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3:懵懂暧昧
◎他好像一只狗啊◎
周起樾一瞬間害怕,哪怕是在他的父親面前也從未感受到如此強大的壓迫感,他幾乎是忘記呼吸,酒意醒了一半,卻全然沉浸在被威懾的顫栗中。
直到他喜歡的那個小玩物有些着急地哭喊着叫他“周少”,才如夢初醒。
周起樾惱得臉色發白發綠,覺得丢了面子,明白傅晏是為了宋洇出頭,扭動身體,拼命揚起頭,惡狠狠地咒罵:“宋洇,你居然在外面有男人,要不要臉?你這個惡毒、沒有……”
話還沒說完,拳頭就已經擦着他的臉頰打上鼻梁。
重重的一擊。
周起樾眼前一黑,人懵了,只覺得鼻子酸麻,失去知覺,而後一熱,溫燙的鼻血淌了下來。
“我一定饒不了……”咬牙切齒的話是周起樾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聽起來含糊。
可下一秒,拳頭再一次擦着他的臉頰打到了一旁的地面上。
砰。
周起樾看不到,卻能夠聽到聲音,感受到地面輕微的震動。他咽了口口水,陷入了恐慌,離得那麽近,無法抑制去帶入自己:如果這一拳落在他身上會死的吧……
對于傅晏他終于有了完整的認知,哆嗦着,瞳孔放大,完全不敢反抗了。
“傅少!”
一旁的鐘斌傻了,不知道如何收場,求助一般看向傅晏身後的宋洇。
宋洇受到了驚吓,但還算鎮定。
她纖薄的脊背挺直,捏着裝有文件的托特包,用力到指腹泛白。
太意外了,這個人竟然幫她出頭了。
明明離開那天,她決絕地告訴他:“往後老死不往來。”
她想繼續走她的陽關道,所以獨留他擁擠在獨木橋,走得頭也不回,半點體面不給。
她以為他會恨她,會折辱她,會冷眼坐在角落裏閑閑看她的笑話,可傅晏沒有。
傅晏從鐘斌的手裏接過手帕,擦幹淨手上的血,然後一步一步地向宋洇走過來。
啪、啪、啪。
整個空間好像只餘下傅晏的腳步聲。
宋洇下意識想理頭發,但沒有動,咬緊了牙關,艱難地擺出了一副沒有表情的樣子,讓自己不露怯。
傅晏緩緩彎腰,與她平視,兩個人隔得很近,就像是很多年前宋洇要求的那樣,要傅晏如小貓那樣貼近鼻尖與主人親近。
他淺色的眼瞳像是浸滿陽光的玻璃珠,沒有了方才的狠戾與冷漠,帶着茫然卻無聲的詢問,很溫柔的樣子,讓宋洇不受抑制地感受到委屈。
宋洇在注視下覺得難熬,嘴唇翕動,瞥開眼開口,語氣寡淡:“好久不見,”一頓,緊跟稱呼,“傅少。”
這句“傅少”極疏遠。
四周靜得凝滞,沒有人敢去打攪他們。
傅晏聽到稱呼,鼻息中發出一聲輕笑,似乎在嘲諷宋洇的虛僞。
他站直了身體,又恢複了冷靜自持的樣子,高高在上,不落凡塵,同她說:“好久不見。”
“今天謝謝,”宋洇快速掃過出了洋相癱坐在地上的周起樾,然後同傅晏客氣地致謝,她露出疏離笑容,與之道別,“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宋洇錯過身打算離開,倏然被傅晏拉住了手腕,男人湊了過來。極輕的呼吸掃在宋洇的耳垂,有些癢,她嗅到了煙草覆蓋的高檔古龍香水味。陪客戶去巴黎時裝周的時候宋洇有幸聞過,限量款的男香,全球只有十支。
傅晏低下頭在她耳畔呢喃,嗓音磁性而叫人心顫,輕得只有他們兩個人聽見,“宋洇,你可以跟我,我幫你撐腰。”
宋洇猛然擡頭與傅晏對視,覺得不可思議,又倏然覺得情理之中。
她太狼狽了,宋洇看到傅晏眼中自己的倒影,眼眸洇着淚霧,儀容散亂,像是失去庇佑的幼鳥。
這些年,宋洇期盼過很多人對她說這句話,甚至夢過父親死而複生讓宋氏沒有轟然倒塌。可獨獨沒有考慮過傅晏的援手。
誰都可以,他不行。
宋洇沒有回答,只是撥開傅晏的手,轉身離開了。
……
冬日的深夜因為積雪顯得些微明亮。甫一踏進,第一陣冷風就把人吹拂得顫抖,不同于七年前的夏天,那是兩個人的第一照面。
七年前。
京城罕見地下了暴雨,橫掃一般,讓深陷其中的人透不過氣。放學後,宋洇将手中的書包遞交給接送的司機,突然聽到不遠處的聲響,夾雜着金屬的磕碰還有零星的嬉笑聲,在繁密的雨聲中顯得突兀。
宋洇回頭看了一眼,随口:“那邊出了什麽事情嗎?”
“不太清楚,”司機看起來五十歲出頭,縱然周遭被雨水弄得潮濕狼狽,他還是穿着規矩的西裝,頭發被發膠固定,形容體面,用白手套為宋洇打開車門,耐心詢問,“小姐,需要我去看看嗎?”
宋洇閑閑收回目光,提起裙擺上了車,冷聲:“沒必要。”
下了雨之後的地面變得濕濘,明嘉中學雖然建得氣派莊嚴,但畢竟在老城區裏,附近都是曲折的小巷,加上驟雨阻撓,車子行駛得很慢。
司機同宋洇彙報了她父親宋清予的今日行程,又問了宋洇近日的安排。
“周六有個拍賣會,”宋洇輕描淡寫,撩起眼時似乎想起什麽,補了一句,“有拍父親喜歡的一款限量天文望遠鏡。”
司機從車內後視鏡與宋洇對視,大小姐沒有穿校服,而是一襲黑裙,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宋洇:“孫叔,到時候你送我去吧。”
“好的……”司機有輕微愣神,話語戛然,猛然踩了剎車。
只見小路中央突然冒出來幾個年輕人,大搖大擺地擋住了去路。
打扮匪氣,像是社會上混的,正拳打腳踢地咒罵着什麽。
這群小年輕的大雨天不好好呆在家裏,在外面幹什麽?
司機皺眉,留意了自家小姐的反應,解開了安全帶,輕聲:“小姐,我下去看看出了什麽事。”
黃毛是受人所托來教訓人的,他咬着一根廉價的煙草翹二郎腿,坐在鐵皮的垃圾桶上,有些煩躁地用打火機點了幾次,零星的火焰剛出來就被驟雨澆滅,根本燃不起來。
“媽.的,”黃毛撸了一把濕漉漉的腦袋,将電競主題酒店贈送的打火機狠狠地砸在地上,然後雙手插兜從垃圾桶上跳下來,佝偻着腰叼着煙細品零星的煙味,走到拐角處問:“這小子認錯了嗎?”
雨聲愈發的大,像是躁動的山脈,幾近撕裂耳鼓,遠處有幾道青色的閃電,讓昏暗陰沉的小巷更為詭谲。
“還沒。”手底下的小混混有點怕自家老大,低着聲,有些為難地彙報。
黃毛聽不見,大聲吼:“你他媽說啥?”
“哥,”小混混抖了一下,立馬挺直腰板兒,揚聲,“還沒有。”
黃毛一腳狠踹在小混混的屁股上,把他踢得摔在泥潭裏,又瞥過眼看向一旁,冷哼一聲:“這小子還挺倔,”将煙草吐了出來,使喚手下的混混,“接着打。”
說不出的蠻橫。
宋洇下車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幾個混混圍着一個少年拳腳相加。
他被一群人圍着,手腳牢牢控制住。
宋洇只能看到一抹簡約的白色衣角,是明嘉的校服。
“你們在幹什麽?”
少女的聲音不大,音色清甜,只是吐字有着難以忽視的壓迫感。
幾個小混混回頭了看一眼都晃了神。
很漂亮的女孩。
黑裙黑發,肌膚卻白得透明發光,身側站着位幫她撐傘的西裝男人,一看就知道絕非尋常人家。
少女靠近他們一步,西裝男人就微微彎腰托舉着傘前進一步。
他們與周遭的潮濕截然,尤其是那個漂亮的少女,一塵不染,像是傳說裏書寫帝國命運的高貴神女。
“關你什麽事?”小混混回了嘴,露出兇狠的表情,“小丫頭片子,我勸你別來沾邊兒。”
“就是,你知不知道我們老大是誰?”一旁,小混混們都似乎找到了能夠仰仗的底氣,紛紛附和。
宋洇走近了,垂眼便能看見那個被打的少年。
校服已經髒了,碎發散亂,沾了雨水便粘連在額頭上。周身有多處青紫淤痕,眉毛上破了條纖長的口子,正混雜着雨水和泥濘,流下肮髒的血水。
宋洇掃了一眼便移開了眼睛,雲淡風輕地詢問:“哦,你們老大是誰?”
黃毛本想發作,可看到宋洇傘下的面容時兇狠的表情僵住了,心髒驟停。
幾乎是一瞬間,他猛地一巴掌拍在嚣張吹噓他的小混混後腦勺上,惡狠狠地責罵:“你他媽說什麽屁話呢?這是宋家的大小姐!宋洇!”
黃毛自然是認識宋洇,在明嘉中學附近一帶混的,誰不認識宋洇?那可是天之驕女,衆星捧月的宋家大小姐。學校裏那群出生名門的富家子弟都不敢得罪她,黃毛巴結的那些大人物做了夢地想和宋洇成為朋友,他一個替人辦事兒的敢和宋大小姐叫板?笑話。
黃毛将自己的手在濕唧唧的褲腿上來回蹭,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體面幹淨點,彎着腰上前要握宋洇的手,“宋大小姐,不好意思,我手底下的小弟不懂事,居然敢在您面前大放厥詞?”他讨好的笑容挂在臉上,露出一排被煙草熏黃的牙齒,歪過頭看向自己小弟時眼刀毒得像是能殺人。
而宋洇只是清冷地垂眼看了一眼黃毛的手,沒有搭理。
黃毛咳嗽一聲,有些尴尬,“宋小姐您看……”
宋洇輕睨,打斷了黃毛要說的話:“雨這麽大,散了吧,”她的聲音隔着雨聲有些模糊,黃毛卻不敢錯過半個字,湊近了耐心地聽,“你們擋着道了。”
“是是是。”黃毛連忙點頭應下,心裏怕的要死,然後扯過幾個手底下的小混混交代,“聽見沒,宋大小姐讓你們趕緊滾,別擋着礙眼,擋着人家車了,聽見沒?”
小混混面面相觑,也都跟着黃毛賠禮道歉式地哈着腰鞠躬,态度卑微極了。
宋洇扭頭回到了車上,“砰”,車門一關,暴雨那排山倒海的氣勢又仿若被隔絕。
轉瞬安靜。
宋洇指揮司機驅車離開,百無聊賴地撐着下颌閑閑看向方才的地方,小混混們都已經散了,漫長的小路又出現在眼前。整條道上只留下那個不知名姓的少年,狼狽得像是一條喪家野犬,渾身髒兮兮的。
好似無事發生一樣緩緩地站起身,然後向宋洇的方向看了過來。
那雙淺淡冷寥的眼眸擡了起來,猛然撞進宋洇的眼簾。
像是一塊凍人的冰。
真的和那些可憐的流浪狗一樣,也許上前摸兩下還會沖上來紅着眼撕下一塊好肉。
宋洇一怔,嘴角一彎,突然改變了主意,撐着下颌,“孫叔等等。”
她纖細蒼白的手指彎曲,輕敲單向的車窗,眯着眼交代司機:“走之前,去給那個人送把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