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
手擋一擋那略有些刺目的陽光,卻被身旁一個守衛猛地推了一下,“磨蹭什麽,快走!”
青月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麽,依言走入了停在土牢前的囚車裏。
囚車打得很牢靠,甚至上面還貼了封印邪物的符咒,青月剛剛踏上囚車,只聽“咔”的一聲響,那囚車便被鎖上了。
囚車一路緩緩地從村子裏走過,路兩側各家門前站滿了人,對着她指指點點,眼中有着驚奇有着恐懼,還帶着顯而易見的厭惡和排斥。
青月有些無法理解那些眼光。
囚車一路往北行駛,最終停在了一處石壘的高臺前。
高臺四周擠滿了人,似乎是在等着看什麽好戲一樣,青月還沒有來得及看清那高臺上是什麽,便被人從囚車上押了下來。
“那依大神在上,妖女青月來歷不明,那依族人善心收留她一十六載,她卻不思感恩,以怨報德,火燒神廟,牽連三條人命,犯下濤天大罪,今奉族長之命,賜絞刑。”高臺上,有人大聲念道。
青月愣了一下,還沒有回過神來,便被一左一右兩個劊子手押上了高臺。
她被推搡着踏上了腳踏,絞刑架上的繩索套上了她的脖子。
她怔怔地看着高臺之下黑壓壓一片的圍觀人群,直至此時,才回過味來,那個賭……她竟是輸了?
可是為什麽?
阿落明明說過,他相信她是無辜的,還說一定會還她一個清白。
怎麽會這樣?
她的視線掃過高臺下的人群,試圖問一問阿落,卻沒有找着他的身影。
就在衆人興奮難抑地等待着行刑的時候,剛剛那個将繩索套上青月脖子的劊子手突然從腰間抽出一把大砍刀來,無聲無息地一刀砍掉了那個準備搬走青月腳下那塊腳踏的劊子手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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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顱骨碌碌從高臺上滾落了下去,新鮮溫熱的鮮血濺了青月一身。
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到令人猝不及防,等人群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個手持砍刀的劊子手已經沖下了高臺,如瘋了一般在人群裏四下砍殺。他下手又快又狠,人群立刻亂了起來,慘叫哀嚎聲連成了一片,有人是被砍刀砍傷了,有人是被慌亂的人群推倒在地,被慌不擇路的人群踩傷了……
在一片慌亂中,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身着緋色長袍的男子慢悠悠地踩着石階走上了高臺。
那不是旁人,正是傀儡師将影。
他笑盈盈地走到青月面前,伸手将她的脖子從繩索裏解救了出來。
“你看,我贏了。”他笑眯眯地說着,全然不看臺下的慘狀,只擡起衣袖,溫柔地替她拭去了那些濺在她臉上的血污。
青月默默地看着他,沒有吱聲。
她知道,臺下那個瘋了一般四下砍殺的人定然已經成了他的傀儡。
“跟我走吧。”他後退一步,微笑着伸出手。
青月定定地看着那只伸到她面前的手,想要拒絕,可是右手不受控制地伸出,輕輕地搭在了他的手上。
傀儡師之間設下的賭局,是有術法約束力的,她無從反抗。
牽着青月的手,他緩緩走下高臺,走到了停在一旁的馬車前,馬車十分的張揚,華麗得令人無法逼視,駕車的是一個美麗的黑衣女子,長着一副傾國傾城的容貌,臉上卻是半點表情也無,俨然便是一樽傀儡。
“上車吧。”他看着她,微笑着開口,甚至沒有去看一眼身後慘叫哀嚎的人群,仿佛他們只是一群蝼蟻似的。
青月無法違抗他的命令,默默踏上了馬車。
馬車離開了刑臺,向着村口的方向而去。
那樣華麗張揚的馬車自然引起了村人的注意,但卻無人敢攔下那輛馬車,因為誰都知道,那是傀儡師将影的馬車。
“等一下,我還有件事情沒有辦完。”即将離開那依村的時候,青月突然開口,這麽說的時候,她正輕輕撫摩着手中的銀哨。
那是盤玉最後的心願。
而這個時候,阿落正坐在書房裏忙忙碌碌地處理着族中的事務。
“族長大人,去年祭神節的花費是三千兩,不是三百兩……”
“族長大人,要請辭的守衛是莫良,不是阿海……”
“族長大人,生孩子的是二長老家,不是三長老……”
“族長大人,您的書……拿倒了……”
在書房裏伺候的小僮嘴角抽搐連連,不明白往日裏堪稱英明睿智的族長大人今天是怎麽了,怎麽如此反常,莫非……和聖女行刑的事情有關?
正在他在肚子裏暗自嘀咕的時候,書房的門突然被推了開來。
“族長大人,不好了,刑臺那邊出事了!”來人匆匆大喊。
阿落猛地站了起來,眼睛裏竟是帶了一絲喜色,“可是犯人被劫走了?”
“是,犯人被劫走了!”那人猛點頭,不待阿落放下心來,便又聽那人急急地道,“還有,行刑的劊子手莊史瘋了,殺了另一個劊子手冬子,還拿砍刀砍殺砍傷了許多觀刑的村民……”
“什麽?!”阿落眼中的喜色一下子褪了個一幹二淨,他慘白着臉大步走出書房,一邊走一邊吩咐僮子傳話讓村子裏的所有守衛帶着武器立刻去刑臺。
待阿落趕到刑臺的時候,那個“瘋了”的莊史已經全身浴血,卻還在瘋狂地揮舞着手中的大砍刀。
阿落見村民死傷慘重,立刻下令拿下莊史,死活不論。
讓人意外的是,捉拿莊史竟是困難萬分,村裏的守衛來了一百餘人,卻拿不下一個受了傷的莊史,最後無奈之下,只得下了殺招。
驚悚的事情發生了,一刀下去,他的脖子都斷了半截,可是人竟然還“活着”,還瘋狂地揮舞着手中那柄鮮血淋漓的大砍刀,仿佛從地獄裏爬上來的惡鬼一般令人心驚膽顫。
最終,不知道是誰,徹底将他的腦袋砍了下來,他才算安安靜靜地倒在地上,死透了。
阿落身心俱疲地回到族長大宅的時候,被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範文章攔住了去路。
“阿姐走了。”他低着頭,悶悶地道。
阿落愣了一下,随即臉上露出了一個苦笑來,他伸手摸了摸範文章的腦袋,“有事麽?”
“這是阿姐讓我交給你的。”範文章說着,伸出手來,他的手心裏躺着一枚舊舊的銀哨。
“這是什麽?”阿落伸手接過銀哨,疑惑地問。
“阿姐沒有說。”
阿落仔細看了看手中的銀哨,竟一時猜不透這個銀哨是什麽意思。
他完全忘記了那個青梅竹馬的表妹,忘記了等他長大後要娶她的戲言,也忘記了這枚“定情信物”。
可是盤玉,卻将戲言當成了誓言,将這銀哨當成寶貝,珍藏了一生。
“阿落,我聽聞刑臺那邊出了事,你還好吧?”正說着,泠紋匆匆走了出來,急切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阿落看了她一眼,冷漠地揮開手,徑自走進了大門。
泠紋呆立在原地,握着那只被他揮開的手,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回到書房裏,阿落頹然坐下,看着手中青月留下的銀哨,雖然猜不透她的意思,但是也算留下了一個念想……思緒回到了那一天晚上。
他從土牢裏看過青月後便回到書房去整理火燒神廟案件的卷宗,順便想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什麽蛛絲馬跡,可是他還沒有看完卷宗,便聽到有人來報,說是傀儡師将影求見。
阿落有些意外,他雖然并不十分喜歡這個人,但知道夫人泠紋是他忠實的信徒,便讓人傳了進來。
“族長大人在查閱火燒神廟案件的卷宗?”一進門,将影便十分自在地椅子上坐下,順便瞄了一眼阿落手中的卷宗。
“這麽晚了,有事麽?”見他如此無禮,阿落皺了皺眉,問。
“我是來告密的。”将影故作神秘地輕聲道,只是那笑意盎然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是要告密的樣子。
“請講。”見他言行出格,阿落越發的不喜他,淡聲道。
“我知道火燒神廟的真兇是誰。”
“誰?”聽了這話,阿落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正是尊夫人泠紋。”将影彎了彎唇,緩緩開口。
阿落一下子沉了臉,“證據呢?”
将影笑眯眯地伸出左手,攤開手掌,他掌心裏的東西并不奇特,只是一枚小小的珠子,但那珠子卻一下子讓阿落白了臉。
那珠子的形狀十分奇特,是水滴狀的,他一眼便認出來了,那本該是鑲嵌在泠紋頭釵上的,可是此時它卻在将影的手中,而且表面漆黑,一看就是被火燒過。
“這是我在神廟的廢墟裏發現的。”将影站起身,走上前,将那枚珠子放在阿落面前的書桌上,輕嘆道,“真兇是自己的夫人,被誣陷的卻是自己的心上人,這可真是一個注定兩難的選擇啊。”
“你在胡說什麽!”阿落咬牙。
“尊夫人雖然惡毒了一些,對你倒是真心一片,更何況,你在新婚之夜醉醺醺地跑到神廟去找聖女,讓她丢盡了顏面,背後被族裏的人取笑,她會對聖女嫉恨于心,進而失去理智火燒神廟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将影笑着道,“饒是這樣,族長大人也依然要大義滅親麽?”
阿落沉默。
“選哪一個,族長大人自己好好斟酌吧。”說着,将影起身作告辭狀,“啊……對了,其實我建議你不要說出真相,因為……她已經答應要随我離開那依族了,有沒有背負罪名什麽的都沒什麽要緊,反正最後我都會帶走她~”
将影臨走前的話再一次在耳邊響起,阿落回過神來,默默地看着手中的銀哨。
最終,他還是收起了那枚珠子……讓無辜的青月背負了所有的罪名。
馬車沿着山道“篤篤”地行駛着,那依村已經被遠遠地抛在了身後,青月沉默地坐在馬車裏,馬車內部十分的寬敞,裝飾得也十分的舒适,精致的獸形小香爐裏燃着香料,手邊的雕花小茶幾上放置着幾盤精致的點心,身後柔軟的靠墊也很舒服,可是她的心情卻奇怪的低落,她沒有想過她會離開那依村,更從來沒有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
側過頭,她看了一眼将影,他正懶洋洋地斜靠在軟墊上,随手翻看着一卷書,甚是惬意的模樣,他利用李生安的恨意,收下了李生安的魂魄,又利用泠紋的嫉妒,燒死了老夫人,完成了和李生安的契約,一環扣一環,完美地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間,真是一個可恨又可怕的人。
“看我做什麽?”合上手中的書卷,将影單手支撐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向青月。
“雨生的魂魄呢。”青月伸手。
“唔,你可賭輸了呢。”将影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心。
“我們約定,贏了你還我雨生的魂魄,輸了我跟你走,現在我已經跟你走了。”青月淡淡地道,“所以把雨生的魂魄還給我。”
“還真是歪理。”将影搖搖頭,笑着道,“可是誰讓我寵你呢~”說着,他從袖中掏出那朵藍色的小花遞到她面前,臉上的神情是再逼真不過的溫柔寵溺,“只要你不離開我,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青月伸手接過那朵藍色的小花,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沒有理會他肉麻兮兮唱作俱佳的表演,便準備将雨生的魂魄放出來。
“現在放出來的話,他會魂飛魄散的哦。”将影提醒她。
“為什麽?”青月蹙眉看他。
“因為他已經錯過了投胎轉世的時辰,進不了地府,也入不了人世,成了傳說中的孤魂野鬼。”将影笑眯眯地說着,在青月的殺氣中又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個小小的人偶,“不過可以讓它附身在傀儡上,因為知道你不喜歡真人傀儡,你瞧,我連人偶都替你做好了。”
青月看了一眼那個小小的精致的人偶,完全是縮小版的将影,眉眼之間逼真無比,連身上都穿着一件一模一樣的緋色繡花長袍,華麗又風騷。
被他的惡趣味酸倒了牙根,青月沒再看那個人偶一眼,而是從懷中掏出了那枚從神廟的廢墟裏找出來的帶着雨生氣息的護身符,試着将雨生的魂魄引渡到那個護身符上。
因為那護身符上帶着青月的法力,又帶着雨生的氣息,因此很容易便成功了,青月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護身符,抽出魂線,一邊想着雨生的樣子一邊勾勒出一個傀儡的雛形來。
馬車“篤篤”地向前,要去向一個青月未知的去處,那依村的一切,都被遠遠的抛在了身後……
而那依族因為神廟毀于大火,聖女大選便随着神廟一起成為了歷史,青月成了那依族史上最後一任聖女。
時光飛逝,阿落漸漸和前任族長一樣,變成了一個幹瘦嚴肅的老頭,那依村裏人人都知道族長大人與族長夫人是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傳說中族長大人年輕的時候愛過神廟裏的聖女……
阿落勤于族裏的事務,因勞成疾,死于四十二歲的冬天,那年冬天,下了好大一場雪,泠紋所剩無幾的黑發一下子全白了。
在阿落的葬禮上,泠紋想起了前任族長夫人,想起了她詛咒一般的預言。
她說,看看今日的我,那便是你明日的下場。
如今,一語成谶。
而這些,都已經與青月無關了……
四、似曾相識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滿天的彩霞如同絢麗的紗衣一般柔柔地懸挂在天邊,青月坐在院子門口,望着那一輪鹹蛋黃似的夕陽發呆,她手裏捧着一樽一尺來長的木偶,那木偶眉眼間與雨生一模一樣,看起來栩栩如生,十分的精致。
天色一寸一寸地暗了下來,直至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晖也消失在天邊,青月才不緊不慢地從袖中掏出了那枚安置着雨生魂魄的護身符,食指輕勾,将那一縷魂魄引渡到了手中的木偶上。
只見那木偶微微動了一下,眼中一下子有了神采。
“阿姐。”他喚。
正是雨生的聲音。
青月的神情略略放松了一些,臉上有了絲笑意,花了半年時間,這個專為雨生而制的傀儡總算是做好了,
半年前,将影帶着她離開那依村,趕了十幾天的路,住進了這處人跡罕至的山裏,這山中有一座山莊,山莊處在半山腰上,山腳方圓百裏都沒有人煙,十分的清靜。那之後沒有多久,将影便說他要閉關,接着把自己關進了山莊後頭的山洞裏再也沒有出來過。
而她,因為打賭輸給了将影,也就老老實實地在這山莊裏待了半年,順便給雨生做了這個适合他的身體。
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青月起身走回院子,一直安靜地站在旁邊樹杈上的小鳥轉過腦袋看了她一眼,撲棱着翅膀飛了過來,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跟着她一起進了房間。
這只小鳥便是被那依族人供奉在神殿裏的那只神鳥,它是一路跟着她飛回來的,之後便一直留在了這山莊再沒有離開過。
房間十分的幹淨整潔,是琉璃收拾的,琉璃便是那日駕車的傀儡,如今山莊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在做,勤快得無可挑剔,唯一可惜的是她沒有盤玉的好手藝,做的飯菜雖然精致,卻總覺得少了些什麽,幾日下來,青月便對那些吃食意興闌珊起來,反正也不是不吃東西就不能活,漸漸的,也就不再吃東西了。
夜幕降臨,整個山莊一片安靜,青月點燃了油燈,從床頭的繡袋裏拿了一些草籽出來喂小鳥。安置着雨生魂魄的傀儡被靜靜地擱置在一旁,他初得了這個身體,還不大習慣,正在努力适應中。
青月趴在桌上,右手掌心向上,掌心裏放着一些草籽,小鳥便站在她掌心裏,低頭有一下沒一下地用尖尖的喙啄着草籽吃。
突然,小鳥頓了一下,擡起頭來,歪着腦袋看向門外。
青月不明所以地順着它的視線看向門外,然後便聽到外面傳來了說話聲。
“這位姑娘,在下是七弦門的大長老青纓,路過貴府,不知可否借宿一宿。”是名女子,聽聲音倒還溫柔可親,只是氣息不大穩當,似乎是身受重傷的樣子。
山莊很大,按理說普通人的聽力是聽不到大門口的聲音的,可是青月不是普通人,自然可以聽得清清楚楚,想起琉璃是不會說話的,她便起身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站在大門口的,是一個身着白色廣袖長裙的女子,容貌很是不俗,只是此時顯得有些狼狽,雖然她竭力掩藏着面上的狼狽之色,但散亂的發髻和衣衫上滲出的血跡都透出了端倪。青月卻沒有在意那些,倒是看到她那身裝束的時候微微愣了一下,因為覺得甚是眼熟,仔細想了想,才驚覺那身裙衫竟是和她從墓是帶出來的那繡着“青月”二字的裙衫是一樣的,只是此時她身上并沒有穿着,因為那身衣衫已經在神廟的那場大火中被燒了個幹淨。
看到青月,那女子也愣了一下,她緊緊地盯着青月的臉,似乎是十分驚愕的樣子,但她很快便收起了臉上驚愕的表情,又看了一眼木木地站在門邊上的啞美人,她轉身面對青月,再開口時,臉上便帶了溫和的笑意,“打擾了姑娘歇息了,在下是七弦門的大長老青纓,外出辦事途中遇到了強匪,身上受了些傷,不知可否在此借宿一晚?”
青月的視線在她身上轉了一圈,然後點點頭,指了一下站在門邊的琉璃,“她會帶你去房間的,你跟着她就好了。”說着,也不再看她,便徑自轉身回房了。
身後,那名叫青纓的女子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許久。
“阿姐,那個女人一直在看你。”坐在青月懷裏的傀儡雨生突然低聲道。
“無妨。”
半夜的時候,山莊裏突然發出了一聲巨響,青月被那響聲驚醒,循聲而去,便見前院的花圃不知道被什麽擊中,已經變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那些花花草草幾乎全都根部裸露在外,竟是死了大半。
這個花圃同那依村裏那個花圃一樣,都是令青月十分不喜的地方,此時看到花圃被毀,她也只是微微抿了抿唇,心裏甚至是有些松快的,雖然那些被縛于此處的地縛靈都随着那些花花草草被打得魂飛魄散,但也算是得了自由,總比生生世世都被困于此處不得超生要好吧。
就在這時,半空中突然降下一道雷來,差點将青月劈中,說是差點,是因為青月避開了那道雷擊,她擡頭看向半空,便見一個禦劍飛行的男子正雙手環胸,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妖女,受死吧。”見青月注意到他了,他冷哼一聲,甩手便又是一道雷。
青月再一次避開,有些不明白是哪裏得罪了他,但眼下肯定不是聊天解釋的好時機,只得放出魂線抵擋。
三兩下之後,青月覺出了這人的厲害,一時之間竟然是奈何他不得。
“你這惡徒,我們哪裏惹你了,為何竟闖到我們家裏來傷人!”
“哼,休說你包庇那妖女,單看這片困着生者之魂的花圃,便知你和那妖女是一路貨色。”那男子冷聲說着,忽覺不對,眼前明明是個女子,可剛剛入耳的分明是個少年的聲音。
他定睛一看,才瞧出那女子左手之上拿着一個小木偶,剛剛那聲音便是那小木偶發出,原來竟是傀儡之術。
“歪門邪道。”他冷哼一聲,眼中更是不屑了,右手微張,他掌心之上便升起一簇紫色的電光來。
“阿姐小心!”見到那電光,雨生大喊。
青月眼見那道閃電向她劈來,一時竟是躲閃不及,就在這千均一發之刻,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從暗處閃出,一把拉住了青月的手。
“妖女,哪裏逃!”那男子怒喝。
閃電打偏了,青月只覺得有股強大的力量裹挾着她向外遁逃而去,迎面只有呼呼的風聲,速度之快,竟将那男子遠遠地抛在了身後。
待青月回過神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眼前的景色早已不同。
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條寬闊的青石板街道,人來人往,端的是喧嚣熱鬧,耳邊是不絕于耳的叫賣聲,笑鬧聲。不時有三兩小童結伴而行,手中舉着糖葫蘆吵吵鬧鬧地從她身邊飛奔而過,青月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多的人,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熱鬧鮮活的景像,即使是那依村,也只是一個偏遠閉塞的小村落,哪裏有這樣的繁華熱鬧,當下不由得感覺有些目不暇接起來。
“姑娘,姑娘?”耳邊有人在叫。
青月眨眨眼睛,收斂心神,這才注意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個白衣女子,正是昨天夜裏借宿在山莊的那女子,自稱七弦門大長老的青纓。
“讓姑娘因我陷入此等險境,真是萬分過意不去。”見青月終于回過神來,她一臉歉疚地道,“追殺我的是玉面公子連玉卿,此人出手狠辣且不近人情,他認定姑娘與我是一起的,定會傷了姑娘,我別無他法,只得帶着姑娘一起逃了……”
“你跑得真快。”看着她,青月突然道。
青纓愣了一下,顯然沒有料到她會突然蹦出這麽一句來話,笑了一下,她有些尴尬地道,“那玉面公子的飛劍十分厲害,一般的飛行法術和法器是比不過的,我用了掌門師兄贈的風輪。”
“風輪?”青月眨巴了一下眼睛。
青纓笑了一下,微微提起裙擺,讓青月看了一眼她的左腳腳踝。
青月低頭看去,便見她纖細潔白的腳踝上戴着一束銀環,那銀環寶光流動,竟仿佛是活物一般,定定地看了一陣,她忽然又覺得有些眼熟,竟仿佛是在哪裏看過。
“姑娘,恐怕那玉面公子追不上我們,還會回你的山莊去守株待兔,那裏現在不大安全,不如先随我回七弦門避避風頭,等過一段時間,我再送你回去,如何?”放下裙擺擋住了青月的視線,青纓提議道。
青月收回盯在她左腳腳踝上的目光,側頭想了想,她與将影打賭輸了,按約定是要留在他身邊的,他閉關之後,她也一直都待在他安排的山莊裏,可如今……她是被人強行帶出山莊的,那麽……應該不算是違反約定吧。
想到這裏,她搖了搖頭,“我不記得回山莊的路了。”
“這個姑娘不必擔心,我記……”青纓趕緊道。
“我不記得回山莊的路了。”青月打斷她的話,說罷也不待她開口,轉身便走。
青纓被她的反應弄得又是一愣,随即反應過來,趕緊追了上去,“姑娘,姑娘……”
青月停下腳步,“還有事?”
“是我連累了姑娘,心裏十分的過意不去……”
“無妨。”青月說着,擡腳便要走。
“姑娘反正暫時無處可去,不如随我回七弦門小住,也好讓我報答姑娘的救命之恩啊。”如果到這個時候她還看不出來青月根本不想回那山莊,她青纓就白長那麽多歲數了,于是她笑着提議道。
青月有點意動了,眼前這女子身上的裝束和她腳上的風輪都似乎與她已經遺失的過去有着某種聯系,如果跟她回去,說不定能查出一些什麽來,可是……
“燒餅燒餅,剛出爐的熱騰騰的香噴噴的燒餅……”
“包子包子,香噴噴剛出籠的大包子咧……”
“糖葫蘆,一文錢一串,不甜不要錢啊……”
耳邊此起彼伏的叫賣聲讓她猶豫了,空氣裏飄散着各種香味,半年未進食的肚子突然就餓了起來,口水也開始旺盛地分泌出來。
“姑娘?”見她又開始發呆,青纓試探着喚她。
青月回過神來,對于回憶的渴望一下子被眼前的口腹之欲打敗了,她搖搖頭,“不用了,我看這裏十分有趣,想在這裏住一段時間。”
聞言,青纓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似乎有些急切又似乎有些憤恨,但她都很好地遮掩了起來,只笑道,“姑娘這樣讓我如何過意得去,畢竟是因為我,姑娘才會無家可歸……”
青月哪裏聽得進她的聒噪,她正盯着一旁賣糖葫蘆的小販看,心裏琢磨着那個看起來紅得晶瑩剔透的果子肯定很好吃,正在這時,一個胖乎乎的小童走到糖葫蘆串旁邊,指了指一串最大的糖葫蘆,那賣糖葫蘆的小販便笑咪咪地拿下那串糖葫蘆遞給那小童,小童接了,踮起腳給了他一枚銅錢,便轉身舔着糖葫蘆走了。
“過意不去的話,給我那個就好了。”青月忽然開口,指了指那小販捏在手中的銅錢。
青纓又是一愣,在看到那小販手中的銅錢的時候,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區區金銀,怎麽可與救命之恩相抵……”
“給我那個就好了。”青月點點頭,一臉認真地看着她,十分肯定地道。
青纓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她抿了抿唇,才試探着道,“既是如此,那便依姑娘所言,只是我出門在外,手中并無銀錢,不如姑娘随我回去取?”
“也好。”
見青月竟然答應了,青纓眯起眼睛微微笑了一下,她解下了腰間的長劍,然後躍身于劍身之上,“此地離七弦門已經不遠了,不如禦劍吧。”
“我不會。”青月淡定地看了一眼那劍,道。
青纓又是一愣。
此時,青纓的舉動已經引起了街上行人的注意,能夠禦劍飛行的,自然只有修仙門派了,修仙門派對于這些俗世之中的人來說,已經無異于仙人了,何況那立于劍身之上的白衣女子的确美得不似凡塵中人。
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青纓皺了皺眉,收起眼中的驚訝,忍住身上傷口開裂的痛楚,在心裏狠狠将這蠢鈍如豬的女人罵了一百遍之後,才強行施力将劍身擴大一倍,拉着她踏上飛劍,禦劍破空而去。
風掠過臉頰,揚起鬓邊的碎發,這樣的飛行于青月而言,還是頭一回,可是她卻并不感覺新奇,依稀仿佛,她也曾這樣禦劍而行過,她凝神仔細想了想,記憶卻還是一片空白,什麽都沒有。
因為身受重傷,又氣力用盡的緣故,青纓在見到山門的時候,就踉踉跄跄地停了下來,山門兩邊各有一個守門弟子,見到青櫻,紛紛下跪行禮。
收起飛劍,青纓咳了一下,這才蒼白着臉側頭看向青月,介紹道,“這裏便是七弦門了。”
青月擡頭,便見頭頂上方的匾額上寫着“七弦門”三個大字,字體龍飛鳳舞,說不出的文采風流,令人見之忘俗,很是不凡的樣子。
随着青纓踏進山門,便是一條山道,那階梯層層而上,高聳入雲。
不一會兒,便見有兩人從那階梯上方禦劍而來,一名少年一名少女,兩人皆穿白衣,容貌姣好。
那少女也是一襲廣袖長裙,與青纓身上的衣服相似,只是領口的繡花稍有不同。
“師父,您怎麽受傷了。”見到青纓染了血的衣裙,那白衣少女驚道。
“不礙事,不用大驚小怪。”青纓說着,側頭看向青月,“這兩位是我的弟子,白術和蒼術。”
白術是先前開口的少女,蒼術是一直沉默着的少年。
青月點點頭,沒有吱聲。
那少年看了青月一眼,沒有理會她,徑自抛出手中的劍,上前扶了青纓踏上自己的劍,便要禦劍上山。
“白術,這位姑娘不會禦劍之術,你帶着她。”青纓回頭吩咐道。
聽聞青月竟然連最基本的禦劍之術都不會,白術的臉上顯出一些不屑的神色來。
“不可無理,這位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青纓蹙眉斥道。
“是。”白術扁了扁嘴,抛出手中的劍,對着青月道,“姑娘,請。”
青月默默踏上白術的劍,一行四人禦劍而上,很快便到了那山梯的盡頭,山梯的盡頭處是一座很大的山莊,一眼看去幾乎望不到邊,比将影那座山莊大了不少。
青纓似乎傷得很重,剛到山莊門口,便失去了意識,身子一歪,便從飛劍上落了下去,蒼術一把抱住她,徑直飛入了山莊之中。
白術跟着一起禦劍飛了進去,落地之後收起劍,也不理會青月,匆匆跟上了抱着青纓的蒼術。
青月眼看着他們急匆匆地跑遠了,只留她一個人站在庭院裏發呆。
“她是故意的吧。”懷中的小木偶不滿地嘟囔,“早不暈晚不暈,一進山莊就暈了。”
青月搖了搖頭,“她似乎真的傷得很重,我能感覺得到。”
“那也不能把我們丢在這裏都沒有人來管啊,這七弦門看起來倒是挺氣派的,怎麽竟是一點禮數都不懂。”小木偶繼續不滿地吐槽,剛剛那少女看着阿姐的眼神讓他十分的不爽,一個黃毛丫頭也敢用那樣不屑的眼神來看阿姐,簡直不知死活。
正說着,有一個碧衣的女子走了過來,笑盈盈地施了一禮,“弟子盈歌,是七弦門下第三代弟子,奉師祖之命來伺候姑娘。”
“太好了,把錢給我們,我們這就走了。”正是氣不順的雨生口氣有些不好地道。
“這……師祖受了傷,需要閉關一段時間,她只吩咐弟子好好照顧姑娘,其他的事情并無交代,弟子也不敢擅作主張。”碧衣女子看了看青月懷中說話的小木偶,也不驚訝,只是有些為難地道。
“我們只是随她回來取錢的,哪裏就要這麽麻煩。”雨生幾乎要懷疑那女人是故意将他們騙來這七弦門,又诓他們住下的。
不得不說,雨生真相了。
“那就住下吧。”青月突然開口。
“謝姑娘體諒。”盈歌笑盈盈地福了福身子,“請姑娘随我來,我帶姑娘去客房。”
青月點點頭,便随她去客房。
“姑娘有什麽吩咐都可以跟我說,若是無聊的話,也可以四下裏看看,這裏景色很不錯的……”引着青月走過一道木制長廊,盈歌笑意盈盈地道。
“嗯。”青月應了一聲。
客房十分的幹淨整潔,随時都可以入住的樣子,盈歌替她安排了一下,便轉身走了,走到門口的時候,她頓了一下,仿佛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又轉過身來,笑着道,“差點忘記跟姑娘說了,千萬不要去後園的金樽池,那裏是我門的禁地。”
“禁地?”
“嗯,說是禁地,其實也是因為門中弟子無人敢去的緣故。”盈歌笑了一下,解釋道,“那裏關着一頭會吃人的妖獸,據說已經修煉成人形了,十分危險,曾有門中弟子誤闖進去過,但是從來沒有人能夠從那裏出來呢。”
說完,盈歌便離開了,還體貼地替她關上了房門。
“阿姐,那女人是故意的吧。”懷裏的小木偶看着盈歌關上房門,終于忍不住開口,這種種行徑,怎麽看都像是一個陷阱一個圈套,“哪裏那麽巧就受傷閉關了,就算是閉關,她也可以讓她的徒弟把錢給我們啊。”
“無妨。”青月淡淡道。
她對這個七弦門,也有些興趣。
五、禁地
青月在七弦門裏一住就是小半個月,那位大長老卻始終沒有出關的跡象,她住的客房是一處獨門獨院的小院子,除了盈歌也沒有旁人進來過,日子平靜而無聊,青月幾乎就要産生一種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将影那座山莊的錯覺了。
這一日午後,青月正坐在窗前發呆,突然聞到有香味撲鼻而來,那香味勾起了她沉寂許久的味覺,她不由自主地起身,出了院門循着那香味一路尋了過去。
走過一道木制的長廊,經過一個大大的花園,然後越走越偏,越走越偏,最後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道石制的小拱門,探頭一看,小拱門內竟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青月走進小拱門,循着那香味沿着那湖泊走了一陣,最後停在了一棵柳樹下。
柳樹下的湖泊邊上,一名白衣黑發的男子正盤腿而坐,他長發未梳,随意地披散在身後,卻沒有一絲淩亂的感覺,一襲白衣随風而動,看起來如同畫中的仙人一般,令人不敢亵渎。
他面前生着一堆火。
那香味正是從那火堆上傳來的。
他在烤魚。
青月的心裏自然沒有升起什麽不敢亵渎的念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