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間章+驅魔01
正是因為太過深愛,才會有那些看起來多餘的擔心。
…………………………
耳朵極長的貓咪靈巧地躍上護欄,微微側頭去看陽臺上端坐着的女孩子,街道上有櫻樹的枝桠延伸過來,在視野裏點綴上極美的一角,襯着陽臺上香氣馥郁的各色花朵,只覺得滿心滿眼的幸福安定。光影綽綽裏,貓咪寶石藍的眼眸閃過流光,
“你在去下一個世界之前,不把那個願望用掉麽?”
楚安一怔,指尖搭上眉宇,嘴角泛起溫潤又模糊的笑。
“再過一段時間吧,”楚安放下手中茶杯,微微擡頭對上貓咪的眼睛,黑眸一如既往的溫順,“等我做好心理準備。”
“因為……”
說話間她彎起雙眸,露出溫雅微笑,磨砂着杯沿的指尖有微妙的停頓,
“我突然害怕了。”
笑靥溫婉的女孩子低下頭,倒映在杯中茶水的容顏看上去極為腼腆,笑容也甚是幹淨明朗,氣息裏卻帶着不容錯判的惶恐與悲痛。
就像是溺水之人生生看着眼前的稻草被人奪去般的,讓旁觀者都不忍直視的哀拗。
“如果他們看不到我怎麽辦?”
“如果他們聽不到我說的話怎麽辦?”
“如果他們觸碰不到我怎麽辦?”
“如果我只能借助媒介去注視他們怎麽辦?”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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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們看得見我……我又要如何去解釋?”
她想過了無數可能。
但有兩種是她始終不願深想的,一種毫無疑問,是他們已經忘記了自己;而另一種,則是他們身邊有一個更加溫柔,更加優秀,更加出色的楚安代替了自己。
“你還真是喜歡想一些有的沒得。”貓咪按照她所想的一樣跳到她的膝蓋上抱怨起來,伸出爪子狠狠揉了一下楚安的臉。
“雖然你說的不無道理,但是想這些有什麽用麽?”貓咪很鄙夷的看了楚安一眼,“該來的總是會來的,你躲不過,也躲不了。”
“恩,我知道。”楚安點點頭,就像以往一樣溫順的應道。
雖然有些事情避無可避,但在真正發生之前,她還可以自欺欺人。
‘有可能’和‘已經發生’的概念是完全不一樣的,一種是尚且可以懷揣希望,一種是後路已絕。
“那麽,去下一個世界吧。”楚安仰起頭,把杯中餘物盡數飲下,垂下眼眸靜靜的看着她。
女孩子的眼眸安靜而執拗,其中醞釀的固執意味卻能從她的眼眸深處看得清楚——那是幾乎紮根到骨子裏的深刻,還有一些埋藏在更深處她不想讓人看見的沉重顏色。
“好吧。”米露琪點頭,想要再說些什麽,但看着她這樣的表情,又覺得說什麽都不太好。
米露琪盯住楚安,非常認真的點頭又重複了一遍,
“好吧。”
“謝謝。”楚安垂眸,含着淚水用歡快的語調說道,像小孩子一樣笑起來。
她覺得,自己要是現在看到他們,自己一直以來的堅守會在那一刻化為灰燼。
——不擇手段也要再見到他們。
她目前還不想變成這樣的……
這樣的……
‘安。’
眼前似乎浮現了深深淺淺的霧氣,裏面有着模糊的身影閃過,等到定眼去看又隐然無蹤。
‘安。’許多人的聲音重疊在一起,索繞在耳畔經久不散,但無一例外,都是她做自我介紹時說的那個字眼。
安心的安,平安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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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世紀末,英國。
這是個用黑色的岩石堆積起來的小鎮,青灰色的天空陰沉的仿佛随時都會落下雨來,縱使走出城門就可以看到大片在陽光裏毛茸茸的茵茸草地,卻是除了來往的商隊極少有人出門。
在這裏出生的人們習慣了居住在這牢籠一般的城市裏,結婚生子,生老病死,因此面對着那灰暗的樓宇和天空極少會有人不安。
頂着巨大兜帽挎着籃子的小姑娘踩着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前行,可以看到她一直低垂着頭,極為偶爾的擡起眼眸對着窗臺上這個城市為數不多的點綴微微一笑。
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風風火火的駛來,底盤、馬夫的長靴和馬匹的下腹沾着幹涸的泥印,縷空裝飾的窗口卻擺放着鮮豔欲滴的玫瑰,不用想也可以直到掩蓋着窗簾後的座椅上是姿容端莊的貴婦人或衣冠楚楚的士紳。
馬夫毫不在意的揮動馬鞭,車輪滾到前日留下的水窪裏濺起污泥,女孩子輕巧的提起裙擺躲開肮髒的水漬,順勢扶起因為翹起的臺階而跌倒的孩童。
拿開孩童手中撿起的、剛剛滾落到泥水中的面包,扔到極遠,眨眼間便看到夾着尾巴的流浪狗鬼鬼祟祟的叼起面包離開,在孩童滿含淚水和控訴的眼裏,楚安好脾氣的笑笑,拿出兩塊幹淨的肉松面包遞給孩子,順道強制性地拿紙巾擦幹淨他烏黑的臉頰。
(真幸運,今天又看到她了。)
躲在城市陰暗一角的男孩子看着面帶笑靥的姑娘,她剛剛把兜帽拉下來了一點,露出了白皙的臉頰和溫潤如鹿犬的眼睛。
(就像是媽媽一樣。)
埃爾轉身把自己縮進牆角裏,捂住心如鹿撞的胸口。
他理了理頭發,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更整潔一點。
(今天一定要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孩子狠狠握拳,眸光閃閃,他非常堅定的對着一旁的流浪狗說道,“今天一定可以!”
棕黃色的大狗無精打采的看了他一眼,神色裏頗有些莫名其妙的鄙視意味,但孩子渾然不覺,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裏。
埃爾永遠忘不了第一次見到那姑娘的時候。
天氣晴好,溫和的日光驅散了這個鐵灰色城市的常年帶着的陰冷氣息,那時候剛好有些陰雲飄過,日光傾斜,而她正好擡起手腕,拉上因為仰望天空而滑落的兜帽。
于是剛剛好的,他看到了那個人微微咬着下唇,露出困惱表情的樣子,略微有些長的留海擋住了她的眼眸,不過随後她注視着自己挎着的籃子所勾起的嘴角,埃爾确信那是微笑。
那孩子的眼眸幹淨明朗,看人的時候會順勢微微彎起,整個人都無時無刻不在笑着,看上去親切而極好相處。
就像是盛夏的流火,在他的眼裏燃燒了整個街道。
那一瞬間,他幾乎是以為媽媽又活過來了。
眼角瞥見少女快要消失在街角的身影,埃爾想都不想的沖了出去,等他順着記憶拐過擺放着長椅的長街和有着馥郁香氣的花店,不出意料的看到了那個駐足在某位賣花少女面前的人。
埃爾不知道自己如此順理成章,甚至是早有預料的行動是怎麽回事,甚至隐隐有些竊喜着自己腦海中如同預知一般多出來的記憶。
因為他看到她了。
微微傾身的女孩子眼中滑過水樣的流光,埃爾看到她好像說了什麽,對着面前亞麻色頭發的小姑娘莞爾一笑,接着用手指小心的捏住花朵的根莖,那樣嚴謹的舉動即使是埃爾處在視野極為狹隘的地方也能看得清楚——是可以被稱作‘愛惜’的動作,像極了母親呵護着嬰孩,矜持而小心翼翼放入胸前口袋裏。
(媽媽——)
幾乎快要溢出胸腔的呼喚在模糊的視野裏被強行終止,埃爾哽咽着,幾乎是有些嫉妒的看着那個被她毫不吝啬賦予微笑的小姑娘。
(媽媽明明是我一個人的——)
“你在這裏做什麽?”
楚安伸出一只手搭上正在擦拭眼淚的少年的肩膀,有些擔心的問道。
“沒什麽事!不要——”埃爾有些羞惱的拍開楚安的手,等到他看清原本在數米開外的人已經到了自己面前的時候,餘下的字眼也一同被滿心的驚愕吞下。
“哦~”楚安學着埃爾的樣子躲在牆角,“你喜歡那個孩子啊。”她笑着縮回身子,雙手背在身後一副‘這孩子真是可愛啊’的樣子。
“那要我幫你麽?我畫畫還是不錯的哦~”楚安說着自顧自的撿起地上小孩子們遺棄的粉筆,在某處幹淨些的牆面塗抹起來,末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停下手上的動作對着埃爾展顏一笑,“對了,我叫安。”
等到埃爾回過神來想要解釋的時候,楚安已經完成了一副速寫,而被牆壁上那個極其神似的小女孩吸引的埃爾早已錯過了最好的解釋時機。
楚安的畫風跟她的人不太一樣,她喜歡用較粗的線條塗抹輪廓,在大體上并不是很注重畫面的協調,反倒是細節處卻非常巧妙的做出了點綴——顯得那笑容栩栩如生,細看時,整幅畫面卻和真人相差甚多。
“好厲害!”雖然有些奇怪為何這次遇到的事情沒有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埃爾正處在‘她的名字和媽媽一樣啊’的心情中,沒有注意到今日微小的不協調。
暫時他還不知道這一點點微小的改變會給他的今日,以及往後的日子帶來多大的影響。
“你可以給我畫一幅嗎?”一無所知的孩子歡喜的看着那幅速寫,眼裏是毫不掩飾的期待之色。
還未長開的小男孩有一張圓圓的,還帶着嬰兒肥的臉,看起來肉肉的,讓手指蠢蠢欲動,他的頭發有些亂,還有一根呆毛不受控制的在頭頂翹起,眼睛明亮有神,在稍顯陰暗的拐角處發着光,他拉着楚安的衣角,整個人幾乎要貼到楚安的身上,睜得圓圓的眼睛看起來很是讨喜。
楚安不适的後退了半步,身體一下子暴露在陽光下,不知是不是被太陽閃了眼睛,難以言喻的心酸沁遍全身,眼前一陣眩暈,恍惚間竟是有誰幼時的面容與眼前的少年重疊。
小幸……
楚安扶着埃爾的肩膀,記憶的閥門一時不查的松懈,回憶就像夏日的洪水猛獸鋪天蓋地的湧來,手指微微扣緊,複又松開。
“好。”她點頭應道,微微牽起的嘴角有着溫婉笑意流露。
她拉着埃爾走到自己暫住的旅店前,讓他在這等一會自己去拿紙筆,走到樓梯上的時候忽然想起來自己沒帶那些東西,便匆匆下了樓,找到老板娘借了一根筆一本張本,大概是自己時間耽擱的有些久了,楚安出門的時候看到埃爾無聊的坐在花壇邊的長椅上晃着小腿,旁邊是裝着米露琪的籃子。
大概是聽到了楚安出來的聲音,男孩擡頭對着楚安揮手,不知是不是錯覺,楚安覺得這孩子的笑容在陽光下太過耀眼,足以讓眼前的其他的色彩黯然褪盡,耳邊的喧鬧也戛然而止。
好像什麽時候,臉龐圓潤的女孩子也曾這麽坐在槐樹下的石凳上,咔嚓咔嚓的啃着蘋果,腮幫子像倉鼠一般塞得滿滿的,看到她過來,便把蘋果叼在嘴裏朝她揮手,然後另一只手極為迅速的把桌子上剩餘的葡萄藏在身後。
楚安還不知道,自己改變的本應該重複的二十九天,會對那個孩子和自己的未來産生多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