜時念穿上大衣,圍巾擋住臉,安靜路過嘉賓區的時候,聽到半掩的一扇門裏,有兩個參加了今天彩排的流量歌手還沒走,正輕聲聊天,剛說完舞臺,随即談到八卦上。
她本來不想聽,但話題落到她的身上,就不得不停下腳步。
“我也剛聽說的,有朋友是個超級二代,消息多,據說好像就是協議婚姻,這就對了嘛,沈總那個背景,那個性格,別的不說,就咱們圈裏多少人朝他拼命,哪個夠着一點邊了,那時候不都私底下猜嗎,這位神仙最後得娶個什麽樣的。”
“難怪啊,姜老師身上負面新聞也不少,家裏那麽亂,前男友還大張旗鼓的,最近商公子出事,是不是沈總對她過去不滿啊?我說,沈總不會就是故意娶了個不合适的,為了什麽特殊商業目的吧。”
“這個還真有可能——那姜老師也就沒什麽驕傲的了,貌合神離假夫妻而已,沈總再高調,看起來再寵,也不是為她,逢場作戲吧,等他目的達到,那兩個人不就是——”
“對呗,你看明天晚宴,沈總都不來,太忙,懶得捧沈太太的場吧。”
姜時念沒再聽下去,指節不輕不重扣了一下門,裏面說話聲戛然而止,她直接走開,不需要跟這種八卦正面沖突,倒失了體面。
只是跟她猜的一樣,消息在小圈子裏一點點向外發酵,是肯定免不了的。
姜時念離開酒店大堂,把大衣拉緊,沒讓童藍送,沈延非安排給她的車每天緊密随行,幾乎讓她在室外走不到什麽路,現在也适時停在門廊下,她出門就能上車。
她直接回了市電視臺,分給她的單人宿舍就在臺裏大樓,四層,上下樓都很方便。
姜時念錄完采訪,時間是晚上八點多,她跟同事告別,走出演播廳的時候,意外遇見臺長還沒下班,看樣子是專程在這兒等她。
臺長壓低聲問:“時念,沈總明天确定不能到場嗎。”
姜時念點頭說:“他七天行程,排得很滿,最快也要再兩天才能回來。”
臺長嘆口氣,欲言又止看她。
他和臺裏幾個組的人,都是多次親眼見過沈總怎麽對待太太的,沒什麽可質疑,尤其去過雲南的那一組,完全把進深山救人的沈總當神佛了,但畢竟明晚公開活動,人多嘴雜的場合,又是妥妥商圈高端局,她太出挑,難免要受一些流言影響。
臺長最後也沒說什麽,只是提醒:“既然這樣,時念,你自己多注意,不要因為別人說什麽亂了方寸,對了……姜久山他們明天也會到場,不知道從哪搞來的席位。”
姜時念回到四樓宿舍卸妝整理好,九點快過半了,她晚上沒吃什麽東西,加上好像穿禮服彩排有點着涼,整個人暈沉,蔫蔫的沒力氣。
以沈延非前幾天的時間安排,這個鐘點肯定沒結束,她不想占用他時間,就發了條信息說今天累了,在臺裏宿舍早睡。
他沒回複。
姜時念關了燈,一個人靠在床邊發呆,又慢慢鑽進被子裏,蓋住臉,在黑暗中蜷起身體,摟住枕頭。
協議婚姻不是假的。
沈老板娶她,有商業目的,也不是假的。
都是事實,怎麽辯駁都無力。
明天晚宴,她公開出現,可能會成為焦點,絕對不可以露怯,要作出很被愛的樣子,去撐住沈太太該有的底氣,阻止那些傳言發酵,等到沈延非回北城。
只是……
姜時念茫然睜着眼睛。
被愛到底該是什麽樣子。
她長這麽大,沒有被真正愛過,以前都是不能回首,現在……她所有被愛的心境,都來自于從沈延非身上獲取到的錯覺。
因為沒有過,不确定被愛究竟是什麽樣的滋味,才對他每一次的親密護佑,縱容哄慰,都膽怯退步,本能的質疑。
比起自己動不動心,越不越界,她更恐懼的是,自己一不小心會錯意,在已經遍體鱗傷的時候,再變成被高不可攀的沈先生淡然笑過的傻瓜。
傻瓜,他高懸于天,俯首照拂,是上位者對合法妻子應有的體貼和索取,你明知他是太蠱惑的深淵,又怎麽能輕易靠近。
姜時念把枕頭抱得更緊一點,看不清自己的心在哪,想快點睡着,只是白色棉布上漸漸有潮氣印上去,她低頭用手擋住眼。
不記得過去多久,她還是沒有睡意,從床上爬起來,想去窗邊桌上拿杯子喝口水。
窗簾拉得不太緊,中間剩了寬寬一條空隙,她端起杯子,随意往下看了一眼,所有動作凝固住,連同宿舍裏的空氣塵埃,都在這一刻被靜止。
姜時念忘記眨眼,怔怔望着樓下某處,從她窗口這裏,一眼就能清楚看到的位置。
晚上十點了,小雪紛揚往下落着,外面主街上車流已經很少,電視臺樓下一整片的停車坪,現在只有一輛黑色邁巴赫,停在她目之所及的中央。
男人站在雪裏,灰調羊絨大衣及膝,背靠着車門,身形修長高大,像剛從某個高層會議上離開,一身正裝沒有換下,肩膀上落了一層細碎白霜,顯然不是剛到的,已然站了許久。
即便這樣遠遠望着,他矜持貴重依然奪目,卻無端有種披星戴月的滋味兒。
他沒有往上看,或許看過多次了,已經不報希望,在雪中略偏過頭,唇間銜煙,長指虛攏着飄搖火光,沉默點燃。
姜時念是窒息的,胸腔裏一波一波沖上陌生的浪,她只是目不轉睛地一直注視他,不能理解遠在香港,公事纏身的人,怎麽可能會突然降臨在她的窗口下。
原來他是抽煙的嗎。
原來那個舊銀火機,不止是一個把玩的物件。
姜時念懷疑自己好像發燒了,又好像是更多難言的東西在催高體溫。
她往後倒退,撞了一下椅子,站穩跑去床邊拿手機,以為沈延非肯定給她發了消息,她沒看到,但等點開對話框,只有最後一條,是半小時前,她跟他說,她要睡了。
姜時念幹澀吞咽着,随手撿起牆邊挂的外衣,披在身上,開門去電梯間,但幾部電梯都在樓上十幾二十層,移動緩慢,她轉頭去了步梯間,三四層樓轉眼就走完,她跑進大樓前廳,眼看着那道身影越來越清晰。
她手指抓上玻璃大門的扶手,有一瞬的猶豫,不确定自己這個時候到底該不該直接出去,但碎雪裏,男人低眉落拓,煙在淡色唇間亮着一抹通紅光點,像難以抗拒的誘引。
姜時念手指攥得微疼,一把将門推開,響聲驚動了車前的人,隔着落雪,他擡眼朝她望過來。
她是一步步穩定走着的,可等踩上了雪,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居然忘記換鞋,穿了拖鞋下樓。
掩飾是來不及了,她只能放慢速度,然而心裏又緊促催着,想再快一些。
姜時念雙腿不由自主加快,沈延非已經直起身,向她大步迎過來,但他沒有徹底把距離走完,剩下短短一小段,停在原地,摘下唇間雪白煙管,朝她打開手臂。
那種不能直言的複雜酸澀再次湧上來,姜時念喉嚨滾動一下,穿着拖鞋跑向他,被他攏進懷裏,用溫度炙熱的大衣包住。
沖撞時,他手指間虛放的煙在雪裏劃出一道亮線,紅光散落,碾在彼此交錯的鞋底。
姜時念很多話想問,都卡着說不出,沈延非撫着她後腦,讓她擡起頭對視,波瀾暗湧的眼睛盯着她問:“抱歉,我抽煙了,還能親你嗎。”
她鼻音很重。
想說她不介意,想說他身上味道真的很好聞,以前太清冷遙遠,現在混了很淡的煙草氣,像在雪裏點燃引藥,只覺得熱燙灼人。
姜時念還沒有開口,沈延非就覆下來,沾雪的漆黑睫毛半擋住瞳仁,低低溫緩:“能不能不拒絕,我太想了。”
她哽着問:“想……接吻,還是……”
沈延非碰着她嘴唇,緊密相貼的胸口,心髒牽連聲帶,不容分說地震蕩她。
他抱她,指上骨節棱角淩厲,聲音攪着砂,久經磨砺過的沉啞質感。
“我想你,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