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當蘇曉貼近了江銀, 她這才聽見了蟲類特有的翅膀扇動聲從江銀的頸後傳來。
體積極小的王蟲隐藏在銀白色的發絲下，它操控着江銀的身體說完那幾句話後迅速衰竭死亡，在幾個呼吸間化為灰燼。
蘇曉無法辨別它的品種, 但王蟲的外貌和艾洛醫生被寄生的那一只王蟲幼蟲極為相似。
“曉，”江銀在催促她, “你在猶豫什麽？殺了我，然後離開這裏。”
昏暗的地下實驗室, 蘇曉和江銀對視着。
“你說得我好像是一個殺人犯, 朋友。”蘇曉仔細觀察着江銀的神态, “在你蘇醒後搞到了身份又入學軍校之後殺了你，你知道善後有多麻煩嗎？我說不定會被抓走審判。”
蘇曉從那雙美麗的翠綠色眼睛中讀到了悲傷、愧疚以及不甘，當然了, 沒有人做得到坦然赴死。
江銀微笑，淺色的睫毛在黑暗中顫動, “要麻煩我們的救世主收尾了, 沒想到我也會成為給你添麻煩的一員，請給予我最後的安眠吧。”
“忍着點，”蘇曉和他對視，“雖然我覺得基因病可能會更痛一點。”
江銀閉上了眼睛, 他嘟囔着說：“快點動手吧，我不暈紅血但有點暈藍血。”
江銀感到和他過高的體溫相比要涼爽許多的手擡起了自己的後頸，救世主的數據他牢記在心，因此這只比印象中小一點、沒有繭子的手掌對他來說熟悉又陌生。
更加冰冷且硬的薄片貼到了他的臉頰旁, 江銀默默等待着最後時刻的到來，他聽見蘇曉的呼吸聲離他極近, 穩定又綿長, 像是在冰冷地審視從哪裏下手最好。
江銀這才想起, 蘇曉變回了年輕時的模樣，但本質上仍是摒除了所有私人感情、稱職的救世主。
刀刃揚起的風掠過臉頰，江銀聽到短刀确實割裂了什麽的聲音。但是奇怪，就算基因病爆發時的疼痛深入骨髓，他也不應該沒有任何知覺才對……？
江銀睜開眼睛，蘇曉正慢條斯理地收回短刀，察覺到江銀在看她，蘇曉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知不知道我夜視能力很好？”蘇曉冷不丁說道，“別哭了，本來也沒打算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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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銀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的眼角一片潮濕。
“為什麽……？”他喃喃道，“我是危險的，不值得信賴的，按照聯盟軍隊條例，我理應由身邊的戰友優先處死。”
蘇曉拉起江銀，和其他高污染度基因病患者不同，江銀的身體持續高熱，但停止了崩壞。雖然蘇曉覺得再多燒一段時間，江銀的器官将會依次衰竭，和全身崩壞也差不了多少。
“你記得還挺清楚，”蘇曉友情提醒他，“但我必須要提醒你，聯盟分裂四百年了，條例早就作廢了。快點起來，這裏快塌了。”
深埋于地下的實驗室和街區被隔絕精神力的礦石包裹着，加上位于死星，簡直是天生為救世主曉設計的圈套。
蘇曉确信自己于星球之間的聯系無人能知，這次只能說是未知的敵人誤打誤撞坑了她一把。
敵人是誰？是可能進化出智慧的蟲族，是數百年前分裂出的激進派帝國，又或者是飄蕩在宇宙中的未知存在呢？
那都是以後要考慮的事情了，眼下蘇曉首先要帶着她的朋友一起離開這裏。
礦石間傳來簌簌作響的聲音，王蟲存在，就一定不會少了藏于各處的普通蟲族。
它們正在啃食可以提供營養的一切存在，包括深埋地下的礦石、實驗室，以及來自舊時代的街區。
從地面到天花板都在震動着，蘇曉拽起還在發愣的江銀，又順手把那本滿是墨點的實驗日志揣走，快快地奔向來時的方向。
江銀跌跌撞撞地跑起來，他擅長每
一步都了然于心的實驗，而不是蘇曉這種想到什麽就做什麽的畫風，因此他被拖拽着向前跑了有一段路後，才意識到某些不對。
“——你割掉了我的頭發？！”
蘇曉拽着他的胳膊，聞言回頭露出了惡劣的笑容，“是啊，早就想這麽幹了！我就說你對于頭發的看重程度高過生命，不服打我啊哈哈哈哈哈！”
她快活的笑聲在即将倒塌的洞穴中回蕩着，只字不提江銀100%的基因污染度。
“你？！”
“快點，你已經耽誤了許多時間，”救世主責怪地催促道，“即使身體很痛、意識快要燃燒起來你也得挺到和我回到地面，看一看你現在的發型再去世。”
他們向上奔跑着，身後是潮水般湧來的蟲族，它們緊挨在一起，向地下唯二活着的人湧來。
蘇曉和江銀沖出了實驗室大門，路過被江銀肢解的實驗體們，又狠狠踏過那只吓了他們一大跳的破碎人偶。
緊追不舍的蟲子快要挨上了江銀的腳後跟。
洞口就在前方，蘇曉展現出和身材截然相反的力量，她用力一甩，落在她身後的江銀先回到了地面上。緊接着蘇曉帶着愉快的笑容跳了出來。
離開了隔絕精神力的礦石，巨人默契地具現到蘇曉身側，手掌捏向陡然瑟縮起來的蟲族們。
洞穴在不斷下陷，淹埋了所有的一切……死去的泰倫星終于承受不住，即将解體，成為回歸宇宙的一粒塵埃。
不等江銀發出抗議聲，蘇曉扛着他一躍而起，落到巨人另一只沒有捏過蟲子，幹淨的手掌上。
金屬羽翼張開，帶着兩人飛向停留在幾公裏之外的飛行器。
背生雙翼的巨人仍在持續地掉落着未知的灰白色碎屑，比起在邊境星亮相那一次，它掉落碎屑的速度更快了，讓人懷疑它随時會徹底破碎。
不是蘇曉在星際人前裝模作樣的那種破碎式退場，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消亡。
江銀顧不上自身的情況，因為羸弱的身體，他甚少有近距離靠近救世主的精神體機會，但任誰來看，蘇曉的狀态都不容樂觀。
在舊時代，蘇曉的精神體也曾持續過一段時間崩壞的狀态，後來救世主就再也沒有具現過巨人。加上曾經科技不夠發達，包括江銀在內所有的研究員都推測救世主的精神體已經破碎了。
蘇曉好不容易重回年輕，巨人跟着回歸本是件好事，卻沒想到崩壞的狀态仍然存在。
“‘巨人’的狀态……”江銀開口說道，他俨然忘記了自己的處境，重新進入了研究員模式，“你不應該再召喚它出現了，它會再一次破碎的！”
“碎就碎吧。”蘇曉不在意地說道，巨人放低手掌，把他們送到飛行器前。她扶着江銀進入飛行器，正忙着操作系統讓飛行器起飛。
在忙碌的間隙，蘇曉繼續說道，“我得承認，在自身狀态方面，我對你們隐瞞了很多事情。比如，我的精神體破碎後并不是有害的，它會變得更加具有威脅性。”
江銀吃驚地睜大了眼睛，配合他被蘇曉割得參差不齊的頭發有種滑稽感。
蘇曉擡手拍了一張好友的醜照，得到對方“現在是拍照的時候嗎？！”的憤怒眼神，蘇曉才收斂了一點。
不妙，和性格跳脫的小小夥伴們玩耍的時間長了，她也變得稍微有些促狹了。
飛行器順利升空，蘇曉開啓自動導航系統，終于解放了雙手。
“疼痛、高熱、無法移動……我想你應該受到了足夠的教訓。”她精确複述江銀此時的狀态，正如蘇曉說，初時江銀還可以跌跌撞撞地跟着她在洞穴中奔跑，現在江銀只能無力地躺倒在飛行器的座椅上。
“教訓？為什麽？為我醒來給你添了許多麻煩嗎？”江銀笑着問，“
救世主一向不都是不求回報的，怎麽七百年後坐地起價，是想要讓我死前吃些苦頭才肯罷休嗎？”
蘇曉也笑，她掏出了在地下實驗室中從‘江銀’手中奪下的針管。
“不，為你擅自命令我殺死你。”她說着，順手把針管中的藍色液體注射到自己的身體中，“還因為你撒謊，想要活下去卻求死，不聽從救世主的命令……該做的不該做的你全都做了一遍。”
“你在！做什麽！”江銀沒心情聽蘇曉貧嘴了，他的雙眼聚焦到埋入蘇曉血管中的注射器，他掙紮着要爬起來，卻只是徒勞地跌倒在地上。
蘇曉注射了大約三分之一的劑量就拔去了針頭，她打開了智腦的檢測功能，以便随時觀察到上升的污染度。
“禁止誤會，咱們之間的好感度離殉情還有十萬八千裏。”蘇曉說，她坐在躺倒的江銀旁邊，這次她不需要時刻注意壓到銀白色長發的可能性了。
“那你這是在做什麽？！”如果江銀還有力氣，一定要爬起來晃一晃蘇曉的腦袋，看看裏面是不是裝滿了水。
蟲族的血液是可以這樣随便注射到身體裏的嗎！想死可以直說！
江銀這麽想的時候，蘇曉恰好開口：“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直接注射蟲族的血來着。”
除了基因病持續作用，江銀此刻的狀态似乎還要再加上一條高血壓。
“哦，幸運。”蘇曉對着智腦感嘆了一句，她對于基因污染度的升高輕車熟路，智腦的數據恰好停留在89.9%上。
飛行器按照規劃好的航線開始降落了，他們将落在一顆藏在星系的角落，處于聯邦範圍內但還沒有被發現的新生無人星上。
智腦的數據悠然上升着，再一次邁過90%的門檻，停留在90.1%不動了。
“做好準備，”蘇曉帶着點炫耀對她的老朋友說道，“我要展示全新的技能了，畢竟，星際在發展，救世主也不能原地踏步。”
江銀被基因病折磨得昏昏沉沉，他現在的心态完成了從“蘇曉是不是瘋了”到“看她還能玩出什麽花樣來”的奇妙轉變。
還有一點點希冀在他的心中升起，救世主是否要創造新的奇跡了？
蘇曉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其中帶着洩憤的成分在。接着，屬于蘇曉獨一無二的精神力席卷了江銀的精神力。
奇跡誕生了，那些苦痛迅速抽離了江銀的身體，伴随着穩定下降的污染度指數。
江銀的驚恐絕對是遠超死裏逃生的喜悅的，他顧不上看自己的智腦，只是緊盯着蘇曉的頁面。
和江銀下降的污染度不同，蘇曉的污染度在上升。
“蘇曉！你給我住手！你管這叫新技能？”
江銀恢複了些許力氣，第一時間扶住了蘇曉，熟悉的高熱出現在蘇曉的身上。
“這比上次好多了。”蘇曉看好友急得團團轉，有點想笑。
她說的是實話，在治療所達到90%時她全身皮膚崩裂都快變成血人了，這次到現在為止還只是普通的高熱和劇痛。
這個迅速适應的體質還真挺邪乎的。
蘇曉按耐住多試幾次高污染度的作死想法，開始忙起正事。
無人星的旋律變得清晰具體，蘇曉輕輕跟着它哼了一小段旋律，無人星就快樂地在她耳邊詢問有什麽要幫忙的。
“初次見面，這樣的提議或許有些唐突，”蘇曉說道，但她的狀态落在江銀眼中和得了失心瘋差不多，“你有不喜歡的土地嗎？或者是想要改變格局的河流。”
無人星誕生沒多久，它不像邊境星有充足的經驗意識到這個人類将命不久矣，它只是叽叽喳喳且熱情地抱怨一通身體表面令人不快的構造。
[讨厭三角形的樹林！]
“那改成心形吧。”蘇曉說道，“心形很好看。以及，幫我傳個口信，給249號邊境星，如今身份是人類的谷南星，讓他開架新的飛行器過來，現在這架壞掉了。”
無人星歡天喜地地答應了，它取走了蘇曉身上過高的污染度，那些污染度放到一顆星球上不過是毛毛雨。
[好耶，心形很好看！歡迎你下次再來！]甚至無人星還像個小傻瓜一樣感謝她。
于是，無人星獲得了心形的樹林，蘇曉獲得了健康。
唉，怎麽過了七百年她總是在欺騙天真星星的路上。
按住隐隐作痛的良心，蘇曉完好無損地站了起來，而江銀以為她回光返照，那雙翠綠色的眼睛又要濕潤了。
“這是惡作劇。”蘇曉展示着歸零的污染度，沒什麽誠意地解釋，“瞧你這幅沒出息的樣子，又哭了？”
江銀：“你認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