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麗麗
我沒料到真的會接到吉娜的邀請，聽電話的時候竟然有點小激動。喬曦也算見過幾個場面的人，不知為何對吉娜的事情格外情緒高漲。
她約我周六去家中小聚。我沒有任何考慮就立即答應。
周末正是餐廳最忙的時候，除了病假不允許員工休息。我哀求angela好幾天她才勉強答應幫忙，雖然這無疑等于是跟何雨夏對着幹，“又不是見帥哥，那麽積極，至于嘛。”
“至于至于。你也知道我對那個女人有多好奇，你就讓我去見見吧，我保證回來把所有細節都講給你。”
“你那天晚上跟我說實現願望有個咒語來的，你把那個告訴我。”
“這個，我說的？”我摸摸耳朵，“這個，你也信？”
Angela氣急敗壞，追着打我屁股，“你個丫的，耍老子。”
我一邊大笑一邊跑，“angela，我才知道你心底裏到底有多純。”
“那你還說什麽許願要小心，願望會成真。”她追到我，兩巴掌結結實實的打到我屁股上。
“那肯定了，你想啊，要是願望實現了，過程卻非常不愉快你覺得好嗎？或者，願望實現了，卻帶來你完全意想不到的副作用。還有啊，萬一你不小心許了一個惡劣的願望，結果卻真的實現了，你說好嗎？”
“喬曦，你去死！”angela大吼。
川妹子罵你去死跟我喜歡你是一樣兒一樣兒的。我只管笑嘻嘻的，“積點嘴德吧您那，要是您這願望一實現我真一死，你不得哭死、後悔死。”
“喬曦，你給我滾！”這句是真氣了。我見風使舵，立馬滾遠了。
“喬曦，晚上回來給我跪遙控器不準換臺！”angela清亮美麗的聲音一路跟着我。
在喬曦人生最寒冷的時候，是angela這個同性而非任何一個異性遇到我、陪伴我。除了梁家彬，遇到她是我人生裏最美好的一件事。
星期六終于要來了，我提前挑好了要穿的衣服放在床頭，要穿的鞋子擺在床底。然後哄自己入睡。
又一次做夢了。這一次不知道是夢，以為是真的，醒過來的時候淩晨四點，心髒突突的跳。
夢見喬曦來到一個新的地方，想租一間房子住下來。然後就租到了一間非常大的房子，房租非常便宜。
房主是個老人家，他說因為只有他一個人住所以想把房子租出去，不缺錢，只是不想空着房間。喬曦雖然覺得略略有些不妥，但很淡定的租下來了。每日早睡晚起，外出尋找工作。老人家一個人住在對面一間房裏，白天常常見不到他，傍晚才悠然現身。
某夜喬曦忽然失眠，無論如何也無法睡着，一直過了午夜，她才開始迷糊起來。所謂迷糊，就是處于清醒與睡着之間。于是她模模糊糊的看到偌大的客廳裏坐滿了人，和老人家一起共進晚餐，其樂融融，老老小小，似是家人。喬曦正奇怪，這麽大一家子，何以白日不見蹤影，正這麽想呢，突見席間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因夠不到桌中央的菜而鬧別扭，家人被他逗笑，他只好伸長脖子與手臂去夠。那脖子與手臂就像乳膠一樣拉長拉長，直到夠着。而坐他隔壁的女孩忽然笑起來，并且立刻變成透明的了。
喬曦雖不至恐懼但略略的還有一點害怕，她心裏想，老人家的房子原來有如此妙用。因有一群奇特的家人，所以白天家人躲起來房子租給她用，夜晚便是真正的一家團圓。
真正醒過來，枕頭下的手表顯示四點一刻，我心想還可以多睡一會兒。房間沒有窗子，像一個黑漆漆的盒子，有女孩輕微的打鼾。夢那麽清晰令我害怕，往被子裏縮了縮。
心想，如果用佛洛依德來解釋我的夢，我的欲望是什麽呢？我一邊想一邊重新睡着。
一覺醒來已是九點半。我飛快的刷牙洗臉，換上早已挑好的衣服。然後飛奔去公交站臺。
這個城市的秋天很短很短，幾乎夏天一結束，緊跟着就是冬天。而今年的冬天，似乎昨夜伴随我的夢突然來了。我戴着我的紅帽子，背着一個黑色的打折的雙肩包。太陽雖然很好，然而風卻很大，無奈上衣竟然沒有口袋，只好扯了扯袖子，把手包進去。
昨晚就上網查好了路線。公交車一到，我就從後門上了車。周末車上人特別多。這個奇怪的城市最多的就是人，無論做什麽幾乎都要排隊，排隊喝早茶，排隊上廁所，排隊購打折商品。公交車上沒辦法排隊，只好人擠人。
我已經習以為常。
有不良男士不懷好意的貼緊你。我已經習以為常。
有一個男人提着一袋超市買的蔬菜，靠在一個座位旁，抓着座椅背後的把手。坐着的是個略胖的女人，波濤洶湧。男人一直往她身上靠。女人渾然不覺，昏昏沉沉打瞌睡。周圍有良家婦女看不過去悄悄的向周圍人瞟一眼，然而并不做聲，又悄悄的把自己移得遠一點。
司機一個急剎車，胖女人醒過來，終發覺自己身側別人的附屬物，遂冷聲叫道，“老公，你讓這個男人把他的老二從我胳膊上拿開！”
買菜男幾乎彈起來一般往旁邊跳開。
她附近的所有男人幾乎都彈起來一般往旁邊跳開。
喬曦簡直絕倒。
初入社會的喬曦也有這麽一次經歷。
揩油的男人緊挨着她的屁股，她退讓，他貼上來。喬曦羞于開口，覺得被性騷擾的女人簡直得怪自己。竟然悶聲忍着恨着。
站她右側的一個男孩忽然拍拍她肩膀，然後伸手把她拉去他右側，像一棵樹一樣隔絕了喬曦和猥瑣男。
喬曦忍了一路都沒哭。那一刻卻突然掉下眼淚。一路都沒有止住。
這個世界偶爾的善良和美好總是讓人喜極而泣。
她埋怨自己不敢站出來反抗，更埋怨自己因為哭泣始終沒有對善良的男孩說聲謝謝。這個善良而陌生的男孩始終像一棵樹一樣存在喬曦的記憶裏，雖然看不清容顏。
說到善良的男孩子，喬曦的思緒馬上又飛到大一春運回家的火車上。憑借學生證買到半價的站票，在擁擠的站客裏從中午一直站在第二天淩晨，人擠着人，甚至沒有坐的地方，洗手間被鎖，車廂與車廂相連的地方堆滿了各種大大小小的行李，老老少少的人。在火車咔嚓咔嚓的節奏聲裏，她發誓竟來一定要有錢，一定遠離這種交通工具。
那種幹燥、辛苦、壓抑以及滿臉油膩快要将她逼瘋，膀胱裏堆積了廢水，腿早就失去知覺。有人坐累了，站起來伸懶腰。喬曦迷迷蒙蒙的，失去了知覺。
仿佛是在夢裏，一個學生摸樣的男孩牽住了她，扶着她的手臂把她放去了自己的座位上。她甚至沒有力氣睜開眼睛去看清他的樣子，幾乎一貼上座位，就立刻睡着了。
醒來懵懵懂懂，火車已快到家鄉。男孩早已不知去向。她仍然連一聲謝謝都沒來得及講。
我就這樣在自己奔騰的思緒裏游走，像舊日夢回，白夢一場，陡然聽到售票員大喊，蘭溪谷到站了。
我猛然驚醒，匆匆在人群裏往外擠，引來售票員和乘客們聲聲不滿。喬曦是個在白天也會做夢的人。
蘭溪谷是這個城市郊外數一數二的豪宅區。光聽它的名字，就感知到這份詩意需要被多少財富支撐。
見到很多漂亮的我看不出牌子的車，停在露天停車場，掩映在花紅葉綠裏。沿着柏油路走，然後變成花紋粗犷的石磚，間或是鵝卵石鋪成的小徑。亞熱帶永不凋零的闊葉植物大片大片的相連，仿佛它們也是這裏的業主。蘭花科草本植物挑着細長婉轉的葉子，開着潔白或是淡黃的小花。草坪綠而開闊，如此奢侈的占據着寸土寸金。
這一切我只能站在智能門外遠望。保安不肯放我進去。
如今的喬曦畢竟經歷了歲月，不會輕易暴露自己。于是掏出手機發了短信，爾後安靜的等。
大約十幾分鐘後，她看到吉娜提着一袋綠色蔬菜站在智能門內與她招手。保安終于打開門，放我進去。
我接過她手裏的另一個紙袋，微笑着看她。
她也微笑着看我。
“喬曦，你來了我很高興。”
而我則有點高興的說不出話來。
她住在蘭溪谷三期。園子非常大而開闊，這裏似乎永遠是初夏，風清爽溫和，天空的雲似乎也比別處格外幽靜而白。我們慢慢走在園子裏，有時候她會停下來為我解說。像一個導游。
有一座學校，包括幼兒園、小學、初中和高中。有兩家醫院。大型超市三家，我只認得wal-mart。路過一座露天游泳池。Spa會所。還有網球場。專供兒童玩耍的地方多不勝數，超越兒童樂園的裝備分散在花樹掩映中。
吉娜穿着随意，拖着白色的板鞋，灰色運動褲挽着褲腿，露出線條美好的肌肉。頭發随意挽着。抱着蔬菜。
她不像別的貴婦，她的珠光寶氣不需要首飾陪襯，她本身就閃閃發光。
我把公交車上的趣事講于她聽，她一路哈哈的笑。
進電梯的時候，她跟我說，“喬曦，你真有趣。我家裏也有個有趣的女孩，是我侄女麗麗。她也一定會喜歡你。”
她空出一只手按門鈴。
一個長相非常普通的女孩子來開門，笑眯眯的，“你們回來了。”
來開門的就是麗麗。
麗麗的面部有點吉娜的影子，但是并沒有吉娜漂亮。戴着眼鏡，很斯文，有點羞怯卻又極為鎮定。
“我快畢業了，正在實習。”她自我介紹說，“哦，我是一個網絡編輯，所以我呆在吉娜姑姑家裏。”
“你長得像吉娜。”我說。
她笑笑，“姑姑比我漂亮多了。”
麗麗額頭清亮，看上去清清淡淡的。
簡短的對話之後，她就回去了自己的房間，對着電腦。我則進去巨大的廚房幫吉娜擇菜。
“我兒子去英語興趣小組了。保姆我安排她休假。今天就我們三個女人過。”
我笑着說好。
透過廚房的玻璃門，看到溫馨淡雅的客廳，大束百合花插在玻璃瓶裏，生機勃勃的顏色。
陽臺開闊，落滿陽光，白紗一般的窗簾在風裏慢慢飄起來又慢慢落下去。
這看上去就是一座獨身女人的豪宅。這個豪宅像它的主人一樣，沒有古董珍玩奢華擺件，但閃閃發光。
做的飯很簡單。
電飯煲的米飯熟了，就倒到平底鍋裏，然後把事先準備好的材料放進去：超市買回的煙熏牛肉，辣桔梗，灼過水的蔬菜，炒熟的雞蛋和番茄，然後用鏟子翻滾攪拌。
之後取出三只青花粗瓷的大碗，滿滿裝上，放一只圓頭匙羹。
“我們去陽臺吃。”吉娜吩咐。
我便一碗一碗的送到陽臺上。
陽臺早已鋪就好白色毯子，上一米色小木桌，三只紅酒杯，三雙竹筷。一瓶開好的紅酒放在冰桶裏。
“麗麗，吃飯了。”她拉長聲音叫道。親昵随和。
戴眼鏡的網絡編輯甜甜的應一聲，人走出來。
三個女人開始正式午餐。
席地而坐，一人抱着一碗，間或碰杯喝點紅酒。
我第一次這樣吃。之前在韓劇裏見過女主角把各種好料往剩飯裏一倒，然後吃一大盆。
吉娜忽然開口，“跟着韓劇學的呢。不過我這屬于改良版。”
我笑。麗麗也笑。
“但願我們麗麗也能寫一部好看的電視劇。”
麗麗搖搖頭笑。我也跟着笑。大口大口的吃。很美味。
沒有人細嚼慢咽。我們三個像餓壞了似的。
我很快就随意起來，一點也不拘束。也許是吉娜對待人的方式，或許她布置的豪宅太過像一個家。
午餐後繼續慢慢飲酒，慢慢聊天，沒有人去洗碗，也沒有人覺得有什麽着急。
吉娜喝一口酒，而後滿足的輕嘆，“曦曦，有男朋友嗎？”
酒精已經讓我紅了臉，“有。”
“上次酒吧的那個？”她忽然說。
原來上次看到的人果然是吉娜。
“并不是。”我回答，“我們分開了。”
她又笑起來，“既然分開了，那麽你現在就是單身啊。”
“沒有呢，沒這麽覺得。”我看着她的笑，“我總覺得他依然在我身邊，只是躲在暗處，我還沒能把他召喚出來。”
“暈。”麗麗說。
吉娜對着麗麗笑，“所以說，大小姐，你想寫愛情，就得去談戀愛，關在家裏空想怎麽可能寫得出來呢？”
麗麗喝了一口紅酒，吐吐舌頭，“好苦啊。”她還是吞了下去，“愛情還不都是一個樣子。在一起、分開。”
我想起楊警官曾說過的話。暗笑在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