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以愛為名
三個半月後,衡都安梁,東宮秋陽殿。
“砰——”
杯盞被重重地擱置在幾面之上,藕色的暖湯撒了出來,瞬間在主人的墨色大袖王服上蜿蜒爬出一團濡濕的痕跡,蘭澧卻渾然未曾在意,只盯着跪在當地的青年沉下聲音道:“你剛才說什麽?”
康帷擡起眼來,梗着的頸子抻出一條倔強而燥怒的直線:“這件事是我的私事,請叔父不要插手!”
多日來郁熾于心的煩躁、傷痛、憤怒、憎惡與恨意種種雜糅在一處,悶在腔子裏發酵膨脹,令得康帷在面對蘭澧的咄咄逼問之時越加滾湧沸騰,幾乎失去了理智,只重重要求道:“這是我和傅昔之間的事,叔父還是去照看師傅罷,這件事情就不要插手了!!”
近乎無禮莽撞的言語令得蘭澧的容色越加沉郁,卻在對上康帷眼底無法掩飾的瘋狂與受傷時,慢慢和緩了神色。
“小帏。”
驟然聽到這親昵的稱呼,康帷怔了一怔,原本勃發壓抑的怒意與暴躁也不覺平息了幾分,不由得微微垂下了頭,應道:“叔父。”
“不過數月光景,你何時竟敢用這種語氣與我說話了?”
蘭澧聲音平穩,沒有一絲波動,說話間也并未稱孤道寡,只用長輩對待小輩的神色瞧着他,不覺間卻有一股肅然的氣勢散發出來,淡淡道:“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內,你身負監國之責,處理朝事可算得上是盡心盡力,所行所言亦可圈可點,在這一點上,滿朝文武大夫皆有目共睹,贊譽之言時時入耳,是不是令你覺得,你已經是一派明君風範,可與我平起平坐了?”
康帷一聽心中陡然一驚,惶然拜倒在地,大呼道:“康帷不敢!”
“呵,是麽?”蘭澧輕描淡寫地反問一句,複又沉了聲音道:“若是果然如此,那你當殿戳指怒斥荀相,杖責程愛卿又是何故?!他們都是追随了我多年的舊臣,勞苦功高,對我衡國忠心耿耿,一派赤膽忠心,若然說是你的前輩亦不是妄言,連我都未曾這般對待過他們,你如何敢這般行事?嗯?!”
“那是……那是因為……”康帷臉頸漲得赤紅,雙拳緊緊攥住,咬着牙說不出話來。
“那是因為,他們谏言之事僅為一人,那便是傅昔,對麽?”蘭澧望着他,聲音裏帶着一種說不出的失望:“因為他們要你放了傅昔,你便斥責杖打他們,對麽?”
“我……”
蘭澧站起身來,慢慢踱到他身前,沉重地望着康帷道:“小帏,我對你期許幾何,你當心知肚明,今次卻真是讓我失望了……原本你鐘情于傅昔一事,我自是心知肚明,原便打算你若行止妥帖,安排得當,我也無阻攔你之意。只是如今看來,我卻是高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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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上本就有股子急躁之氣,這麽些年的歷練幾乎已褪去殆盡,如何卻在傅昔身上犯了這一點?你疑他心中存了他人,不是你納為妾室的木槿夫人便是他久別偶逢的族弟,不去細想雕琢期間種種,只管憑着一股子心氣胡鬧,直鬧到他聲名狼藉,一代儲君師卿之名毀于一旦,代之以淪入脔寵佞幸之流,最後被你囚禁于此,還差一點弄出人命……我且來問問你,你果然是鐘情于他?還是想就這麽毀了他?”
“我……”康帷喉頭哽着,額上有青筋凸起,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傅昔昔年乃是我麾下舊臣,品性如何我自是知之甚深,此事原本不必鬧到這一步,而今,說什麽也晚了。”
蘭澧轉過身,負手而立淡淡道:“我給你機會,等你主動前來對我言明此事,卻從回都至今直等了兩個月也未見你蹤影,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必再等下去了。傅昔既是從我門下出來的,又是朝局重臣,我自然不能就這般袖手旁觀,令他失了清名不說,還就這樣糊裏糊塗地丢了性命。”言罷又嘆道:“小帏,你負了傅昔呵,你是他最得意的學生,卻親手把他給毀了。”
康帷聞言心中大恸,眼淚無覺間自大睜雙目中滾滾而落,察覺到蘭澧言中之意又驚慌不已,急忙膝行兩步上前攥住叔父衣襟,顫聲道:“小帏……小帏知錯了……只求叔父再給我一次機會,不要帶他走……我,我不能……也沒法……放手啊……”
蘭澧嘆息一記:“現在放手,還來得及,若非如此,毀的就不僅是傅昔一個人了……”
“不!叔父!您不能這樣對我!傅昔他……他不能走!不能走啊……”康帷驚慌駭然,幾乎撲到蘭澧身上,聲音高促而短急,力氣之大幾要将他的衣擺撕裂。
蘭澧俯下-身捉住康帷的手,低低嘆道:“小帏可還記得我曾教過你的話?既是錯了,就要擔起錯了的後果,即便是無心如此,但已鑄下,便無回頭之路……”
康帷雙目泛起血絲,攥住蘭澧衣襟的手不松反緊,拼命搖着頭急促道:“不,不是這樣的!您當年和師傅那般……最後也回來了不是麽?一定還有辦法的,一定還有的……不要送他離開,別,別!叔父,小帏求您,求您了!”
說話間,康帷哀戚眸中眼淚如走珠般滾滾而落。
蘭澧搖搖頭:“不,你錯了,我當年雖虧欠泙兒良多,卻從未想過要折斷他的雙翼囚禁他……并非所有以愛為名的傷害都有機會被原諒……小帏,你身負儲君之位,木槿夫人也已有了身孕,凡事再不可任性妄為,經此一事,我希望你能切切實實地記在心裏。”
康帷知曉事情再無挽回的餘地,攥住蘭澧的手漸漸放松,身體萎頹在地,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
緊閉半日的秋陽殿大門終于洞開,一身黑色繡金線王服,身材高大挺拔,面容儒雅俊朗的蘭澧走了出來,候在殿前階下的方大等幾名鐵衛急忙跟上前去,殿內猶然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諸人卻似乎全然未覺,只跟在大王身後,等候示下。
“傅昔呢?”
方大上前一步作禮,恭聲道:“回禀大王,傅大夫已被救出,此刻尚處在昏迷之中,屬下已令龔二帶人送他出宮了。”
“唔。”蘭澧目光直視前方,沒有什麽波動,淡淡道:“把他送到西南偏遠之地,着人好生照料,除此之外,任何人若要問起傅昔行蹤,都不得透露半點風聲!”
“是!”
“泙兒呢?”
“回大王,蘭統領此刻在朝花苑。”方大嘴唇動了動,還想再說句什麽,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齊一昊齊統領此刻也在那裏,到底要不要跟大王禀報呢……真是頭疼……
“跟小川那孩子在一起?那相昊然呢?”
數日前,本應呆在眉山修習入世之道的吉納·辛川突然下山,與其同門師兄相昊然一同來到安梁,找到了蘭泙身邊。雖是個只有十五歲的少年,卻生得氣韻靈動,容貌隽秀,十足讨人喜歡。而他那師兄相昊然也是姿容不俗,一身書卷氣中又帶着一縷狡黠之色,據蘭泙說此人武藝甚高,深藏不露,也是個不容小觑的人物。
兩人皆出自隐士之門眉山門下,又與蘭泙淵源頗深,蘭澧自然是着意招待,以求周到,只是據他所知,眉山門下弟子除非業已成年,否則定然不許下山游歷的,如何這名喚作辛川的十五歲少年竟可破了這番規矩,徑直找上門來?言談間蘭澧曾有過試探,不過不論是那少年小川還是帶着他找上門來的相昊然,都口徑一致地透露出這是眉山老人的授意,至于究竟為何,他們倆也似乎并不知情。
“相先生二人方才是不在的,至于現下如何……屬下這就差人去看一下。”
“不必。”蘭澧擺擺手,邁步下了臺階:“孤去瞧瞧去。”
“是。”
眨眼自北國歸都已近兩個月,離開之時安梁尚是一派夏日風光,而今竟已是滿目秋色。南國秋冬來得遲,雖然如此,此刻放眼望去亦然帶了些蕭條意味,不複春夏時節的蒼翠生動,有枯黃落葉蕭蕭而下,或盤踞枝頭漸漸幹枯。蘭澧一路行來,睹景思人,想起康帷與傅昔,心中嗟嘆連連,心緒也有些沉重。
處理好與傅昔的關系,算是蘭澧留給康帷最後的考察科目,只可惜了康帷所為令他一再失望,不得已只好親自出手了結了這件事,否則依康帷的脾氣,事态恐怕會變得更加糟糕。都道時間是了卻一切最好的良藥,既然硬綁在一起只能徒增傷害,不若暫且将傅昔送走……只希望那個倔脾氣的小子能明白自己一番苦心。
正想着二人之事,迎面匆匆走過一個人來,卻是個身着墨綠色官服,身材頗高的青年,見到蘭澧一行登時大喜,急忙上前見禮:“拜見大王!”
“郭卿。”蘭澧笑了一笑,道:“可有事要禀?”
“回大王,正是,事關北桓國局勢,微臣不敢耽擱……”
“走罷,一邊走一邊說。”
“是。“
蘭澧慢慢聽着郭舷峰條理清晰的彙禀,心中暗暗計較。
如今三個半月過去,天下大勢又一次風雲變幻,波濤洶湧。蘭澧既苦心挑起北桓國內亂,自然不肯在局勢混亂伊始便開始出兵,打定主意要他們內鬥損耗到元氣之時方才動手,而這刻,似乎已經不遠了……
那提斯架空了科沃爾一族的權力,除了保留一個名義上的旗領之地,幾乎将整個科沃爾族都納入了穆穆爾王旗的範圍之內。二王子哈利郎不知被何人刺殺,鐵烈失了使對方投鼠忌器的砝碼,聯合以化身薩裏喬的車喬為首的朗巴旗,鐵了心地要跟那提斯一較高下。
而當日化名衛羿·潘和原罄的韶蟠與邱暢原私自遣兵後遠遁,更是給了那提斯一記重擊,令他切齒痛恨不已,而同時聽聞蘭澧葬身山崩之中,令得那提斯大松了一口氣。孰料不多久之後,南方便傳來衡王蘭澧禹山靜養病體已恢複康安,返回衡王宮的消息,登時更是被氣得七竅生煙,卻又無可奈何。那提斯并非鐵烈那等剛愎之人,将如今局勢看得十分清楚,深知若是北桓國內內亂傷到元氣,蘭澧必當率兵來攻,只是雖對此心知肚明卻無法控制目前局勢,鎮日裏焦頭爛額,一片煩躁。
思忖片刻,蘭澧剛要開口,視線偶然間掃向旁側,卻倏忽閉了口。
原來不知不覺間,竟已到了朝花苑。
而就在蘭澧視線所及的不遠處,有一身淡藍色深衣的俊秀青年随意靠在一處怪石旁,正跟趴在自己腿上仰着頭的小少年說着話兒,态度是少見的親熱。一只黑毛猴兒懶洋洋地窩在青年懷裏,把自己團成個球兒眯眼曬着太陽,尾巴還時時不老實地掃過主人的下巴,青年也不惱,只展開小猴兒身子,捏它肚皮上的軟肉。
一身軍官裝束的齊一昊齊統領則蹲在青年身邊,盯着他的左手,一臉疼惜的表情,這刻還不老實地伸出了爪子,去捏那人的手。
而側身卧在粼粼湖邊一塊巨石上的白衣青年則正眯着一雙細目,意态閑适地瞧着面前這一幕,目光在幾人身上兜兜轉轉,卻始終未曾離了那小少年的身。
似是察覺到這邊的動靜,蘭泙倏忽間收了聲擡起頭來,目光直直射向不遠處負手而立的蘭澧,本帶了些暖意的目光卻在觸到愛人身後的郭舷峰之時陡然降了溫度。原本要躲避齊一昊的手也驟然停了動作,被那個蹲在邊兒上滿臉色相的家夥牢牢地捏住了手腕。
蘭澧眸色一寒,臉色也沉了下來。再看蘭泙,卻見那清俊惑人的臉微微揚起,下巴略略擡高,向來湛然清亮的烏眸中劃過一絲挑釁的光芒。
作者有話要說: 老花今天人品大爆發,趕出來一章,字數比平時還多,親們用花花把俺砸暈吧~哈哈哈哈~
話說,康師傅組合要拆夥了,大蘭和小蘭的追随者們也要打擂臺了,嘿嘿~~其實歸結到本質上還是一個吃醋滴問題~~
大蘭小蘭很久沒開葷了,下一章咱就搞點美味的肉湯來喝喝吧~~哦呵呵呵呵~~
P個S,俺突然發現這文快要完結了,估計十一左右吧,差不多就要結束了,如果老花這幾天能擠出來時間的話......俺要站好最後一班崗,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