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誰不知曉六殿下待姑娘之心
阮問穎不是第一次聽到別人稱贊楊世醒對她上心,但她的心裏還是和以往一樣升起了幾分歡喜,并着微微的得意。
她面上不顯,矜持道:“殿下的确待我很好,頗有兄長風範。”
濟襄侯夫人搖頭一笑:“在嬸嬸跟前還說這些虛話?又沒有外人在,姑娘不必拘謹。”
阮問穎道:“這些都是侄女的心裏話,殿下待侄女兄妹情深,侄女從心底感激殿下。”
濟襄侯夫人道:“可見是把我當外人看了。我進宮的次數雖少,但也知道一些事情。整個宮城上下,誰不知曉六殿下待姑娘之心?你若再拿話來搪塞我,就是看不起我,沒把我當親嬸子看。”
阮問穎忙道:“嬸嬸息怒,侄女絕無此意。六殿下的确待我很好。”
與先前相同的一句答話,蘊含的意思卻大為不同。
畢竟楊世醒對她的心思确實表示得很明白,連帝後都知曉默認,旁人但凡心眼明亮一點的也差不多知道,沒有必要瞞着。
堂屋裏又沒有別人,連最開始斟茶遞水的谷雨等人都退下了,更是不需要有什麽顧忌。
再者,就算她死咬着不認,也沒什麽意義,難道濟襄侯夫人會因此而覺得沒有這回事嗎?
且她也不是真的不想承認,只是為了表示女兒家的矜持害羞才會選擇客套的說法,若為此傷了姑侄和氣,反倒不美。
所以她當即改了口,算是默認。
濟襄侯夫人顯然也知道這一點,聞言笑容頓開,不見半點生氣模樣。
“這樣才對。咱們阮家的兒女素來都是有話直說,不像外頭的一些人家,規矩大得能活生生把人悶死。”
“而且嬸嬸也是真的為你感到高興,不說六殿下身份高貴,單指他對你的這一份心思,就足以比得過天下九成的男兒。”
她說着,發出感慨:“也不知道你晗姐姐有沒有這份福氣,能夠遇上一位良人。不求榮華富貴,只消能有六殿下對你心思的一半,我這個當娘的就心滿意足了。”
阮問穎一怔,感到一陣奇怪。
照理,在那次徐家見面之後,阮淑晗和徐元光之間的事應該算是确定了。雖說大戶人家不興早早嫁娶,但親還是能定的,兩家又門當戶對,無論如何也算不得一件難事。
可日子過去了半個月,徐家那邊和濟襄侯府卻始終沒有什麽動靜,阮淑晗也沒說過新的消息,想來這個親是沒有定下的。
再看濟襄侯夫人此時的言語态度,竟是全然不知曉這裏頭的究竟,更加令人疑惑不解。
阮問穎察言觀色,見濟襄侯夫人神情懇切,但面容平靜帶笑,不含多少憂慮,不确定是單純的有感而發,還是真的有了這方面的想法,遂探尋地問了兩聲:“嬸嬸何出此言?晗姐姐人品貴重,容貌端麗,定是能找到一名如意郎君的。”
濟襄侯夫人道:“你還小,不知道這裏面的關節。”
這麽一個回答……看來并不是随口一說了。
阮問穎在心裏想着,斟酌道:“正是因為侄女年幼無知,所以才要請嬸嬸賜教。”
濟襄侯夫人也不是個愚鈍的,一聽她這話,細長的柳葉眉就微微地往上挑了挑,轉頭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緩緩開口。
“你素來是個聰明的,嬸嬸也不瞞你。從年初開始,我就在給你晗姐姐相看人家,只可惜看了一圈都沒有一個好的,真是讓我愁白了頭。”
阮問穎驚訝,沒想到居然從年初就開始相看了,比徐元光還要早一些。可為什麽她和阮淑晗都不知道呢,連點風聲也沒聽着?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濟襄侯夫人解釋了一番。大致是說,由于阮淑晗年紀還小,親事并不着急,所以就沒有擺到明面上來,只在參加各家宴會時悄悄打聽,私下裏進行琢磨。
又道:“你晗姐姐自小就極有主意,婚姻大事關乎她的終身,我也不準備當一個不明事理的家慈,你且替我去問一問她的意思。她喜歡什麽樣的人,想要什麽樣的夫君,都說一說。也好讓我依葫蘆畫瓢,看能不能給她找出一個如意郎君來,就當是我拜托姑娘的。”
阮問穎對此自然不加推辭。當天下午,她換了一身襦裙,前往小築去找阮淑晗。
聽聞她的來意,阮淑晗面色變了幾變,卻最終沒有說什麽話,只道:“且緩着吧。”
她不解:“‘緩着’是什麽意思?晗姐姐,你不想和小徐公子在一起了嗎?”
阮淑晗道:“自然不是,只是——”
她輕嘆口氣:“……你是不是覺得,在親事上面,我和他是門當戶對、天造地設的一對?”
阮問穎不假思索道:“當然。”
一個重臣嫡子,一個侯府嫡女,天底下沒有比這再般配的了。
“我曾經也這麽覺得,認為只要他遣媒人上門提親,我們這邊就能立即應下,成就好事。”阮淑晗輕笑着,似有意冷,“可妙清妹妹替我去探了徐夫人的口風,昨日來府見我,告訴我說——”
“徐家乃文官,雖非翰林清流,也是書香世家,而我們阮家、不,是濟襄侯府,只承恩蔭,靠着大長公主得來的爵位傳家,與徐家并非同路。”
“所以,徐夫人在替他相看的過程裏,從頭到尾都沒有考慮過我們家。”
“一派胡言。”阮問穎先是立即反駁,“二叔雖得祖母庇佑授封濟襄侯,但也是上過戰場的,治理海患、平定夷狄,哪一樣不是功勳卓著?如何成了只蒙恩蔭的無能之輩?”然後才細思詢問,“這是徐妙清對你說的原話?”
“不是,她說得比這要委婉得多。”阮淑晗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意思,解釋,“只說了阮家乃武将之家,而文武之間素來有些嫌隙,極少聯姻,所以徐夫人才不會納入考慮。”
阮問穎繼續追問:“這些話是徐夫人親口對她說的,還是她自己想的?”
阮淑晗嘆了口氣,把書卷放到一旁:“這話我怎麽好問?她好心好意替我去打聽事情,我總不能追問連篇,顯得我不相信她似的。”
“我想,這些雖不定是徐夫人的原話,但大體意思是相當的。她沒有必要騙我。”
“姐姐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阮問穎坐到她的身邊,“妙清妹妹不問俗事,只喜與詩書辭賦打交道,為人比較單純。”
“姐姐方才說的那些,若非徐夫人原話,就極有可能是她自己的猜想。可她又懂得幾分這些俗事間的道理呢?或許是她猜錯了也說不定。”
“是她自己想的又如何?我從昨日一直思索到現在,都覺得她說得不錯,徐家不來提親的原因,恐怕就在于此。”
阮淑晗有些自嘲地哂笑一聲,搖了搖頭,“枉我自诩聰敏靈慧,到頭來竟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堪不出破局,當真是可笑。”
這還是阮問穎第一回 看見她如此心灰的模樣,不由得升起一陣擔憂關切,飛快地在心裏想着安慰的說辭,握住她的手,道:“姐姐切莫妄自菲薄,依我看——”
她頓了頓,把原來想說的話咽下去,轉而道:“就算徐夫人真意如此,小徐公子也必定不會同意,姐姐即使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他才是。”
阮淑晗哪裏聽不出對方話中的停頓?若是旁人,她或許還會當是說辭沒有想好,可她這個堂妹不同,從來都是有着一顆七竅玲珑心的,如何會犯這樣的錯誤,只能是別有因由。
所以她追問道:“你方才想說什麽?依你看——什麽?”
阮問穎輕巧地眨了眨眼,微笑:“我方才想說,這事并不算走進了死局。徐大人開闊明理,不是那等看重門第文武的迂腐之輩,徐夫人的意思只能是意思,真正做決定的還是徐大人。”
阮淑晗有些懷疑她說的是不是真心話,但不好再度追問,又覺得她的話有些道理,就跟着接了下去。
“你想讓我從徐大人那邊入手?可是——要怎麽做呢?而且你之前不是說,此事被徐大人全權交予徐夫人處理了嗎?”
“能交出去,自然也能收回來。”阮問穎貼心微笑,“姐姐也不用去想怎麽做,這等事情合該交給小徐公子處理。他若真的想娶你,就算有千難萬險也阻擋不了,若無法解決,姐姐也沒有必要嫁給他。”
“實在不行,還有賜婚一條路。祖母和舅母向來喜歡姐姐,若是知曉此間事宜,定會樂意相幫。這條路倒是可以現在就走起來。這些日子總是我單獨一個人進宮去,好沒意思,舅母也常常詢問姐姐的情況,讓姐姐得空就進宮去,姐姐不若随我一起?”
阮淑晗露出一絲淺笑:“皇後殿下不過說客套話,你怎麽就當真了?”
阮問穎立時換了個稱呼:“你我二人同為姑母侄女,素日裏又不是沒有一起進宮去請安過,怎麽就不能當真了?姑母性情又極溫婉親切,她說關心一個人就是真的關心,不會有假。”
阮淑晗道:“我自然不是懷疑姑母。只我們雖然都為阮家血脈,但你不僅是姑母的侄女,還是她和陛下的外甥女,太後的外孫女,與我大不相同。”
說罷,她又細心叮囑:“姑母這稱呼,你在我面前叫叫也就罷了,在旁人面前千萬不能這麽說。你與皇家的關系,自當從長公主殿下那邊論。”
阮問穎當然明白這個道理,雖說夫妻一體,但陛下與皇後豈是普通人,陛下乃天子、為至尊,這世間所有的關系都要從他那裏先論。
她也知道,她與皇室雖然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但能讓她像現在這樣無所顧忌的,更多的原因還是出自她的雙親身上。
陛下與她母親兄妹情深,與她父親互為知己,太後又視女如珠,皇後更加不用說——這樣的幾層關系加起來,才造就了她在宮裏如魚得水的現狀。
而今,她的雙親皆不在府,作為被留下來的唯一小輩,她雖然有真定大長公主看顧,但也理所當然地會受到上述幾位人物的照拂。
阮問穎從來都不認為,她能得到貴人的青眼是因為她讨人喜歡,當然,這也是理由之一,同樣的還有楊世醒對她的感情,但都只能算作旁因,不能說根源。
也因此,她在下一次進宮時,還是獨自一人。
不過這并不代表她把阮淑晗的事情擱置了,她在去往含涼殿後不及訴說情意,就首先詢問了一個問題:“你覺得,文臣與武将之家聯姻,這樣的事情有可能發生嗎?”
楊世醒看向她,靜默了少頃,平淡反問:“哪一戶武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