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無人關心的晚飯
先說,按頭沒有成功,嘆息。
氣氛不到。
裴文傑比他預期回來的時間要更晚一些。
天基本漆黑了,才見到GMC駛入院子。
這其間梁逢給譚銳發過一條微信詢問,也是石沉大海,不知道為什麽,外面的天色暗沉後帶來了人內心的壓抑。
他把這些壞預兆歸結為黃昏時人本能的危機感。可是賀力勤貪得無厭的索取讓他喘不過氣來。
——沒有錢的話,問你雇主要啊,他不是很有錢嗎?
賀力勤那句話跟魔咒一樣,在他腦海裏反複閃回,直到裴文傑推開大門走進別墅。
背後仿佛有人推了他一把,梁逢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幾步。
“裴總。”梁逢喊了一聲。
裴文傑止住了轉入書房的腳步,回頭看他,眼裏沒什麽情緒:“什麽事?”
說啊。
賀力勤說得沒錯,裴文傑是很有錢,脾氣似乎也還不錯。
他也許只要張口哀求,裴文傑就會在一天一萬的工錢外再施舍他幾萬塊錢,讓他解決燃眉之急。
尊嚴算什麽東西,良心算什麽東西,體面又算什麽東西——他還有嗎?
人都落到這個境地了,難道還有什麽不能抛棄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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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啊,張嘴啊,求他啊。
內心有個聲音在蠱惑他。
“我……”梁逢張了張嘴,“我想……”
可是他說不出來,就算張開了嘴,嗓子卻仿佛被什麽塞住了,一個音節也再發不出來。
裴文傑在他的猶豫中緩緩皺起了眉,有了些不耐煩:“到底什麽事。”
梁逢低頭輕輕咳嗽了一聲,再擡頭,語速輕快了許多:“裴總晚飯吃過了嗎?我準備了面條。馬上可以開始做……”
大概是“晚飯”或者“面條”這樣的字眼讓裴文傑比之前的面色略顯得緩和,然而他的表情依然冷峻。
“不用了。”他簡潔地說,擡腳走入書房。
譚銳随後進來,看見梁逢,道:“今晚可能我們這邊有些事要跟總部開通宵電話會議,晚飯就不吃了。”
“要準備宵夜嗎?”梁逢問。
譚銳搖了搖頭:“裴總忙起來什麽也顧不上的,估計他現在沒心情。”
“面條都是做好的,裴總不吃,你們也得吃吧。”梁逢道,“別餓壞了。”
譚銳嘆了口氣,無奈地笑了笑,剛要再說什麽,就聽見在書房裏的裴文傑喊他:“抓緊時間,我們把後面的工作排一下。”
“好,我這就進來。”譚銳應了一聲,回頭對梁逢說,“我們今晚看情況,可能要提前回帝都。”
“譚助理。”梁逢叫住他,“我感覺裴總狀态不太對勁。有什麽、有什麽我能做的嗎?”
譚銳差異地看他一眼,似乎沒料到他會自己上趕着攬活兒。
“你照顧好自己,記得吃飯,有多地給老羅留一份。”說完這話,譚銳再不等梁逢的反應,進了書房合上門。
後勤的宿舍都在地下一層。
他煮好面端下去的時候,老羅正在起居室裏看電視,見到面前這碗面條,眼睛都亮了,絲毫不客氣,端起來就吸溜,邊吃還邊誇獎好吃。
“羅師傅,裴總這是怎麽了?”梁逢順口問他,“感覺晚上回來情緒不好。”
“他啊……”老羅咽了口面,“好像是他身世被人在網上爆了,遭人肉了。”
“身世?”
“對。聽說咱們老板是他爸的私生子,從小在外面長大,後來才被他爸給弄回去的。”老羅說,“但是他媽吧,好像是因為這事兒,後來就自殺了?裴老板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起跟他父親有些心結,而且很忌諱別人提起他亡故的媽媽。這次網上人肉他身世真是觸了他的大忌。”
“他母親……亡故了?”梁逢愣了一下。
“我也就是在橫店給裴老板開車,其實知道的也不太多。”老羅把一碗面吃了個精光,嘆氣,“其實怪可憐的,你說哪個孩子能離開媽呀。好像也就是那會兒,裴老板吃飯就很挑剔了……哦,還有心因性厭食症,我聽譚助理跟老板說過一兩次,讓他注意自己的病史。你見過厭食症患者嗎?那可是瘦得可怕,跟骨架似的。”
“他母親因為什麽自殺?”他又問了一句。
“癌症?抑郁症?我也不太清楚了,網上應該都扒得一幹二淨,你可以上網看看,我不感興趣就沒看。”老羅道,“要我說,裴老板人很好。雖然人風流點、還對吃的挑剔、還冷冷淡淡的,但是給錢多啊,也不欺負下面人。不錯了!不知道他們網上有什麽好扒拉的。那個白軒,從老板這裏拿了多少錢走,真是的……我跟你講裴老板的情況其實不太穩定,譚助理說過,他那個病情随時可能反複。昨天晚上咱們緊急去接你來做飯,就是因為老板什麽也吃不下,一直吐……”
“這樣嗎?”梁逢愣了愣。
心因性厭食症病史。
梁逢在心裏默念了一遍這個名詞。
老羅在絮絮叨叨中将所有陽春面吃得一幹二淨,又專心致志看電視劇去了。
梁逢收拾了他的碗筷,等回到廚房,後廚裏那些擺放着的處理得幹淨的食材、一大鍋在火上咕嘟咕嘟冒泡的高湯,還有剩下的面條,讓餐廚房看了起來略顯狼藉。
……譚助理剛說可能今晚他們就要走。
想到這裏。他系起圍裙,高湯倒入下水道,面條放回保鮮櫃,能用的食材分門別類地收拾整齊,貼上日期标簽放入冰箱。然後将無法再利用的食材都倒入了垃圾粉碎機,剩下的廚餘垃圾也打包起來,提到後院的垃圾桶分門別類擺放好。
等他再回來,洗完手,熄滅了餐廚房的燈,擡頭再看客廳。
他擡頭從餐廚房的門口看出去,穿過走廊,看向那扇依然緊閉的書房門……
客廳沒有開主燈,只有兩盞昏黃的夜燈。
梁逢站在昏暗中,瞧見書房裏的光從百葉折疊門的縫隙中滲透出來。
在他意識到之前,自己已經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距離書房最近的走廊處。
……他母親,自殺了。
老羅的話再一次在他耳邊響起。
站在這裏,他能聽見書房裏開會的聲音,然後有時候有些激烈,像是在争論什麽。
斷斷續續的,并不能領會其中的意思。
那邊……是不同的世界,而他的雇主似乎在那個“世界”裏遇見了一些困境,一些在這個“世界”裏的自己,無法解決的困境。
梁逢拿出自己那個老式的安卓手機。
他刑滿釋放後,并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研究互聯網的變化,花費了不少時間才從應用市場下載了現在主流的社交媒體平臺,登錄後關于裴文傑身世的推送,撲面而來。
裴文傑是幻躍影業的老板,但是對他來說最顯赫的身份,并不是這個,他是宏昕集團董事長裴宏的二公子。
他的母親曲妍從未出現在公衆視野,謠傳是裴宏的情人,而他自小跟随母親一起長大,孩子十七歲之前與裴宏也毫無瓜葛。不知道為什麽十七歲的時候監護權突然轉移到父親裴宏名下,成了衆人心照不宣的宏昕集團唯一繼承人。
曲妍。
帝都音樂學院畢業後,行蹤成謎,幾年後成為了某中學的音樂老師。
梁逢在人肉彙總貼的最後,看見了曲岩年輕時的照片,她留着一頭黑長直發,穿着一條祖母綠的連衣裙,腳踏一雙白高跟鞋。
梁逢撫摸屏幕上那張老照片。
年輕的曲妍似乎并沒有察覺有人在拍照,她擡頭遠眺,帶着朦胧的哀愁,像是在等待什麽人。
而在她身後的學校大門上,挂着一塊兒“遠溪中學”的牌匾。
梁逢在這一刻,回到了十二年前。
他見過曲妍,他剛進入中學實習,那會兒她已年近四十,歲月給她美麗的容顏帶來了一些滄桑,她憂愁的面容與照片上模糊的輪廓依稀有些熟悉。
“你在看什麽?”
梁逢吓了一跳,回頭去看。
裴文傑不知道什麽時候開門出來,站在他的身後,他表情比剛才回來的時候更糟一些。
梁逢捏着手機沒來由的有些心虛,他後退了一步,徒勞地想要避開裴文傑的壓迫。
“我問你,在看什麽。”
可是裴文傑沒有罷休,緊跟着逼近,将他抵在了角落裏,讓他無處可逃。
裴文傑在昏暗的燈光中盯着他,銳利的目光充滿了審視,像是盯着獵物的豹子。
這很危險。
他緩緩彎腰,一只手撐在他耳旁的牆壁上,一只手繞到他身後,從他藏在身後的雙手中,拽出了手機。
“密碼。”裴文傑簡短地說。
“裴總……”
裴文傑擡手按了個六位數,不正确。
“密碼不是你生日。”他又說,“密碼。”
梁逢閉了閉眼,無奈道:“是楠楠生日。140608。”
這次密碼沒有錯誤,手機打開,屏幕亮了起來,裴文傑看見了曲妍的照片。
“我不是有意要探究您過去,只是……”梁逢有點無力的解釋。
只是什麽呢?
——沒有錢的話,問你雇主要啊,他不是很有錢嗎?
不。
不是。
他沒有這麽想。
他只是想要關心裴文傑……雇傭時間還沒超過二十四小時,這個借口,太虛僞了。
“你想讨好我?”裴文傑說。
梁逢吃驚地看他,一時語塞:“我——”
裴文傑眉頭皺了皺,低聲道:“原來也沒什麽不同。”
“抱歉,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單純的想要關心您,我知道我不該這麽做,打探別人不想訴說的過往是不對的,對不起。”梁逢習慣性的道歉,“不過巧的是,我和您的母親,似乎曾經是同事。我剛分配到遠溪中學的時候,曲老師還照顧過——”
就在這一刻,他的肩膀被裴文傑一把按住,抵在了牆壁上,劇烈的疼痛傳來。
梁逢痛得眉心緊蹙。
“不要提我母親。”裴文傑說完這話,捏起他的下巴,在昏暗的燈光下仔細端詳他的面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緊接着,他勾起梁逢的下巴,低頭親吻了他的嘴唇。
這一瞬間。
梁逢睜大了眼睛,腦海裏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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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頭沒有成功,嘆息。
氣氛不到。
下次再接再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