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書房內,兩只眼哭成桃子的少年抽抽噎噎,說一句就要抹一把淚,哭的驚天動地,感人肺腑,偏偏每句吐詞發音都很清晰,簡明扼要,讓人能清晰了解到發生了什麽事情。
“大伯伯,你說說表舅老爺怎麽能這麽壞呢!我爹那麽信任他呀!當初他過來尋個事情做,想要養活一家子,是我爹給了他機會,月例福利年底分紅從來沒少過,他怎麽能這麽壞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吶!嗚嗚嗚!”
這是先聊舊情。
宋大一陣陣的頭疼,額頭青筋綻開,全程光聽着侄子嗚嗚嗚了,鬧的人耳朵疼。他揉着太陽穴,先出言安慰:“這中間想必有什麽誤會...”
“誤會?怎麽可能!表舅老爺就是壞,壞人!證據都擺在這裏呢!他一點不知道感恩!果然外人就是信不得!大伯伯,當初我爹去的急,什麽也沒來得及交待,但是因為有你跟二伯伯三伯伯在,我爹才能放心。我們才是一個祖宗,血脈相依的親人,一筆寫不出兩個宋字,嗚嗚嗚,我也只有你們這些長輩了,如果沒有你們,我跟妹妹還不知道該怎麽過呢!嗚嗚嗚......”
宋朗旭一邊投入的哭,一邊觑着宋大的神色,沒錯,一個遠房表小舅子算什麽親戚?能有侄子侄女親嗎?
就是放到明面上,宋大也不敢這麽說。
宋大再看桌子上分門別類,一目了然的證據,物證人證證詞都有,萬萬抵賴不得。的确,一個表小舅子他還沒放在眼裏,只是關系到自家夫人的面子,不得不說情試圖減輕對方的責任:“想必他也是一時痰迷心竅,被銀子晃花了眼睛,這才幹出這等子事情來,等我把人叫過來,好生教訓一頓,吐出那些銀子,他想必也會悔過改正的。”
宋朗旭停頓了一下,輕輕把面頰的淚珠擦幹淨:“說到證據大伯伯,我本來已經送到衙門了,但是在路上碰到爹的同窗,他在衙門做事,趕忙攔住我,告訴我一個秘密,我看事情太大,這才過來跟大伯伯商量的。”他神神秘秘的靠近,再把聲音放低,“表舅老爺沒安好心!他要害人!”
宋大心說這還用你講?證據這不是擺着嗎?
“不不不,我說的不單單是這些。表舅老爺是要陷害我們整個宋家于不孝不悌的境地啊!呸,這人心思壞的很!”
“哪有這麽嚴重?”
“怎麽沒有?大伯伯,我爹開的米鋪子,比市價低一文這事,他當成轶事給很多人都說過,知道的人數不勝數,可是我父親去世這才三個多月就改了這條規矩,這不是想要陷害我嗎?“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孝也”,這才三個月就出這等事,我能有什麽好名聲?”
“再然後,他又是大伯母的親戚,外頭的人一聽,婦人家懂什麽呀?八成都會覺得大伯伯在裏頭做了什麽手腳,想要霸占孤寡侄兒的財産呢!這不是往大伯伯身上潑髒水嗎?以後興哥旺哥茂哥還怎麽做人?還怎麽考科舉?脊梁骨都要被人戳爛了!”
宋朗旭做出一邊回憶,一邊思考的模樣,還引經據典,有理有據,再有他以前一貫魯鈍的表現,讓宋大心下一沉,開始思索老四哪個同窗在衙門做事?
“就這一下子,把咱們宋家人都拖下水,一個幹淨的都沒剩,倒是讓外人痛快了!”宋朗旭比劃着說。
宋大背後一下子冒出冷汗,被宋朗旭說的後果吓住了。沒錯,他這輩子已經沒什麽指望,學業上無法一展抱負,可是三個孩子不行!他們還有希望吶!
所以宋大面色登時嚴肅起來,重重點頭:“你說的沒錯,這人心思的确毒辣,不能輕易縱容。”
“對啊大伯伯,不能放過他。可是我年紀小經的事情少,遇到大事還是只能大伯伯拿主意,依您看這事該怎麽處置?”宋朗旭又恢複剛才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兒,指望着長輩拿主意。
宋大痛定思痛,覺得這事善了不得,“來人,去拿繩子來,我要親自捆了表舅老爺,送去衙門處置,以儆效尤!”
說着推門而去,準備去捆人,剛好跟門口等候的大伯母撞個正着,沒說幾句就急匆匆的離開,去後院逮人了。
宋朗旭袖口一抹眼睛,又是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樣,拉着大伯母不停重複表舅老爺是壞人,纏得大伯母沒法,最後只能留下安慰,直到表舅老爺被送去衙門,宋朗旭這才回家去。
石頭駕着馬車,悄悄在街角等着,一看到宋朗旭出來,壓不住興奮,用眼神示意,事情成了嗎?
宋朗旭比了一個成功的手勢,轉進馬車這才舒了口氣:“渴死我了!”哭了那麽眼淚,又說了那麽久話,能不渴嗎?
他抱着茶壺猛灌,石頭興奮帶着疑惑的鑽進來,“二少爺,大老爺真的會從嚴處置嗎?”
“刀砍到誰身上,誰才疼。只是我們損失了銀子,他當然會輕輕放過,還要勸我大度不計較,輪到自己頭上,跳的比誰都高。”宋朗旭搖搖頭,“這次表舅受到的處罰,一定比我出手還重。”
因為大伯伯要證明,自己從來沒有“觊觎孤寡侄子財産”“放任壞人欺瞞侄子”。
石頭似懂非懂的點頭。
“還有,所謂的親戚啊,是一種既盼着你好,又盼着你不會好過他的生物。過的好就不會拖他後腿,還能幫扶他。不會好過他,就不會反過來壓他一頭,損害他的尊嚴。”宋朗旭扶着額頭笑,
“這中間的關系,可複雜了。”
石頭笑道:“要是依二少爺這麽說,那我可舒服了,沒有親戚一身輕,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宋朗旭被石頭的搞怪逗的一笑,“走吧,我們先回去,哎喲!”
石頭大驚:“二少爺怎麽了?”
宋朗旭雙眼一陣酸楚,又是止不住的淚水淌下來,他咬牙切齒,剛才一不小心,又碰到了袖口的姜汁,辣到眼睛了!
石頭連忙倒茶水給他擦眼睛,一陣雞飛狗跳後,馬車才重新啓動。
臨走前,宋朗旭掀開簾子看了一眼宋家祖宅,青磚白牆黑瓦,高大威嚴,卻有一些橫梁屋腳掉了漆,透出破敗蕭條的意味。
宋家祖上也是闊過的,曾經官至二品,只是慢慢的,後續沒出過能頂門立戶的人才,沒撐住門楣。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看着還是很威風的,要不然當初宋父也娶不到京城官宦人家的庶出小姐。
只是宋父本身是繼室子,跟前頭的三個哥哥不怎麽親近,等到成年考中秀才後,就搬了出來獨居,來往逐漸變少。
宋朗旭眯着眼睛思索,宋父的身份決定了他能分到的財産不多,頂天五分之一。
因為如今大蕭朝的繼承法是,嫡長子獨占五成,包括祖宅跟族田等等,其餘部分諸子均分,為了保證正統的延續。
大伯獨占了那麽多財産,還能瞧上這點東西?還是覺得蚊子再小也是肉?宋朗旭總覺得這裏頭肯定有事他不知道。
只是查不到任何消息,只能暗暗記下。
宋大的動作很快,被扭送衙門的表舅,很快就被判了□□,還要雙倍賠付侵占的財物。這麽從重處理,裏頭少不了宋大使的力氣。
宋朗旭拿到了銀子,扭頭換成米糧,在城門口施粥。
不該他要的錢,他也不稀罕,但是不能便宜別人,寧願拿出去做好事。
本來以為這事他做就行,沒想到朗月很有興致,想要去看看施粥棚。花嬷嬷眼睛一瞪:“那等子腌臜地方,姑娘怎麽能去?!”
宋朗月一縮脖子,眼巴巴的望着宋朗旭,指望着哥哥說話,宋朗旭适時挺身而出,“施粥是做善事,怎麽能算腌臜呢?再說了也不用朗月去做事,只要站的遠遠看着就行。”這麽小個人,她要做事宋朗旭還得攔着呢!她是能揮動大勺還是能燒柴火啊!
“還有,如果朗月覺得施粥是好事,以後我們就定個時間,三個月或者半年做一次,就當是祈福了。”
提到祈福這個詞語,宋朗月眼神一下子軟了,再次扯了扯花嬷嬷的衣角,花嬷嬷軟下語氣,“好吧,到時候老奴一定眼睛不錯,盯着姑娘。”
“那當然,花嬷嬷跟葉嬷嬷一起去,兩個人輪換,一定要有個人在朗月身邊。”宋朗旭再三強調後,開始去安排施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