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波瀾起,各一方(上)
夜深人靜,有兩條人影蹑手蹑腳摸出了後門。不必多問,自是郦小姐與秋霜。離開郦家附近,郦小姐問道:“秋霜,你知不知道阮兒姐說的那個野郊坡的地方怎麽走?”她拉住小姐的手:“嗯,我知道。”兩人歡快的上了路。
這入夢時分,卻有人在燈下作學問。奉瑭向着光亮走來,待到書桌旁,言道:“唐大哥,真是不好意思,由于娘親,我今晚擠在你這裏,讓你沒了地方睡覺。”唐夢枯輕笑了笑:“不必言謝,又不是什麽大事。我倒可以趁着今夜将這份《知世疏》完成。”
奉瑭嘴角含着笑意,問道:“唐大哥,你寫的這個《知世疏》是什麽?”唐夢枯邊寫邊回道:“你忘了?這是夫子離開前布下的課業,後日便是審閱之期。”奉瑭自然不知:“什麽課業?”唐夢枯停下手中筆,拍了拍腦門:“你瞧我這記性,我給忘了你的事了。”
放下手中羊毫,一招手示意他坐于身旁。唐夢枯道:“是這樣,夫子回鄉省親之前出了一題,名為《知世疏》,限七日之期完成。奉瑭,你有沒有把握能寫出來?”奉瑭茫然的搖着頭:“讓我背書倒沒問題,可這寫我就頭疼了。”
他這一說,唐夢枯跟着他犯難了:“這如何是好?”奉瑭擺了擺手:“哎呀,沒關系,大不了亂寫一通,被夫子罵上兩句就算了。”唐夢枯心中總覺此舉不妥,在他思考之際,奉瑭的目光移向書桌:“唐大哥,你寫的什麽內容,能讀出來讓我聽聽嗎?”
他欣然答應:“好。”拿起桌上的紙箋:“欲知世者,當先識人也。此道乃知世之源,亦複知世之本也。欲先識人者,當修其心也。心似皎月者,世濁亦不濁,心如隰水者,世清難入清也。濁乎清乎……”聽得奉瑭自是連連稱贊。房中聽念文章的二人并不知,此刻的房門外,正有人借耳竊聽。
已是四更,一路向東南而行的郦小姐踹着大氣,扶着兩腰:“哎喲,我的天,這是什麽破地方,怎麽走了這麽長時間沒到。秋霜,我們走了多久了?”那前面定步的秋霜回道:“小姐,我們走了大約有一個時辰了。”
她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什麽?走了兩小時了還沒到?”秋霜歪起小腦袋:“小姐,兩小時是什麽呀?”郦小姐搖着手:“沒什麽,沒什麽。”秋霜走至她身旁,伸手相扶:“小姐,還不都是你走太慢了,否則早就到了。”指着正前方十餘丈遠的茅屋:“你看,應該就是那裏。”
郦小姐難掩些許激動的心情:“走走走,快走。”推桑着秋霜,兩人甩開步伐走去。腳步聲越來越近,茅屋中的阮兒從席上驚醒。起身的響動惹得仲祺與賀天久也相繼醒來,見她握劍警覺,仲祺問道:“阮兒,你怎麽了?”她頭也不轉:“外面有人。”
待郦小姐推開屋門,一把劍橫在二人喉間。郦小姐雙手高舉:“別、別殺我。”聽聲,再細一瞧,阮兒道:“是你們倆個?”立于阮兒身後的仲祺指着她:“你怎麽大半夜跑這裏來了?”賀天久點燃了燭燈走來,當光亮照映在郦小姐的面龐時,他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半步不得挪動。
直到郦小姐與秋霜走進,他方才随着她的腳步移動。坐下來的郦小姐捶着肩頭,身邊的秋霜言道:“小姐,我來幫你。”阮兒關上門回到草席坐下,聽得她開口說道:“哥,我這一路又累又渴的,有沒有水喝?”仲祺正欲張口,賀天久點頭:“有有,我去給你弄。”
仲祺斜眼瞧她一眼,蹲在她身旁,手指重點她腦門:“你有沒有搞錯啊?居然大半夜的跑出來。”郦小姐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我不趁着沒人看我的時候跑,難道要在那裏等死啊?幸好跑出來了,要不然,等你們來救,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
他扶着額頭:“我的天,這才一天都不到,你在那裏待幾天會死啊?你這樣跑出來跟着我們,知不知道有多危險。”郦小姐一噘嘴:“我不管,你是我哥,你不管我誰管我。”他二人說到這,賀天久的聲音傳來:“水來了,水來了。”
捶肩的秋霜從他手中接過碗遞給她:“小姐,喝水。”仲祺搖着頭,賀天久問道:“寒大哥,這位姑娘是?”他幹脆回道:“郦家大小姐,郦泖。”賀天久撓着腦門:“咦?那她怎麽叫你做哥?”仲祺一時語塞:“她、是、阮兒的表妹。”
抱膝而坐的阮兒猛地擡頭看來,與其相撞的目光除了仲祺還有賀天久。那滿眼疑惑的賀天久許久方才開口:“阮兒姑娘,她是你表妹,怎麽會稱呼寒大哥為哥?”阮兒無言,秋霜眼珠咕嚕一轉:“因為寒大哥與阮兒姐姐訂了親呀,估計過不了多久就得成親了。”
如此一說,賀天久方覺所喚稱呼亦無不妥。仲祺咳過一聲:“那個,秋霜,你也渴了吧,我去給你弄碗水。”秋霜暗笑一番,看一眼收回目光的阮兒,又似在尋找着什麽:“阮兒姐姐,安公子人呢?”這一問,牽出白天之事。
天,已明。書院內,應是每天的新氣象。課下之後,奉瑭原意送娘親回村。娘親執意讓奉瑭留下獨行:“奉瑭,你有這片心就足夠了。娘只盼你作好學問将來為安家争光。”奉瑭口中雖答應,心裏總歸是放不下心,卻又拗不過娘親:“那娘你路上小心。”
送走了娘親,閑暇時光,安奉瑭與衆少年圍坐一方石桌談笑。餘連起問道:“唐大哥,你那《知世疏》寫得如何了?”唐夢枯笑而未答,宋學智接言道:“看夢枯這一笑,準是十拿九穩了,咱們還得好好參透參透啊。”
衆少年笑起,皆論起《知世疏》的要領。“這知世嘛,應需道盡世間的悲歡離合。”“非也非也,知世,應是曉世,夫子之意,定在悟世道之艱險磨難。”“不然,這世間有多種情懷,多重品性。誰又曉‘知世’二字可包攬天地,亦可細分小道?”
奉瑭拍手贊道:“有道理,這光‘知世’二字都被你們分析的已獨成一篇。”衆少年笑起,唐夢枯停下笑:“那可不行啊,若是來個衆人聯篇而成,夫子豈不得七竅生煙?”一言,衆人哈哈大笑。
細聊至此,婁信明忽地出現:“喲,你們聊的好開心嘛。剛剛是不是聽到你們在說夫子出的題呀。”見是此人,衆人皆将頭撇過一邊。他這裏說着,右手背到後面向身邊的兩人揮着手。這兩人互望交換眼神,悄悄從後面離開。
宋學智嘆出一聲:“真是哪裏都會有唧唧鬧的老鼠。”餘連起不由問道:“不是小人鬧唧唧嗎?”唐夢枯不發一言,奉瑭起身言道:“只怕不是小人也不是老鼠,是瘟疫。為保全自己還是離開的好。”
衆少年皆起身欲随之離去,林著義繞至衆人身前,張開雙臂阻擋去路:“诶诶诶,別呀。諸位同窗如此這般未免太過不近人情了吧。”唐夢枯站前一步:“可知與爾等同窗乃是此生莫大憾事?”林著義欲言又止,見得對面的婁信明給了個眼神。心領神會的他微點頭,對衆人問道:“但不知諸位欲往何處?”
餘連起滿臉的不耐煩:“姓林的,你煩不煩?我們要去哪裏要你管?”林著義笑呵呵的回道:“我也是想湊個熱鬧,別這麽絕情嘛。”唐夢枯冷笑兩聲:“你跟我們講絕情?情不情與你何有?絕倒是該絕,你這種人,如同跳蚤蜱虱,吸血啐骨。”
林著義指着他:“哎,你!”見狀,婁信明上前阻止:“好了好了,你別生氣,既然他們不願意,也不必勉強。”宋學智也勸慰衆人:“我看,還是出去溜達吧,在這裏只有讨氣的份。”應着,衆少年轉身向書院門口而去。唯有奉瑭卻越發的覺得哪裏不對勁。他時不時回頭顧盼,有一少年喚道:“奉瑭,快走呀。”
他們這裏不見人影,婁信明那方的兩個人恰巧出來。其中一人手裏拿着一張紙遞去:“婁少爺,你看。”他接至手中打開:“哼,這回看誰在夫子面前得意。”他擡手招呼:“走,回去。”
由于郦小姐,仲祺五人原本一兩個時辰可趕到的行程拖了大半天方到。途中,她不是歇腳就是犯饑渴。
待到戚家莊,見得戚莊主,賀天久詢問大師姐,戚莊主回道:“你說的是杜女俠?”賀天久點頭,戚莊主言道:“杜女俠并未來到本莊。”賀天久雙目一驚:“什麽?她還未到貴莊?”
在戚莊主一聲應下,賀天久犯着嘀咕:“怎麽會?照理說,她昨天就該到了,怎麽會到現在還沒到?不會出事了吧?”而自戚莊主出現,一直端祥他的阮兒在他舉手投足時,發現他腰帶部位有一道很淺但似被劍切過的口子。
賀天久神情急切:“那不打擾戚莊主,就此告辭。”阮兒喚住已擡步的四人,看向戚莊主,作揖言道:“戚莊主,不知可否借我們快馬幾匹,好讓我們上路尋人。”戚莊主笑容滿面:“自然自然,戚正,去牽五匹馬來。”得了馬,五人出得戚家莊。
出了門,郦小姐埋怨道:“阮兒姐,我們五個人裏可有三個人不會騎馬诶。這五匹馬怎麽騎?”仲祺語氣顯重:“你行了,不會騎就學。不要在這種緊要關頭還竟說些亂七八糟的行不行?”郦小姐沒好氣撇過頭,仲祺側頭看向身邊的阮兒:“阮兒。”
剛喚出,阮兒擡手打斷,定下步伐:“仲祺大哥,你難道沒有發現那個戚莊主很可疑嗎?”随之停下的仲祺小聲問道:“阮兒,你指的是?”阮兒看一眼前方:“我們到前面詳說,這裏不安全。”語落,五人又再次前行。
身置小河邊的衆少年為眼前美景所傾倒。有人提議聯詩一首,衆少年欣然答應。唐夢枯一推身旁心不在焉的安奉瑭:“奉瑭,你也來。”見他不語,唐夢枯喚道:“奉瑭,奉瑭,你在想什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