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從沈浩然家出來,周平沒有拒絕沈浩然送他回家的提議。老鄭在沈浩然家灌酒,周平與沈浩然誰都沒有攔他,老鄭需要一個發洩的途徑。沈浩然沒辦法束手看着老鄭頹廢,周平便體貼的答應了他開車送自己回家。
路途中氣氛沉悶,周平也深陷在混亂的情緒裏。最後還是沈浩然打破沉悶,開口向周平道謝,還一定要請周平吃飯來表達謝意。
沈浩然應該早就發現了周平不能說話,沒有驚訝和憐憫,他還是用和普通人一樣的态度與周平交談,看周平寫在本子上的字時,臉上沒有一絲不耐煩,讓周平對他更添了幾分好感。
周平雖然覺得今晚的事沒什麽值得道謝的,不過能多和沈浩然見面,周平還是很樂意的。
約好了下次一起吃飯,沈浩然主動換了輕松的話題和周平談論。
周平人還沒到家,李天樂的短信已經傳了兩條。周平忙回信報平安,并說馬上回去。
車開進廠區大院,在巷口停下。沈浩然一直送周平到家門口。
手指屋內,周平想請沈浩然進去坐坐。未等沈浩然回答,李天樂開院門出來,不理會周平,先禮貌周全的與沈浩然握手寒暄。
沈浩然同樣禮貌客套,他人精一樣的人物,自然能看出李天樂隐隐地對他懷有敵意。說了幾句話,沈浩然也不多留,告辭離開。回到車裏,手扶方向盤,沈浩然透過車窗看向黑暗的巷子,他輕笑自語,“真是個好男人。”說罷自己也好笑,笑自己果然是上了年紀,越發好色起來。
周平進屋先跟門口裝爹媽骨灰的酒壇子找招呼,香短了,又換了三根,擦抹幹淨桌上掉落的香灰,簡單收拾一下,準備回小屋睡覺。
李天樂一路跟着周平盤問,“那人是誰?”
“一晚上去哪兒了,野到現在?”
“別随便上陌生人的車,那人到底是誰?”
周平開始還對李天樂傻笑或點頭的給個反應,問多了周平不耐煩,就不給反應了。李天樂立刻有了好心沒好報的感觸,再和過去一聯想,頓時新仇加舊恨的,有些怒不可遏。又問了兩句還是沒反應,李天樂摔門回了自己家。
周平嘆氣,自己只是傷了聲帶,并不是傷了腦子,不能說話也不是意味着周平連自己都料理不周全。
從小,李天樂就過分的遷就照顧周平,那時候周平能跑能跳,會說會笑,對李天樂也是十分護短。李天樂打架闖禍,周平替他背了不少黑鍋,李天樂的爹媽要揍他,周平準護着替他挨兩下,有人敢笑話李天樂小胖子,周平第一個不答應。因此,在情感上也從沒覺得虧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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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周平十一歲受傷,自幼的靈牙利齒變成了口不能言,心裏又苦又澀,小小的孩子有苦無處訴,爹媽發愁痛哭,更讓周平心裏像墜了大石一樣沉重。那時李天樂再怎麽體貼,都讓周平覺得嘲諷、煩躁,沒法向爹媽外人發洩的壓力,一骨腦的全倒給了李天樂。到底對他耍了多少回脾氣,周平自己也記不清了。
胡亂歇了一宿,第二天周平早早就爬起來。出門買了豆漿油條,給李天樂端去。
手占着,周平拿腳踢門,沒一會兒就把人鬧醒了。李天樂光着膀子,揉着還睜不開的眼睛,哈欠連天的來開門。
周平把盛豆漿的小盆貼上李天樂光着的肚皮。天氣熱,豆漿散熱艱難,還保持着不低的溫度,立刻燙得李天樂一激靈,目光也聚焦不少,架在豆漿盆上的三根油條還在他肚皮上戳出三個油汪汪的點子。
對比了一下周平和豆漿,李天樂接過豆漿盆兒,回身便把門踢上,咔嚓一聲,還落了鎖。
周平瞪着眼前鎖上的門,和空空如也的雙手,想着:“好歹給我留一口也好,我也餓呢。”
這會兒再敲門,再寫字,那邊慢條斯理地早吃完了,怕連盆兒都涮了。周平心裏嘆息着,不能說話果然不方便,要不罵兩句娘也能嘴上痛快痛快,心裏念叨總是不夠爽快。
白獻了一回殷勤,連句軟乎話也沒撈着,周平只好另想辦法哄人。
李天樂那邊其實早抱着豆漿盆樂開了花。他的氣從來是來的快,消的也快。何況昨天的事也不全賴周平,東問西問,連自己想起來也覺得婆媽了點。昨天周平要是一個人回來,準沒這事,誰叫李天樂看見那個人模人樣的沈浩然,氣就不打一處來。
李天樂知道,他和周平再怎麽鬧也是斷不了的交情,但不管怎樣,肯定是要冷戰幾天的。沒想到周平一大早就主動上門,還送來了吃的。喜歡的人看重自己,李天樂心裏美得慌,架子也自然而然的端起來。他想再抻周平幾天,擡擡身價。
周平一天都過的壓抑。
老鄭請了病假,說是嚴重了,一時半會兒病得上不了班。代替老鄭,後勤經理兼顧倉庫的管理。突然來了尊大神,還要現場監工,周平他們幹活都被牢牢盯着,上趟廁所跟做賊似的,生怕被經理懷疑是偷懶。
老鄭的崗位職責裏也只有管理倉庫,貨能管,人卻不歸他管。管理周平他們一向也是後勤經理的職責。老鄭在時,經理半年一載也想不起他們來,多數是抽空進倉庫看兩眼或交代老鄭代為管理。久而久之,大家也習慣了老鄭管理。
老鄭怕拘束,寧可跟貨打交道也不願與人打交道。挑這麽個庫管的活兒,有八十的成分是因為這活兒相對閑在,理順了貨和帳,基本不會出大岔子。老鄭出身小康之家,也不在乎掙錢多少,找工作多是随性,合心意才幹,不然以老鄭的學歷經驗,斷不會在此屈就。
老鄭管人也是随性子,想起來說一句,想不起來就不說。他想不起來的時候也居多,何況這本來也不是他分內的事,老鄭也不肯多說多道,惹得上下都不痛快,費力而不讨好。
現在老鄭剛請假,管後勤的陳經理便抽瘋似的想起了還有這麽一幫人。一上午都端坐在倉庫正中的空地裏,一把圈椅,一壺茶,滋溜滋溜地喝着指揮周平他們搬貨、運貨。
活兒也沒變多,被人盯着指手畫腳怎麽也讓人不舒服,感覺就比平時累。好容易熬過上午,中午聚在一起吃飯,大家一起怨聲載道,痛斥經理惡劣。
周平今天沒帶飯。平時都是提前做好,裝飯盒帶來,用員工休息室裏的微波爐熱了吃。昨天跟李天樂怄氣,兩個人都把這茬給忘了。
随便買了個盒飯,周平挑了個沒人的旮旯坐下,吃了兩口就沒了胃口,分外想念起李天樂每天給他帶的飯。也不知李天樂現在幹什麽呢,吃飯了沒有。天氣熱,他又總喜歡喝碳酸飲料,水自然喝得少,早上沒有囑咐他,也不知道他記不記得喝。
猴小二熱好了飯,在周平對面坐下,從周平盒飯裏挑出兩朵菜花送進嘴裏,邊嚼邊問,“吃藥呢,一臉苦像。”嚼完又說,“是他娘難吃。”說完把自己的大飯盒推過來,“吃這個!”
猴小二家境艱難,現在還和寡母在城郊租房子住。日子拮據,他母親不肯讓兒子打幾份工,就瞞着猴小二給人當保姆。她的身體一向不好,一直醫藥不斷,只幹了兩個月身體就受不住病倒了,被家政公司送進醫院。人醒後,猴小二臉色鐵青,一字一頓的告訴母親,“我是男人,養得起你。”聽了這話,母親當場掉了眼淚,也不敢再提出去找活兒了。猴小二每天從超市下班,還要到一家飯館幫忙,母親雖然不敢明着出去,偷偷的,還是做些手工活兒貼補家計。
猴小二的母親周平見過,溫柔慈祥,她也特別喜歡周平,說猴小二的朋友都跟野馬似的,難得有周平這麽個腼腆斯文的。
猴小二晚上打工的飯館是管飯的,而且夥食還不錯。周平也就不客氣的分吃猴小二帶的飯。猴小二人瘦,飯量卻不小,怕他吃不飽耽誤晚上幹活,周平不敢狠吃,只吃了個半飽就撂下筷子。
下午還是照舊,經理坐在圈椅上,茶壺旁邊還擱了袋話梅,邊吃梅肉邊喝茶,手邊還有根拐棍,說話前先用拐棍敲椅腿兒,“梆梆”。
“老楊,那邊,把那邊挪挪,擋道了看不見嗎?”
“小吳,杵那等錢呢,把洗化區的貨點點。”
“小周,沒點眼力,幹活還等別人說嗎?快幹!”
在場的八個人,沒有一個沒被點到的。看來他這瘋一時是抽不完了,就算立威也有些過了。倉庫裏本來就是有活兒就幹,沒活兒就歇着,有他這麽一攪和,誰敢歇着,全都沒事兒找事兒幹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