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老鄭喝到盡興已經快十一點了,周平于煙酒上一向可有可無,酒量也就一直沒練出來。老鄭喝得痛快,周平也陪着多灌了幾紮啤酒。帶着微醺的醉意,周平回了家,酒精的作用下,周平一路上情緒亢奮,略有幾分迫不及待地推開李天樂家的院門。
“咣啷”一聲,屋裏不知什麽摔了,接着傳出一聲暴喝:“站好!誰準你蹲下的。”
無比熟悉的女聲,聽得周平腿肚子有點轉筋,趕快轉身,悄悄往院門邊蹭,想趁裏邊沒發現他躲回自己家。什麽兄弟、愛人,周平很沒用的全忘了,他只想逃離屋裏的雷暴,免被波及。
那是李天樂母親的聲音。
周平對這位李阿姨是一萬個沒主意。李阿姨家教嚴厲,她的性格爽利、直率,也是個眼裏不揉沙子的主兒,嘴也厲害,脾氣也暴,李天樂的脾氣就是随了她。
小時候李天樂因為淘氣,經常挨李阿姨揍,李天樂又是個倔脾氣,越打越淘,總是擰着來。對周平也是,看着長起來的孩子,兩家又這麽親近,李阿姨對周平和兒子一樣,都是嚴加管教,周平沒有李天樂那麽皮,挨揍少些,可李天樂挨揍,周平也不能瞪眼看着,他攔着李阿姨或護着李天樂,都惹得李阿姨暴怒,所以通常都是兩個小孩一起挨揍。
剛那聲音周平太熟悉了,李阿姨的又一大法寶,罰站!不用說也知道站在那兒的是誰,周平可不想現在進去頂雷,太可怕了!從前還有周平的爹媽和和稀泥,替兩個孩子說兩句好話。如今爹媽都不在了,他和李天樂只有乖乖挨揍的份兒了。
“站住!”
完了,被發現了。周平剛到院門口,聞言立刻像釘子似的,直挺挺立正站直,小心的扭過身子,沖屋裏的人傻樂。
幾年沒見,李阿姨老了許多,記憶中那個總拿着雞毛撣子追他們的人,如今已經霜染兩鬓,黑發中夾雜了不少銀絲,眼角、額頭也添了些細紋,唯有眼睛,還是明亮又銳利。
周平突然鼻子犯酸,眼眶發熱,趕緊伸手壓住眼睛,不讓眼淚肆意溢出。
李阿姨幾步上前,把周平摟進懷裏,抱住就哭,“苦命的孩兒,出這麽大的事怎麽也不言語,可憐十七就沒了爹媽,怎麽這麽糊塗,你天樂哥,我和你叔叔,哪個依靠不得,非要一個人擔着,真寒阿姨的心,可心疼死我了,可憐的孩兒。”
李阿姨一面數落,一面拍打周平的後背,眼淚止也止不住,周平也忍不住跟着哭了個痛快,倒發散了不少郁結。
“媽,你心髒不好,別太激動了,”李天樂遞過兩塊毛巾,李天樂的父親也過來勸,讓兩人進屋坐下再說。李父倒是沒多大變化,眉目也沒有多少老态,只是稍顯發福。
李阿姨用毛巾給周平擦臉,又安慰他:“好孩子,以後有阿姨在,委屈不着你。你有啥難處,都跟阿姨說。說這些話都多餘,咱們不早就是一家人嗎,當年,當年就和你爹媽說好了的。”
自己也抹了把臉,李阿姨擡起眉毛,瞪起眼睛,沖李天樂說,“誰讓你過來的,回去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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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天樂委委屈屈嘟哝着往牆角一站,李阿姨看不得他散漫的樣子,一拍桌子,“站直!”
李天樂終于憋不住了,“能怨我嗎?等我知道,周叔周嬸去世都快一年了,讓我怎麽跟你們說。我心裏好受嗎?那陣子周平不愛見我,總躲着我,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你和爸,一個心絞痛,一個高血壓,我怎麽說……”
李阿姨又一拍桌子,茶壺茶碗直蹦,李天樂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吭聲。半晌又覺得委屈,小聲念叨着,“還說周平可憐,難道我不可憐,你們倆非說城裏不接地氣,話都不留半句就回了老家,那時我才多大,剛十八,飯都還不會做,你們扔下我就走,商量都沒跟我商量,我有媽又和沒媽有什麽兩樣,現在怪我?憑什麽?看我不順眼就別回來。”
“住嘴!”李阿姨最聽不得兒子犟嘴。李天樂不敢再回嘴,卻也不服氣,母子兩個互相瞪着頂牛。
李父一向話少,看母子他們倆誰也不讓誰,也嘆息這兩人脾氣都太倔。去廚房倒了杯水,拿出藥來遞給妻子,“行了,事都過去了,再說什麽也晚了,明天去墓地看看吧。”
李阿姨也沒了話。說到底自己也有責任,太疏忽了。可親近的人,就算不聯系,誰又會往那一步上想呢。
周平的父母自周平出事後就消沉不少,周平被人欺負性情大變,連帶着周平的父母也不願多與人來住。李家父母勸了幾回,收效甚微。想想也是,自家好端端的孩子再也說不了話,哪家父母能想開呢。既然勸不了,也就不勸了,與其見面之後都長籲短嘆,倒不如不見。因此那段時間,不只李天樂,連李家父母也不怎麽上周平家去,後來回了老家,就更是斷了音信。
李天樂也很少給父母打電話,一來是心裏有氣,二來是他覺得一個人少了拘束,樂得快活,誰還沒事打電話給父母打罵去。這幾年間,李家父母只在年節收到李天樂幾條短信,平時根本不聯系,消息自然不通。今年也是想趁身體還好,回來看看。下了火車,回家的路上,李家父母向李天樂詢問周家的近況,李天樂支支吾吾,言語含糊,到家後才敢慢慢把周平爹媽去世的事說了。
李阿姨吃藥,周平拿起藥瓶看上面的字。心髒病在周平眼裏是很嚴重的,他放下藥瓶,急急寫了,“疼不疼”三個字,拿給李阿姨看。
李阿姨拍拍周平的手,笑說,“不疼了,這是預防血栓用的藥。人老了,難免心慌氣短,阿姨注意着呢,平時控制情緒和飲食,沒事的。”安撫幾句,又問周平平日裏生活過得怎麽樣。周平一一寫了回答。
一會兒,李天樂從牆角蹭過來,臉上堆笑向李阿姨說,“媽,天晚了,我送周平回家吧。”
李阿姨瞪他一眼,沉了沉才說,“去吧!”
得了敕令,李天樂拉起周平一溜煙似的跑了,邊跑邊說,“晚上我不回來了,住周平家了。”話音未落,人早沒影了。
李父也無奈,笑向妻子說,“這兩孩子,多大了,還翻牆回家,幾步路都不願走,開院門能難過翻牆?”
李阿姨也笑,一時又想起周平父母,又落了淚。對周平疏于照顧,讓她自責不已,也嘆世事無常,活生生的人,說沒就沒了。
翻過兩家相隔的矮牆,李天樂倚在牆角擁住周平,問他:“沒事吧?”又把傷心事拿出來翻騰,李天樂怕周平心裏承受不住。周平搖頭,又露了個笑臉給李天樂看。眼淚憋了這麽久,能哭出來讓心裏輕松不少。周平不難過了,現在有李天樂陪着他,不再是一個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