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夏目02
楚安已經在玲子家住了很有一段時間。
期間下過幾次雨,每當這種時候楚安就不會呆在玲子家裏,那只會加重她家的水汽,但她也從未出去‘捕食’過。
她只是會到處瞎轉,走到一個自己也不知道是哪的地方,然後抱膝坐下來,一圈一圈的撥弄着積累下的水窪,看着那粼粼波紋自得其樂。
她跟玲子說過,如果不想再見到她的話就別來找她了,反正她是妖怪沒事的。
她不說還好,但她這麽一說就算玲子原來有這種想法也不會不管了,好在她沿途留下的妖氣還算是明顯,沒有太難找。
玲子每次都找到了她,然後看着她露出欣喜和雀躍的笑,那種混雜着安心與如釋重負的神情,像極了誤以為自己被抛棄的棄犬見到主人時不顧一切的狂喜,每次看到都會讓人心裏有微妙的刺痛。
她眼裏有最為純然的美好,讓人無法将她放置不管,甚至因自己的緣由染上陰霾。
“把名字還給我吧還給我吧~”
楚安每天都會在早上騷擾玲子,直到她進入學校才會離開,等到玲子放學的時候她又會突然冒出來,背着手倒退着走,然後用傻兮兮的笑臉問玲子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和一些淺顯到不能再淺顯的常識。
似乎每一天在她眼中都是新的,任何時候都是可以被期待的。
或許是這裏太安全和玲子太寵着她的緣故,她在這個世界投入了最多的感情和以往從未有過的熱情,這對于哪怕在網王裏面都被迫承擔起壓力的楚安是非常難得的時間,她也終于可以好好的看沿路的風景了。
楚安牌愛心鬧鐘今天沒有工作,但好在還有生物鐘,不過已經習慣楚安來叫醒自己的玲子睜眼比平時晚了那麽一會兒,她閉着眼又等了五分鐘,見那只記挂着自己名字的雨女還是沒有出現,便自己起來了。
洗漱過後來到樓下,家裏的大人已經都出去上班了,餐桌上擺放着自己的早餐,阿姨今天做的菜色不錯,不知道為什麽玲子的胃口不大好,總是隐隐的心神不寧,最後玲子放下吃了一半的早餐,拿了一片面包便出了家門。
一開始她還是慢慢在走,然而有什麽聲音在耳邊催促着她,玲子越走越快,幹脆跑了起來。
她以為那孩子對自己帶來的印象都是隐約而不深刻的,但沒料想想到習慣這種東西的可怕,竟是讓她一點一點由視而不見到無可或缺。
人類是這個世界上最複雜的生物,他們說謊的時候有時連自己都會分不清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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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子把自己騙的太久,現在真相呈現在她眼前的時候她不禁自嘲的笑了起來——她竟是生出了絕無可能的願望,若是那孩子真的是人類該多好。
如果楚安不是妖怪她們就根本不可能相遇,但玲子就是克制不住的這麽想:
倘若她是人類的話,大概就是自己的第一個人類朋友了吧。
玲子覺得自己變了。
具體變了什麽她也說不上來,直到此刻面前的妖怪神色古怪的在她面前轉了幾圈,鸩鳥的羽翼撲簌簌的飛着,在她眼前帶着打量的目光一上一下,最後落在了她的肩膀上,用很認真并且刻意做出的不可思議的口吻說道,“你變了,玲子。”
玲子揮手把她從自己肩膀上打落,“你想害死我嗎?”
現在正是初春,玲子奔跑在路上可以感受到濕潤的空氣滋潤着肺部,有幼嫩新綠的草葉從水泥或者石磚的縫隙中小心翼翼的向着天空延伸而出。
“那麽在意她的話……”被趕落肩膀的鸩鳥也不惱,反而以詠嘆調般的語氣調侃着,“把她留下來不就好了?”
鸩鳥說着,在空中翻滾幾圈又落到了玲子的肩膀上,“我的羽毛可以免費給你哦~”她梳理着羽毛,發出啧啧的笑聲。
“您請留着自己用吧。”玲子撇撇嘴,這個動作讓她多了那麽點孩子氣,“我已經打算把名字還給她了。”
“是嗎,真可惜。”鸩鳥聳聳肩膀,神情裏倒是看不出來她有什麽可惜的。
“她就在前面呢。”鸩鳥飛到天上盤旋了一陣,飛走了。
等到經過一個拐角,玲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雖然知道楚安一直沒有進食會導致身體虛弱,但畢竟真正看到和大概有預感是兩個概念。
女孩子的身影比起最初時單薄了不少,影影綽綽的,似乎下一秒就會化為一灘水被毫不留情的蒸發或者成為土地的養料。
陽光明媚,女孩子的身影卻被折射的不成人形,約是看見了玲子,她扶着身邊榕樹露出恬淡笑容,路邊錦白花朵搖搖欲墜,花瓣柔軟鮮嫩,卻是比嫣紅血漬更加刺眼。
她露出婉約微笑,身影搖搖欲墜的從綠蔭下走出,足尖卻接觸到陽光的一瞬就發出了“呲”的聲響,楚安微微皺眉,看到還扶着牆壁喘氣的玲子略一遲疑,伸手撫平自己的眉心,同時在玲子尚未察覺到的時候把腳縮了回去。
揮散從自己身上冒出的袅袅青煙,楚安在樹後拿出一束淺粉花束,“sa……k……kura。”她有些吃力的拼出櫻的音節,在樹蔭下捧着花束無知無覺的笑起來,女孩子的臉完全被陰影覆蓋住了,但那笑容卻讓人從心底感到溫暖,整個世界都一并明亮起來。
玲子一下子就猜到她用了自己所剩不多的精力去保存那束櫻花,自己明明只是随口一提櫻花凋謝了好可惜,她還沒來得及去賞櫻而已,但這樣一想,她就覺得自己喉嚨裏幹澀的厲害,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于是她點點頭,面無表情的說,“你弄反了。”
(你怎麽可以這麽寵着我呢。)
她這麽想着,然後伸手去揉楚安的頭,女孩子的發質和以前一樣的好,柔軟舒适,只有玲子自己知道她是懷着怎樣忐忑的心情把手放到女孩的頭頂去的——沒有任何一次比這次更加讓她安心和心驚膽戰。
她身上的寒氣已經微弱到了就算不在手上包裹一層靈力也不會有任何傷害了。
她接過楚安手上的櫻花,花枝上還隐隐帶着寒氣,甚至有雨女妖氣凝結成的晶瑩露珠在上面滑過,這估計是這年春天開放最久的櫻花了。
楚安歉意的眨眨眼,小心翼翼的把頭埋進玲子的懷裏蹭着,
“把名字……給我吧……”她似乎已經很累了,只是無意識喃喃的自言自語,身體的重量也大部分都靠在了玲子身上,“沒有名字……我見不到爸爸媽媽和妹妹……”
玲子一下子覺得自己好過分,明明沒有做什麽卻被她這樣的依賴着,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手中的友人帳裏好像承載了自己支付不了的重量。
(其實真正被寵愛着的,是我才對吧。)
玲子深吸一口氣,将友人帳上寫着楚安名字的紙張撕下,含在口中,
“……我把名字,還給你。”
她笑着說。
“楚安……”“不,阿楚。”
人在這世上,若是沒有個能讓自己心甘情願為之改變的東西,未免太過分,也太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