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梁斌
“我不喝了，你們繼續。”麗麗起身離開，回去自己房間。
吉娜舉起杯子碰碰我的，我剛剛吞下酒，聽到手機嗡嗡響。吉娜從腳邊取過手機，看了一眼，又把手機遞給我，“曦曦，幫我翻譯一下，我看不懂。”
我接過來。是一串英文。還好我差不多都認識。
“烏龜一家三口外出野餐，走了十年，到達目的地之後取出罐頭吃才發現沒帶開罐器。于是指派小烏龜回去取。小烏龜一再強調一定要等它回來才可以一起吃。烏龜爸爸和烏龜媽媽同意了，它才出發。烏龜爸爸和烏龜媽媽等了二十年，小烏龜沒有出現。又等了二十年，它還是沒有出現。他們終于餓的忍不住了，就決定砸開一個罐頭先吃。這時候小烏龜突然從樹後面跳了出來：我就知道你們一定不會等我的，幸好我沒有回去。”
翻譯完畢，吉娜笑得很開心，雖然很明顯這個笑話我們早就聽過。
“幫我回一條吧。”
“說什麽呢？”
“嗯，”她摸着酒杯，略略興奮，“就問你在幹嘛好了。”
我回複了短信。
然後繼續喝酒聊天。
“怎麽？”吉娜突然說。我其實只是盯着她修長而線條美好的雙腿，覺得她應該可以做個模特。
“你做過模特嗎？”我問出口。
“做過。很短。”她笑眯眯的，“我十五歲就離開家鄉，做過保姆、幼兒園老師，工廠妹，還做過KTV的小姐，在KTV呆到第二周就遇到唐先生，然後就再也沒有工作過，一直到現在。”
我不知道在這個城市還有這麽坦蕩的女人。對一個見過面沒幾次的服務員小妹這麽簡單說出生平，盡管這些生平在別人看來可能沒有多麽光彩。
吉娜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我性格這樣不好改，認識一個新的朋友，就恨不得把全部的自己倒給別人看，也因此受傷過。不是不知悔改，而是本性難移。不過，我慢慢想開了，也因為這樣，我才擁有幾個知心朋友幾十年都不曾離棄。你知道麽，要被多少人傷害過，才能從中篩選出一個真正的朋友。”
“我性格恰恰跟你相反。”我回答，“我總是小心翼翼把自己保護的很好。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面前真正的把自己攤開過，即使是我最愛的男孩。我害怕受傷，所以拒絕一切人。所以我沒有朋友。我的性格也不好改，明明知道這樣不對，然而真的本性難移。”
吉娜略一沉疑，“你小時候受到過什麽……”
我連忙搖頭，“小時候家裏經濟狀況不好是真的，不過父母竭盡全力撫養我，我并未受很多委屈。童年也還是快樂的。”
“那麽為什麽？”
“可能是天性。”我呵呵笑。
吉娜也笑，“我最近認識一個心理醫生，偶爾也會找他聊天。每次我說起自己性格裏的缺陷，他總試圖從我的童年時代尋找淵源。”
“我看不出你哪裏不快樂，雖然我也知道，每個人都有不快樂。”
吉娜屈起一條長腿，把下巴輕輕靠在上面，笑容滿面，“我的童年比較糟糕。所以我有點相信他的理論，呵呵。”
“可以說給我聽嗎？”
“哦，很長很長的故事。”
“我喜歡聽故事。”
吉娜興味的笑。她的笑總是感覺很真實，有點像孩子，一逗就能笑起來，“曦曦，你屬什麽的？”
“屬牛。”
“呵呵，我整整大你一輪。看來我們認識也是一場緣。”她又笑，“我信佛。”
“我注意到，酒吧櫃上供着菩薩。”
“我真喜歡菩薩，每日看着她，覺得她是這世上最美的女人。”
“菩薩其實是一個男人。”我說，“他娴靜美麗善良可親，願意幫助衆人。後來他成佛的時候，願望化作女人身，因為女人在世人眼中最是溫柔善良為百姓樂于親近。”
“真的麽？”吉娜略略的不好意思，“我信佛已久，卻并不知有這樣的典故。我學歷不高的，你應該不相信，我連小學都沒有讀完整。”
我非常訝異，一則她看上去高貴言辭間也充滿學識，二則這樣的事為什麽不當做秘密藏于心中，如果她不說有誰能猜到呢。
“不過在社會這所大學裏，我肯定是優等生畢業的了。”她又說，笑嘻嘻的。
我跟着笑。天底下就是有這麽真性情的女人，遇到她的人無論男人女人只要略略懂得欣賞，都會為她着迷。
“我沒有信仰，不過常常祈禱。好像自我安慰。”我說，“人生的大多數時候，我都覺得茫然懵懂，不知道未來什麽樣子，也沒有信心。”
“呵呵，曦曦你是個悲觀主義的人啊。”
“是啊。”我承認。
“悲觀的人有個好處。”吉娜接着說。
“凡事都想得壞到不能再壞，反正不期待好結果，反而放輕松的活着。”我接上她的話。
“哎呀，曦曦，我真喜歡你。”她瞪着大而細長的眼睛。你絕對想不到她是個快四十歲的女人，“說說吧，那個讓你最愛的男孩。”
“嗯，”我點頭，“我其實很想找個人說說。”
“好孩子，說吧。”
恰巧她的手機又響起來。
“快幫我看看。”
“晚上一起出來泡吧怎麽樣？”我翻譯。
“好啊好啊。”吉娜幾乎手舞足蹈起來，“曦曦你不要走了，等一下我們去逛街買衣服，晚上去泡吧。”
我明天要上早班。然而我竟也突然很想去。
短信回複之後，吉娜心情愉悅。而我猜想這個沒有儲存名字的號碼是塔倫，還是又換了新人。
“曦曦，是不是覺得我水性楊花？”她問。
我不敢說是，也不急着否認。
“你認識我越久，就越會明白的了。我感覺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很好很好的那種。”
我也從未想過會和一個大我十二歲的女人這樣一見如故，仿佛我穿越了許多的城市，就是為了最後在這裏與她會合。
等到我把我的梁家彬告訴她之後，她簡直要跳起來。
我不知道她要發表什麽感言，結果聽到她大叫，“麗麗，麗麗，你快出來，快來。”
戴眼鏡的編輯小姐走出來，“怎麽了怎麽了？”
“喬曦說她的初戀叫梁家彬。”
麗麗的臉也充滿了驚訝，不過她很快恢複過來，“這個世界上重名的人多了去了，稍微百度一下就知道，這種巧合存在的幾率有多大，何況，他們還不完全重名。”她看了我一眼，“唉，我從三歲開始就常常跟在我姑姑身邊了，她沒有給我講過童話故事，倒是天天說她的初戀，哦，應該叫暗戀更确切點。”她推了下眼鏡，“她當年暗戀的那個男孩叫梁斌。”
“他有一米八多高，背着吉他，穿一套牛仔褲和牛仔衣，踩山地車。你知道嗎，在那個年代，這樣裝備的男孩有多麽迷人。”吉娜瞬間被自己的記憶點亮了。
麗麗無奈的搖搖頭，退回房間去。估計這個故事她已經聽了好幾百遍了。
我悻悻然，“我的梁家彬不到一米八，只穿襯衫西褲皮鞋，并且襯衫裏會別一支筆。你知道嗎，在這個年代，這樣裝備的男孩有多麽令人無語。”
吉娜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應該是二十年前了，那時候我和我的好朋友荔枝在海灘上遇到他，一身牛仔衣背着吉他踩着山地車從我們面前過，我們兩個簡直想尖叫。”吉娜說，“他像從偶像劇裏走出來的人。”
“大約兩年前，我們開始第一次約會，我看到他依然不變的裝束，簡直有沖動不想上去打招呼轉身就走。”我說，“他像上個世紀的老電影裏走出來的。”
“我和荔枝到處打聽他上班的地方，才知道他原來是市二廠的，在自學法律。我們寫信給他，約他到海邊玩。在月亮下聽他彈吉他，那是我一生最難忘的時光。”吉娜說。
我說，“他第一次邀請我去他住的地方，才知道是他新租的房子。他笑着說牆壁很白，所以這幾天一直想挑一幅挂畫，昨天終于挑到了。我問在哪裏，他把我帶去那狹窄的小客廳，我看到牆壁上挂着一幅嶄新的世界地圖。”
哇哈哈哈。吉娜大笑。我不知怎麽的，也跟着大笑起來。
這麽肆無忌憚的笑，于喬曦而言實在少見。
我們肆無忌憚的交換有關初戀的一切，直到最後需要我們給出結局。
“他的家境也是很不錯的。而那時的我非常自卑，小學沒讀完，家境貧窮，沒有任何東西，甚至被家人放棄。我把機會讓給條件比我好很多的荔枝，然而最終他們也沒有在一起。如果時光可以重來，我一定不會放棄梁斌。”
“我想過物質豐富的生活，我被貧窮吓怕，亦害怕等待。也許這才是我最終離開梁家彬的原因。如果時間回去分手的那天，我也許還會做出相同決定。即使現在，我後悔得想死。”
“我八歲時就想過自殺。”吉娜說，嚴肅之後又笑，“我那時有個外號叫小狐貍。”
“我從小就想逃離到遠方，”我說，盯着灼眼的吉娜，“我小時候的诨名叫小紅帽。”
我們不約而同的笑。
“現在我們去逛街，吃點好吃的冰激淩，買漂亮的衣服，晚上我們要去happy。”
我慎重點頭。
原來除了OK，吉娜還會說的一個英語單詞是happy。
這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兩個單詞。
若非親身經歷，我怎會得知，這個世界上一個女人會如此巧合的遇到另一個女人，她們驚人的差異，又驚人的相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