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十一月的天氣已經很冷了,風也有了些凜冽的味道。平房裏要點爐子越冬,提前要把冬儲煤備好。
老鄭站在煤車上卸煤,弄得臉上手上盡是黑污,忍不住報怨,“夏天的時候覺得住平房好,有個小院,種點菜,乘個涼什麽的,冬天還得點爐子生火,就不如樓房方便。”
甜甜和翠翠也來幫忙,告訴他倆不許搬大塊的,也別往煤車底下站,剩下些小塊随他倆折騰着玩兒。
劉半仙趁着人忙亂,悄悄搬了兩大塊煤回家。這幾日院裏人都買冬儲煤,劉半仙東家拿點,西家抓點,竟攢了不少,省着點,一個冬天都夠用了。
晚上大夥都累得夠嗆,天也涼了,周平就準備晚上吃火鍋。周平家裏有個黃鍋火鍋,是老式的樣子,裏面填上木炭,燒旺了火端進來,高湯裏下好蔥、姜、蒜做鍋底,羊肉、青菜切好碼盤,再用醬豆腐、麻醬配沾料。
老鄭他們洗幹淨進屋,湯已經半開了,咕嘟咕嘟的冒着氣。
老鄭看見稀罕,“家裏可少見這種火鍋了,還是燒木炭的,不過要說味兒正,還是要這種鍋才行,我可得多吃兩口。”
李天樂怪周平,“弄這麽麻煩的東西,你一個人做點省事的不就行了。”
周平不覺得麻煩,再說吃飯也不能馬虎。
招呼大家坐下,周平往開了的鍋裏續肉片,甜甜和翠翠抱着碗等着,肉熟了先給他倆搛。
老鄭說周平:“你自己吃吧,甜甜會自己吃飯。”
李天樂直接往周平碗裏撈肉,一會兒又勸他吃菜,自己還不忘了和老鄭搶吃的,一頓飯吃的熱熱鬧鬧的。
第二天上班,周平剛換好工作服要去倉庫,劉興叫住他,讓他去陳經理的辦公室。敲門進去,屋裏除了陳經理,還有行政主管馬經理和安保部的楊主任。三個人在椅子上坐着,旁邊還站着一個高個的保安和理貨的王順。劉興也跟着周平進來,就站在門口。
周平一進來就是一愣,摸不清這陣勢是要幹什麽。
陳經理像是氣憤得不行,一見周平就指着他罵:“吃裏扒外的東西。說!你把我這裏的報價表和供貨商資料弄到哪兒去了?那是商業機密,被同行知道,我們要受多大損失你懂嗎?”
周平徹底懵了,什麽報價表,供貨商資料,他見都沒有見過,去哪兒偷?周平急得擺手,掏出本兒來要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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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陳經理想起來什麽似的,大喝一聲,“搜搜他,昨天還丢了十來張購物卡呢。”
劉興從周平背後上來,就要搜周平身上。
周平火一下上來了,平白無故被人冤作是賊,還要搜他的身,周平怎麽肯,側身一躲,回頭就給了劉興一拳。劉興臉上立刻一個烏眼青,捂住眼睛,蹲下直叫喚。
陳經理大怒,“把他摁住,反了他了!”
王順和高個保安一起沖上前,周平又踢又打,最後還是被人摁在桌子上,搜了身。
周平委屈極了,拼命掙紮,無奈被人扭着胳膊緊緊壓着,連起身都難,只能咬緊牙關,忍着羞辱讓人搜。
“沒有!”高個保安報告道。
陳經理一拍腦門,“我也糊塗了,他能擱身上嗎?肯定在他櫃子裏。小王,去他櫃子裏搜搜。”
王順和安保部的楊主任去了,留下高個保安繼續摁住周平。
一會兒王順回來,手裏還拿了幾張卡。楊主任開口:“搜到了。就在周平儲物櫃的夾縫裏,藏的還挺嚴,要不是王順說櫃子的底板能揭開,我還真發現不了。”
陳經理接過去,遞到行政主管馬經理面前,“憑證也有了,您瞧怎麽辦?”
周平打了劉興,馬經理就不太高興。他覺得有道理可以講,動手打人還不是說明心虛,因此先對周平有了幾他不滿。看到購物卡,馬經理皺眉瞄了兩眼,再看周平時,眼睛裏就現了厭惡,他問陳經理:“怎麽雇這樣的人進來?”
陳經理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下,說:“是呀,當初我也不同意雇他。一個啞巴,到底不是正常人,連正常跟人說話都做不到,那話憋在心裏,性格都得扭曲,怎麽能幹得好工作。可人力部的岳經理說,庫管老鄭給他做了擔保,嘿嘿,要說這事也不怪岳經理,誰還沒個看走眼的時候,我看他也是抹不開面子,才答應了。”
馬經理臉色更難看了,“工作上的事講什麽人情,這個小岳,虧他還是我帶出來的人。”
陳經理應和兩句,“是,是”,又問:“馬經理,您看這人怎麽辦?”
馬經理沉聲說:“把證據歸攏到一塊,報警!”
陳經理虛應和着,攔住打電話的楊主任,笑說:“要說報警是最好的,可是警車一來,到底影響不好。要依我說,直接把人打發了算了。”
“那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陳經理安撫地揮揮手,低下聲音和馬經理咬耳朵,“人抓了,對我們也沒半點好處。鬧大了,讓總經理知道,連你我都有了不是,還不如私底下教訓一頓,把人辭了了事。”
馬經理想了想,也有道理。招手吩咐:“好好讓他長長記性!人別打死了,其它的你們看着辦。再好好問問他,把報價單賣給誰了。”
高個保安顯然是做慣了這樣的事,反剪雙手把周平掼倒在地上,先踢了一腳,又避開頭臉、 要害,在周平身上掄起了拳頭。
陳經理向王順、劉興使眼色,兩個人猶豫半天,又互相看了看。
陳經理催促:“看什麽?你倆也不想幹了?”
兩個人見躲不過,只好上前打人。
此時周平疼得連掙紮反抗的力氣也沒了,蜷縮着急促地喘着氣,胸口被人踢了一腳,嗓子裏泛起腥甜的味道,周平不敢張嘴,怕血漫出喉嚨。他咬着嘴唇,忍着身上不斷襲來的疼痛。
看着地上的周平,連哼叫都沒有,也不知道躲閃。馬經理不屑的撇着嘴,他早忘了周平根本不能說話,也根本沒想起周平從來沒承認過偷竊。證據一邊倒的指向周平,在馬經理看來,已經足夠定一個人的罪了。
“把人拎起來,我問問他。”
高個保安揪住周平的衣服,硬拖着把人拽起來。
周平已經站不直了,身子軟的面條一樣,任人揪來扯去。
陳經理嫌棄的用手裏的塑料尺子戳了戳周平,問他:“報價單呢?賣給誰了?”
周平到現在還糊塗着,進來也沒人說明情況,直接告訴他,你偷了東西,還問他東西在哪兒?周平覺得冤枉,被冤枉比挨打還難受。他被人架着,胳膊沒了知覺,一定是剛才揪扯的脫臼了,現在就算給他紙筆,他也寫不了字了。陳經理問他,周平憤恨得直想啐他,張開嘴來,牽扯得全身都疼,嗓子裏的血沫子溢出嘴角,周平緊着喘了幾大口氣,胸肺處疼得厲害,讓周平不由得後怕起來。
“別裝死!問你……”陳經理話沒說完,身後的門“咣當”一聲巨響,門被踹開了,陳經理心裏暗喜,心道:“正主總算來了,不枉今天演這場戲。”
老鄭和猴小二破門面入,猴小二操起手裏的棍子就掄,直奔着高個保安的腦袋。
場面一下就亂了,猴小不管不顧,逮誰打誰,搶下周平交給老鄭,就要沖上去拼命。對方人多勢衆,也不示弱,各自綽起了家夥。
老鄭冷着聲音,大喊一聲:“住手!”
衆人都被這聲暴喝震住了,全停下不動了。連辦公桌後的馬經理也從驚吓中回過神來,指着老鄭和猴小二,“誰讓你們進來的?”
老鄭扯過一把椅子,先讓周平坐下。一進屋那架勢,打死老鄭也不相信他們沒動周平。周平臉上只蹭破幾塊皮,老鄭趕緊撩開周平的衣服,看他身上。小心的越過瘀紫,周平身上幾乎沒有好的地方,摸到右邊肋骨,明顯覺得他抽了口氣。肋骨斷了,老鄭咬牙忍着翻滾的怒火,抖着手給周平擦嘴角的血跡。
因為要送甜甜上幼兒園,老鄭和周平是分開走的。老鄭在來的路上碰到了猴小二,兩個人還彼此調侃互損了幾句,才進休息室。沒有看到周平,老鄭問周平去哪兒了。在場的人神色都怪異起來,支吾半天也沒說清,都各自找理由溜了。還是老韓等沒人了悄悄告訴老鄭,周平被劉興帶走了,剛才楊主任還從周平的置物櫃裏搜出了幾張卡,說是賊贓。
老鄭聽完就覺得不好,趕緊往陳經理的辦公室走。猴小二也跟在他後面。老鄭不想讓猴小二摻和進來,聽老韓的描述,老鄭大概猜出周平是讓人給坑了,周平不會和人起沖突,毛病恐怕是在他這兒,整不了他才從周平下手。既然如此,就更不能連猴小二也搭上了。
猴小二不理老鄭的話,路上就順了根鋼管,罵道:“什麽他娘的狗單位,連周平都能冤枉,還幹什麽勁兒!”
“怎麽回事?”老鄭聲音冷得像挂了霜,他瞪着馬經理,問他:“到底怎麽回事?”
老鄭的聲音陡然高了,在場的人都一哆嗦。馬經理還算冷靜,沉着臉道:“老陳,你告訴他!”臉上明顯帶着“你不配和我說話”。
老鄭顧不上跟他計較,目光轉向陳經理,喝道:“說!”
陳經理被老鄭刀子似的目光刮的頭皮發麻,他一直挺怵這個五大三粗的直爽漢子,可已經走到這步了,不把老鄭扳倒了,他以後也別混了。
陳經理咳了一聲,大聲說:“周平偷了超市的報價單和供貨商資料,還有十來張購物卡……”
“放屁!”猴小二蹦起來啐道:“周平會偷東西?呸!你偷我倒信,天天從你屋裏大箱小櫃的往外倒騰,別以為別人不知道。說你丢了東西,誰信?”
陳經理不慌不忙,他敢做就肯定有了準備。
陳經理說:“我昨天整理了報價單和供貨商資料放在辦公桌上,準備今天上報。今天早上一進門就發現資料不見了,還有抽屜裏用做員工福利的購物卡也不見了。我找來負責安保的楊主任,查了昨天到今天的監控錄像,沒有可疑的人,只有周平昨天下午進來過,走時還帶走了一個檔案袋。不信你們可以再查監控。怎樣?沒話說了吧,沒有證據我們也不會随便冤枉人,何況還從周平的櫃子裏搜到了購物卡,這還不能說明周平就是賊嗎?”
陳經理說的理直氣壯,且很是氣憤,他怒斥周平的行為是吃裏扒外,十惡不赦。
清楚了原由,老鄭也不想再鬧下去。周平傷的不輕,要趕快送醫院。至于講理,等周平好了,有的是時間慢慢講。
“小二,找車去醫院。”
猴小二看了周平的傷勢氣得發狂,手裏的棍子攥得緊緊的,随時準備上去抽這些心狠手辣的混蛋。老鄭一句話提醒了猴小二,對呀,現在不是講理的時候,周平的身體要緊,他急忙掏手機打電話,“哎,馬上!”
老鄭掃了一圈屋裏的人,問:“誰打的他?”
老鄭兇惡的吓人,誰也不敢上前頂雷。
老鄭冷笑一聲,對馬經理說:“馬經理,你也算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別為了小人兩句讒言,就把自己一世英明搭進去。沒憑沒證你就敢動私刑,當真以為沒人治得了你?”
“怎麽沒有證據,監控和卡,真憑實據,誰也別想抵賴!”陳經理喊。
老鄭不理一旁跳腳叫嚣的陳經理,繼續對馬經理說道:“據我所知,咱們的監控攝像頭,只設在主要走廊、倉庫、超市內這些重點區域,辦公室內是沒有監控的,也就是說辦公室內發生了什麽是沒人知道的。就只憑周平出入過一回老陳的辦公室,就說他偷了資料?周平也不是傻子,偷了東西他會拿着檔案袋在明面上招搖?除了周平,陳經理也出入過辦公室,他也同樣有嫌疑!”
陳經理蹿得老高,喊:“你的意思是我偷了資料?我瘋了我,偷自己的東西。”
“既然是重要文件為什麽不收起來?你屋子裏的保險櫃是擺設嗎?”
陳經理被老鄭吼得顫了顫,他仍梗着脖子叫道:“我就出去一會兒,誰想到就丢了。”
“哦,我記得你剛才說的可是今天早上才發現的。出去一會兒就回來,回來了還沒想起來要收好文件,還要等過了一天一夜,才發現文件丢了。陳經理的工作态度倒是少見。別說你忘了收,我是不信的!”
“那還有購物卡呢,從周平櫃子裏搜出來的。”
老鄭嗤笑道:“哼!周平他們的置物櫃就在我辦公室裏,沒人比我更清楚。他們的櫃子是從不上鎖的,成天大敞着,誰想在裏面動點手腳也太容易了。”
說到這兒老鄭看了看劉興和王順,“說到吃裏扒外,我倒要看看吃裏扒外的人有什麽好下場。”
劉興早臊得低了頭,王順臉上也變了顏色,他目光直往陳經理那兒瞟,陳經理怒道:“看我做什麽?”
又指老鄭:“你這是狡辯!狡辯!”
猴小二急匆匆跑回來,“老鄭,車來了!”
老鄭伸手要抱周平,周平虛弱的甩了甩手。他不走,冤枉還沒洗清呢。左手揪住老鄭的衣擺,示意讓老鄭留下。
老鄭才發現周平的右手也不能動了,疼得冷汗直淌,他還是固執的不肯去醫院。
老鄭心裏急躁,恨不得一步就能到醫院,周平卻不讓他動,老鄭明白周平急着證明自己的清白,可也不能連命都不顧了。
壓抑了半天的情緒終于暴發出來,老鄭沖周平吼:“你肋骨斷了,知不知道,你想死是不是?”
老鄭招呼猴小二幫忙,固定住周平的上半身,抱起來就走。
老鄭要帶走周平,陳經理嘴裏還不依不饒,“啞巴就到啞巴該待的地方去,跑到好人堆兒裏湊什麽熱鬧。碰上了真是晦氣!”
“操!”猴小擡腳就踹,正踹陳經理腿彎子上,陳經理為了和老鄭理論,站的比較靠門邊,猴小二又下了狠勁,陳經理“哎喲”一聲,直直栽出門外,門也被他撞開了。
老鄭邁過栽倒在地的陳經理,輕聲說:“好話!但願你下次再見我還能說的出口。”
馬經理聽了老鄭的話,心裏也起了疑,他仔細推敲了半晌,對兩方的話都有些将信将疑。老鄭走後,他又叫過楊主任和陳經理問了一遍,又囑咐在場的人,別出去散播,要是聽到一句閑話,立馬卷包袱走人。在他心裏,這事也就揭過去了。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真是冤枉的又如何。
陳經理對今天的結果也基本滿意,他早看中了老鄭庫管的職位,想要安插自己的人進來。老鄭幹活兒謹慎細致,工作上根本挑不出毛病,陳經理才想從周平身上下手,鬧這麽一出,逼得老鄭自己辭職。
今天老鄭沒有像陳經理預料中的那樣暴跳如雷,反而冷靜得厲害。這點出乎意料,陳經理有些不安,心裏到底發虛,畢竟是做了虧心事。不過,馬經理,楊主任已經和自己拴在了一塊兒,要鬧起來,誰也沒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