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驅魔03
頭頂的光幕不安定的閃爍着,顏色忽深忽淺,雨水也斷斷續續的從天幕落下,就像一場盛大的謝幕。
埃爾才發現楚安比自己狼狽很多,不用看也知道雨水多半落到了她那裏。
少女的面容蒼白,留海被雨水濡濕在額頭上,下齒咬着下唇看得出她在忍耐着什麽,身體卻依舊不受控制的顫抖着,溫潤的黑眼睛甚是漂亮,在雨水中透亮清澄,水珠順着額頭細膩的線條滑進她的眼裏,順着脖頸溜進衣襟裏,寬大的長裙勾勒出少女過于瘦削的線條,神色裏有種理所當然的驕傲,散發着極為耀眼的光彩。
那種凜然的神情讓埃爾想到了極少從他們這裏經過的軍隊,那散發着血氣和英氣隊列是這個城鎮裏幾乎所有年輕人的崇拜對象和少女的懷春對象,每次他們在這裏停留的時候都可以看到幾乎可以說是萬人空巷的局面。
埃爾莫名的感動起來,有什麽東西在血管裏逆流而上,熱血翻湧,打濕了手心,灼熱了身體。
(她像個軍人。)不需要任何提示和認可,埃爾就是從心底由衷的這麽覺得。
(她是個……軍人。)
(和自己從未回家的父親同樣的……)
(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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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埃爾對自己的父親只有幼時極少的印象,但這不影響他對于父親的崇拜。
他的父親是個軍人,正在接受着高強度的訓練,因為他在保護着他們。
偶爾也會有落寞的時候,也會質疑自己的父親,但母親總是會抱着他對他說上面的話。
基本上埃爾的疑問都是來得快消得也快,一般只要這麽說他就不會再去鑽牛角尖了,但這并不代表他不可以在心底對自己的父親積累起偏見。
只是為了母親而已,他這麽對自己說,實際上也是這樣的。
埃爾是和楚安完全不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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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安不管到哪裏都是被人寵着的,雖然其原因起源于她自己太會寵人,而埃爾則不同,他的母親為了生計很忙,同齡的朋友們也早就搬走了。
能寵着他的只有他自己,能讓他任性的人,在安之前還沒有。
埃爾走到楚安身邊坐下,伸手想把楚安摟到懷裏,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實在是太小了,那個少女不管看起來再怎麽纖細也比他高出許多,他的手臂根本就攬不住她的肩膀。
“冷嗎?”綿軟嘶啞的聲音在耳際響起,少女用自己越發烏青的嘴唇拼出了模糊不成句的音節,似乎是不指望埃爾能夠聽見她便直接靠了過去。
埃爾看見安忘自己這邊蹭過來了一點,然後顫抖着摟住了自己。
埃爾感到有什麽冰涼而粗糙的東西把自己的額頭抵住,微微擡眼向上看去,少女抵着他的額頭,嘴角盈滿笑意,眼睛眯着,但沒有完全閉上,那道縫隙裏偶爾會閃過清潤的光彩,她的眼睫很漂亮,濃密而彎曲,在這種極近的距離幾乎是歷歷可數,埃爾可以感覺到她的劉海沒有拂開,軟塌塌的搭在腦門上,咯的埃爾有些不舒服,但他知道那個姑娘此刻一定是忍耐着更大的痛苦,于是他沒有動,還伸手回抱住楚安。
身上的重量愈發的沉重,埃爾看着安鐵青的臉色,知道她是有些撐不下去才把重量轉移一些到自己的身上,他看不到結界之外發生了什麽事情,只知道有很大的爆破聲和一些槍聲,還有一些自己分辨不出來的聲音,根據那只奇怪的貓咪的解釋,他已經知道了這是驅魔師和操作惡魔的諾亞長子正在戰鬥。
她一定很累了。埃爾這麽想着,希望可以多承擔一些她的重量,卻不料指尖剛剛從他放着的地方離開的時候她就坐直了身體。
她非常勉強的把幾乎是半趴在埃爾身上的重量又交給了自己,埃爾可以看到在她臉上滑落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汗水的透明水珠,然而她的神情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倔強和驕傲,像極了那些千金小姐蠻不講理又理所當然的神色,但沒那種嚣張跋扈,更多的是安靜平和,就像是大雨過後盛開在枝頭的栀子花。
埃爾突然發現母親不在自己什麽也做不了,直到母親去世之前他都不知道撐起一個可以為孩子遮風擋雨的家需要多麽辛苦,其實現在他也不知道,他只是單純的覺得,媽媽不在了,再也沒有人能夠管得了他了也沒有人會來關心他了而已。
不知道母親當時嫁給父親之後是懷着怎樣的心情生下他的,他早在出生的時候父親就早已離家,而他的降生則像一個巨大的齒輪骨碌碌的滾動起來,把母親的自由與夢想全部碾碎。
單身的母親撫養孩子是要承受很大壓力的,不知道母親走後是不是輕松了一點,不過埃爾覺得自己知道最後都束縛着母親,讓她擔心着自己,直到閉眼也不得安寧。
“別擔心那麽多。”米露琪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了埃爾身邊,看她的樣子似乎是在擔心自己,“雖然那家夥很沒用,但在這種事情上你大可以相信她。”
“她就算這麽挂掉也不會怪你的,她的家教就是如此。”米露琪在埃爾身上蹭掉雨水,輕描淡寫的說道“更何況,她強制性發動的聖潔是你母親留給你的東西,絕對會保佑你的。”
Mum的……聖潔?
意識到這一點的埃爾扭頭看向楚安,不出所料的對上了少女溫潤的瞳眸,但此時埃爾覺得那之中多出來什麽難以言喻的東西。
不知何時淚水早已盈滿眼眶,埃爾随意的摸一把眼淚,但無奈沒什麽效果,于是他便直接尋到楚安明顯握着什麽的那只手,然後覆手上去,閉眼,虔誠祈禱。
(請保佑我,mum。)
***
——如果生命還剩下一天,會想要做什麽?
出現在文章卷首的,是出現過極多次數的問句,埃爾擡起眼皮抱着淡淡的厭倦,想着最為規範的答案把這行文字看了下去。
——當然是跟自己最愛的人在一起啊,哪怕只有一點時間也想要盡量的多陪陪他們啊。
第二句話跟埃爾心中所想的相差無幾,看着這本薄薄的小冊子,埃爾輕蔑的笑了,想着這種小孩子都知道的答案,作者也好意思寫出來。
——那如果,你的生命還有你自己也不知道的漫長時間,你會想要做什麽?
小孩子的目光在這行與上面工整的花體字完全不符的,明顯是有誰加上的歪歪扭扭的句子上停頓了兩秒,然後合掌關上書本。
無聊的把這本小冊子翻來覆去看着,小孩子在最後一頁看到一行看起來很奇怪的字體,不太流暢,可以看出下筆的人是想了很久才寫上去的,筆觸很輕,但明顯有些方方正正的怪異感覺。
Fight.
埃爾細細摩挲着書上的這行字跡,似乎眼前就是那個姑娘坐在被太陽烤的有些燙手的階梯上,用鋼筆蓋子戳着自己的額頭上寫出的字跡。
有溫軟的感動在心底升起,接着泛濫成災。
埃爾小心翼翼的撕下那一頁,工整的疊起,在貼身的口袋放好。
你也一樣要加油啊,安。
如果我在重複的第二十九天沒有遇到安的話,我大概會遇到千年伯爵然後喚出媽媽把自己最愛的人變成惡魔吧?
不知道怎麽回事,埃爾這麽想着的時候沒有一絲的後怕,反倒有一種近乎瘋狂的眷念和不可饒恕的僥幸從心底升起。
不過,
我想要的,只是和你一直在一起,不論以什麽方式都可以。
在此之後的任何事,我希望你能盡可能多的參與到我的人生裏的每一個階段。
I love you,mum.
【驅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