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這屋子,真……真幹淨!”
李天樂站在周平家的屋子中間,打從心窩裏掏出這句話。是幹淨,什麽都沒有嘛,哪能不幹淨。
周平住的房子,周平爹媽活着的時候家俱擺設就簡單,如今更簡單。兩個木椅子,一個木茶幾,還是周平爹媽結婚時,周平爹親手打的。放在大屋角落裏,襯着雪白的四面牆,還挺紮眼。小屋裏只周平的一張單人床,和靠牆的木櫃子,也都是周平爹親手做的。除了這些,找不到別的,再配上周平這麽個不言不語的人,冷冷清清,院子裏返青的桃樹和藤架,也比這屋子看着熱鬧。還忘了,門口還立着個裝了骨灰的酒壇子,香火不斷,那兒也有點煙火氣。
“這,這是進廟啦,怎麽把周叔周嬸擱這兒?”
周平眨了眨眼,一歪頭,心裏犯嘀咕,“有啥不可以的?”
李天樂兩手掰着周平腦袋,捋正了,喊:“有墓地,擱墓地!”又撫了撫胸口,“還有這屋子,我兩年不來,怎麽成這模樣了?你上山得了,快成仙了你!”
周平嘴撅着,踢門框,心想:山裏只有妖怪。
李天樂摸摸牆壁,“掃房?你讓我掃啥,一點灰沒有。”
昨天半夜,周平蹲他床邊扒拉他,愣是把睡得正做夢的李天樂給晃醒了。睜眼就看見周平遞過一把笤帚,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新笤帚,笤帚把上還紮着個紙條。李天樂開了燈,拆開紙條一看,挺大的字:幫忙!李天樂氣瘋了,吼出聲來音都走了,“明天給我不行嗎?”
也難怪周平興奮,等了快三個月,王嫂子那兒終于有信兒了,說是現在上班地方的同事,他家親戚的外甥女,今年二十了。王嫂子兩邊都說合好了,三天後的晚上,就是相親的正日子。從知道這消息,周平就沒消停,屋裏忙完院裏忙,轉得李天樂直眼暈。
對這次相親,李天樂并不怎麽看好。
周平單純,小時候又被爹媽保護的太好,心思也簡單,很少防備人,他還是個出了什麽事情都要賴在自己頭上的傻孩子。李天樂十五歲就進了汽修廠,從學徒幹到拿得起來的技師,六年裏見慣了冷眼,看透了世情,他自己也有過幾個女朋友,對女孩的脾性多少比周平了解些。現在的女孩和爹媽那個時候不能比,個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目下的東西自然看不上。不是說沒有好的。踏實、認真,能和他們這樣的窮孩子好好過日子的,也有很多。只是他們兄弟想遇上,也跟蹲在路邊揀金子似的。
不想潑冷水,李天樂跟着周平又把挺幹淨的屋子收拾了一通。李天樂本想趁這次機會,把周平爹媽的骨灰移到墓地去。周平說什麽也不同意,抱着裝骨灰的酒壇子不撒手。李天樂哄了勸了,罵了也吓唬了,周平還是不撒手,最後只好作罷,依舊把酒壇子擱門口,香火不斷。
第三天,相親的正日子。
李天樂早早從汽修廠請假,回家幫周平張羅晚飯。買菜、做飯、擺桌子,都布置好了,天也黑了,約摸着王嫂子快要帶人過來了。李天樂用抹布抹抹手,伸手薅住周平的脖領子,把人拎到廚房門口,“都這個點了,你還不換衣服?別在這兒礙事,忙你的去。”
周平低頭看看自己,半舊的夾克,棉布的褲子,挺幹淨,沒啥可換的。用手抹了抹臉,沒黑,也挺好。回頭看,李天樂一件棉質襯衫,一條牛仔褲,罩着條圍裙,正用鍋鏟給鍋裏的魚翻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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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雖然周平犯酸的小心眼兒裏不想承認,可還是很好看。李天樂的眉目端正,五官也搭配的極好,沒有哪兒會突兀的破壞他臉上的美感。身材也好,寬肩細腰,腿也長。周平郁悶的想:估計他穿着地攤貨,也能穿出個名牌效果。典型的樣板身材。不像自己,周平摸摸自己單薄的身子骨,不由得嘆了口氣。
“咋了?廚房裏熱,嫌憋悶快出去吧!”李天樂揉揉周平的腦袋,又輕笑着跟了一句,“你這頭發還和小時候一樣,摸着軟軟的,貓毛似的。”
周平瞪他一眼,對,自己的個子也沒他高了。小時候,周平也常揉李天樂毛刺刺的小腦袋,還喜歡捏他肉乎乎的大臉盤子。現在的周平夠不着李天樂的腦袋頂不說,他肉乎乎的臉盤子也不見了,想報仇都沒地方施展了。恨得周平又偷偷瞪了李天樂一眼。
又等了半晌,王嫂子才帶了三個人,款款地進了屋。
兩女一男,王嫂子指着年紀大些的一男一女,說是女方的母親和介紹人,介紹人也就是王嫂子的同事,四十五六的樣子,挺瘦,寬邊的眼鏡戴在臉上,能遮住半拉臉。王嫂子又指年輕的那個,說叫“張曉霞”。女方介紹完了,又說男方。“周平,那邊那個是周平的鄰居,李天樂。”
開場介紹說完了,一時都沒了話,飯桌上的氣氛就有些冷。
也不是不想說話,李天樂是吓着了,說不出話來。看周平,小臉煞白,嘴半張着,估計還沒回魂。
要說女方姑娘也沒啥大毛病,長長的頭發,大眼睛,小鼻子小嘴,腰身也是苗條多姿,長得倒是不醜。只是她一撩長發,露出蓋在半張臉上紅褐色的胎痣,委實吓人。
這樣的場合,還是王嫂子經驗豐富。片刻的沉默後,王嫂子早綽起了筷子,殷勤的向女方三位勸酒勸菜,又埋怨周平,“怎麽沒點眼力,這麽大人了。還不給你叔叔、阿姨倒酒。”
周平忙站起身,端起酒瓶轉圈給衆人倒酒。一時間吃菜喝酒,喝酒吃菜,都有了事做。
有了幾杯酒墊底,彼此的話也自然多了,人也親近了些,王嫂子和介紹人再不時說笑幾句,氣氛熱絡不少。
男女雙方的情況大致都有了了解,姑娘的母親仔細端詳了周平,又偷看了李天樂,笑問:“這半天都說周平了,旁邊那個,李……天樂對吧,做什麽工作的?多大了?父母現在也都退休了吧?”
想着今天沒自己什麽事,李天樂一直悶頭吃飯。夾了塊魚,剔了骨頭,記起周平愛吃,就給他擱碗裏。聽到女方母親提到自己名字,問的是啥,他還真沒細聽,含糊着笑了笑也沒答話,又低頭吃飯。
沒問到想問的,張母心裏有些不痛快。對周平她是不甚滿意的。家裏窮,又不會說話,工作上也沒什麽出彩的,掙的那三瓜兩棗的半壺醋錢,能養活他自己就不錯了。要說嫁給周平的好處,恐怕也只有他父母都不在世了這一點。閨女進門後,上面沒有公婆,這點是最讓張母滿意的。
一家女百家求,沒有在一棵樹上吊死的理。張母私下裏又向王嫂子打聽李天樂的情況。王嫂子就皺眉,接茬不是,不接茬也不是,簡單說了幾句描補過去。
一頓飯總有個完,吃完飯,抹抹嘴。王嫂子提議讓兩個小的單獨在一塊談談,其餘人都上她家坐坐。衆人都沒意見,李天樂本想留下收拾碗筷,被王嫂子提着耳朵拽走了。
李天樂和一群中年叔嬸沒啥可唠的,出了周平家門,就回了自己家。進屋點了棵煙,抽完又到院子裏溜了兩圈。周平屋裏亮着燈,靜悄悄地,也聽不到什麽動靜。牆角蹲了會兒,李天樂自己都覺着這樣聽牆根兒太寒碜,轉身回屋,準備洗洗睡了。
躺在床上,翻了幾頁書,半夢半醒之間,李天樂聽見有人敲他屋子的窗玻璃,“叩、叩”,聲音很輕,像怕他聽到似的,間隔的時間也很長。夜靜,聲音還是清晰入耳。
“叩、叩”,又響了兩聲。
能在這個時間敲他家窗戶的,不用猜也知道準是周平,拉開窗簾,果然。
“睡魔征啦?”
李天樂推開窗戶,“你開門進來不就得了,敲什麽窗戶。”
窗戶開了,周平從窗口翻進屋子。李天樂往床裏挪了挪,周平在床邊坐下。先是抓住被角呆愣愣的,後又脫了鞋,擠上床來,扯過被子,把自己裹了個嚴實。
一床薄被,周平蓋了,李天樂就得光着。看看裹得蠶繭似的周平,李天樂也沒了搶被子的念頭。
被子緊裹在周平身上,從頭到腳,連縫都沒留。李天樂知道周平又鑽了牛角尖,那塊胎痣也是得容人好好适應适應。輕輕拍拍周平的脊背,李天樂撩開被子,露出周平的臉來,輕聲哄着:“睡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