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跟着。
是顧惜朝和戚少商?
這麽晚了,要做什麽?
來不及多想,便也跟了上去。
顧惜朝停在一座廢棄的大屋前,回頭對着身後那個白影冷冷一笑。
“大當家的土匪還沒當夠,又改行做賊了嗎?還是惜朝白日裏的話講得不夠清楚?”
“你深更半夜跑到傅家來幹什麽?”
原來這裏是傅家廢屋。
“不用你操心。”
戚少商揚起圓圓的酒窩,毫不在意的一笑。
“我跟着顧公子進去,自然不用操心。”
顧惜朝在門口與他對瞪良久,最後終于宣告放棄。
“我懷疑黃金鱗就藏在此處,那日鐵手是來這裏拜祭晚晴後才中毒……”
“等等,晚晴姑娘不是葬在京城不遠的山上嗎?”
随即恍然大悟。
“你騙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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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朝瞥他一眼。
“我騙他怎麽了?晚晴是我的妻子,不用他來拜祭。”
話說得毫無愧疚,倒似鐵手欠了他。
“……所以你懷疑下毒的人藏在這裏?那應該找夜大夫來,她對毒術比較在行。”
“哼,你當我這幾天書是白看的嗎?愛跟就跟,不跟就走。”
怪不得白天問我要了不少藥,說要研究,原來他早就有打算。
顧惜朝說完一甩袖子,走進了廢園,戚少商緊随其後,我自然也悄悄跟了進去。
廢棄的園子裏陰氣森森,白色的月光照着那一個青衫一個白衣,顯得倒有幾分似鬼。突然園子角落裏一道白影竄出,直逼顧惜朝。尚未近前,逆水寒劍和多情劍已然出鞘,青白色的劍光照亮了那人的臉,枯瘦如柴,布滿褶皺,更像從墳地裏爬出來的僵屍。
一擊不中,他退後兩步,死死地瞪着顧惜朝。
“多情劍……淩夜!!”
沙啞的像是窗框摩擦的聲音,我卻不記得有認識這樣的人。
顧惜朝和戚少商對看一眼,戚少商開口問。
“你是什麽人?”
“呵呵,我是什麽人?你們兩個小娃娃又是什麽人?為什麽會有淩夜的多情劍?”
然後,仿佛才發現似的笑起來。
“青衣、白衣、卷發、寒劍,你們就是顧惜朝和戚少商?”
“雖然答應了那個小娃娃要把你們留到後天,可是你們不交待清楚這把多情劍是哪裏來的,就別想離開!”
“前輩說的那個人是黃金鱗?”
顧惜朝問。
“是我在問你們。”
那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眶裏泛出碧瑩碧瑩的光芒,更似鬼魅。
“此劍是淩夜前輩所贈。”
沒等顧惜朝同意,戚少商便答了話。
再不回答那老頭,他似乎就要發瘋了。
“她還活着……她還活着……她竟然還活着!!”
我看着那人咬牙切齒地重複着這幾個字,卻實在想不起來他是誰。人在江湖上走,總有幾個會恨你恨到咬牙切齒,這不奇怪。但這個人,我确實沒見過,不然,就是這二十年,他變化太大了。
“前輩似乎還沒回答我們的問題。”
這種時候,也只有顧惜朝有膽量問了。
“呵呵呵,很好,你很有膽量,不錯,就是黃金鱗。你回去告訴淩夜,後天,後天我要你們統統下地獄!!”
他的話似乎激怒了顧惜朝。
“何必等到後天,現在就可以!!”
言畢,挺劍而上,戚少商亦上前為其助陣。那老怪物的功力深不可測,他二人雙劍,卻也勉強持平。
眼見百招過後,他二人漸落下風,牽情絲飛出,以絲當劍,一式“情歸何處”。
那老怪物措不及防,只能後退,卻在看清我之後,不再進攻。
一時間,場中無聲,只聽風響。
(6)-(7)
無視身後戚顧二人的目光,我只打量着眼前的人。然而即使近距離得看,我亦記不得此人。單看他的功力至少有六十年,而二十年前,我不曾跟四十多歲的人結下如此仇怨。
“淩……夜……?”
他的語氣好似白日見到了鬼,愕然半晌,臉上卻忽然轉為憤怒。
“為什麽?為什麽上天如此不公!!你竟得到了紅顏!!”
我沒有回答,靜靜地看着他的癫狂。在世人眼中,能得到紅顏的确是世所罕見的幸運,尤其女子。
而紅顏于我……不提、也罷……
“看你的表情,一定認不出我是誰了吧?淩·夜!”
自嘲般地說着,他的語氣,像是要噬我的肉、啃我的骨。
他擡起頭,直盯着我,腐朽如骷髅的臉上展開一絲駭人的笑。
“沒關系,我雲家和你不共戴天!你只要記得這一點就好!”
雲家?雲家!!
心底掀起巨浪滔天,更不由倒退幾步,所幸身後伸來兩只手,一左一右,支撐着我,不至倒下。
竟然真的是雲家的人麽?我明明——
“不可能!當年我已将雲家上下殺盡,你究竟是誰!!”
他眼中碧色的寒光暴漲。
“我是雲劍漪!”
——夜,這是我哥哥劍漪,可別被他迷住哦。
我面前的人,俊秀華美,年少風流,白衣出塵,好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
——琴漣很喜歡你,你要好好照顧她。
他很寵妹妹,甚至幫琴漣說服父母接受我,讓我住進雲家。
——淩夜!你、你!琴漣那麽信任你,你竟然毀我雲家!!你怎麽對得起她!!你怎麽……
火焰中,鮮血染紅了我和他的白衣,那是他的血。
我不想殺你的,誰要你是雲家的人呢?然而我姓淩啊……
父母之仇,一定要報,對不起琴漣的,我自然會還。
——不準你去找琴漣!!淩夜,你這個妖女毒婦!!不準你去找她……琴漣……快跑……快跑……
他死死拽着我衣裙的下擺不讓我離開,真可笑,我怎麽可能傷害琴漣呢?
多情劍一劃,被他拽住的地方呲然裂開,我冷漠的跨過他前進,還有雲家的人沒殺盡呢。
至于最後的雲家人,閉目一笑,我會讓她殺了我。
——哥!哥!你醒醒啊!夜,這是為什麽?為什麽!!
我殺完人回來的時候,她跪坐在沒有動靜的他身邊,哭喊着望着我。
我感到全身失了力氣,展開絕望的笑容對她說——說我是淩家的後人,說我十一歲那年父母被雲家逼死,說我等了十三年就是為了報仇,我還跟她說,當年淩家只留下了一個人,所以,現在我也給雲家留下一個,最後,我萎頓在地,笑着對她說,原來雲家的毒,也這麽厲害。
迷蒙間,只聽她在哭,說着殺與不殺,最後,她将藥丸喂我吃下,身體在我眼前化為飛灰,那光景,卻如修羅地獄,一生不能忘懷。
是她下的毒,最後,卻又是她救的我……
雲劍漪,劍漪琴漣,如斯美好的名字……
一個名字,讓我陷入回憶的漩渦,無法自拔。
“你夠狠,淩夜,琴漣如此待你,你卻連她都不放過!!”
“不是的……不是的……她不是我殺的……”
我無措的搖頭,突然頓住。
有什麽不同呢?有什麽不一樣呢?如果不是我,她怎麽會死呢?
是我害死她的,是我……
喉中腥甜,耐不住一口鮮血噴出,白衣上血紅點點,仿佛她的淚。
“夜大夫,你沒事吧!”
“淩夜!”
顧惜朝抓着我,讓我轉身面對他。
“你的命是琴漣救回來的!那麽她不讓你死,你就不能死!!聽這家夥說什麽,那個雲劍漪如果活着,也不至于老成那個樣子,他真的是雲劍漪嗎?”
聽到這句話,我猛然回頭,不敢相信地問道。
“你……吃了……枯骨?”
他曾經是那樣的白衣風華,少年俊雅。
骨,與紅顏齊名卻不為人知的另一種奇藥,幾乎可以令人起死回生,卻會狀若枯骨。
我記得,雲家有一顆。
“對,我吃了枯骨,紅顏枯骨,憑什麽你得紅顏,我卻要變成這幅樣子!!”
狂亂中,他好似突然醒悟。
“這小子說什麽?你的命……是琴漣救的?”
我穩了穩心神。
“不是的,當日我殺了琴漣,我殺了她!誰教你們姓雲!!”
不能讓她敬仰的兄長知道,他們會恨她的,所有的罪,我來背負!
“我早知道你這妖女不會放過她,你銷聲匿跡那麽久,我還以為,你已經死了,沒想到,你連我雲家的至毒都能解。”
“下毒的……是你?”
原來到最後,她依然不曾殺我……
“哼,後天,就是你們三個的死期!!”
說完他如鬼魅般飄走,雲家善藥,他的功力,想必是用藥的結果。
回到六扇門我徑自回屋,後天,也就是第三天。
原來如此,這是一個早就設下了的局,調走四大名捕,迷昏可能成為幫手的人。明知是局,卻不得不闖。
我也就罷了,顧惜朝和戚少商絕對不能有事,他們,是我的希望。
雲劍漪,懷着憎恨而來,我知道,那會給他怎樣的力量。仿佛二十年前,家仇不共戴天,雲劍漪,這一次,卻是你來報仇了。
惜朝說得對,琴漣要我活着贖罪,她要我活着,所以我必須活下去,這一次,我要用毒跟你鬥上一鬥,淩毒雲藥究竟誰勝誰負,就在這一代一并斷了吧。
我将自己整整關在屋內一日,滴水不沾,粒米不進。直到月上中天方出屋,卻看到戚顧二人站在院中。
一掃他們二人眉間神情,我不由笑了。
“我沒事,不用擔心。”
要擔心的,反而是他們兩個才對。
“明日他們一定會用毒,你們喝點我的血,即使中了毒,也可抑制毒性。”
見我伸出手掏出刀,這兩個膽魄可比天的家夥竟然齊齊後退半步。我自放了些血在兩個碗裏,端到他們面前。
“喲,堂堂九現神龍戚大俠連血都不敢喝啊?”
自然先找容易的下手,搞定了這個,還怕搞不定那個麽?
戚少商被我似笑非笑盯得頭皮發麻,拿過碗,鼓起勇氣一口喝了
我繼而轉向顧惜朝。
“顧公子……”
不消我說,在戚少商喝完後,他端着碗一飲而盡,只是表情着實精彩。
“既然定了明日一戰,倒不如直接去那廢屋,莫再給六扇門的兄弟添麻煩了。”
戚少商到如今還想着他人的事,不過他也說得沒錯。我看向顧惜朝,他瞥了戚少商一眼。
“就去那裏,我倒要看看,那黃金鱗有什麽本事!”
“天色不早,快些休息了吧,養足精神,明日可是背水一戰,非生即死。”
頓了頓,我還是叫住了那青衣書生。
“惜朝,你等一下,我有話說。”
戚少商會意地走開,留下我和他。
他不語,立于月下,青衫飄飄,恍若仙嫡。玉面修羅,端是一幅好樣貌。
“惜朝,你,還沒想通麽?”
他似是不懂,似是回避。
“想通什麽?”
“什麽俠義,什麽束縛,都只是借口,你只是不敢。”
他一挑眉,嘴角冷笑。
“擺這幅樣子給誰看?我?我不怕你。其他人?不在這裏。你是擺給你自己看的,惜朝。因為顧惜朝本來就該是這個樣子,高坐雲端,俯視天地,冷眼看世人。可是不一樣了,這世上有人知你懂你關心你。你認為他的俠義會束縛了你的翅膀,你認為他的溫柔會是陷阱。可是,惜朝,珍惜一個人的時候,是會不自覺地對那個人溫柔的。至于他的俠義,你喜歡的,向往的,不也是他的俠義麽?何況,要是世人都與你一般,這世界豈非無趣的緊?你只是不信,不敢信而已。”
他看着我,慢慢收了嘴角的冷笑,斂了眉宇間的挑釁,這讓他看起來,多了一份清氣。
“你說,他是能與我比翼之人,叫我不要錯過。可是我要飛,不惜一切的去飛,他絕對會攔在我面前,成為我的束縛。”
“你說不惜一切……惜朝,如果他能束縛住你,那麽,你就不是不惜一切,你舍不得他,所以,他才能束縛住你。不惜一切的決心,不是那麽好下的。我早就後悔了啊……”
他身子一震,臉色在月光下蒼白如雪。
“飛并不是只有一種方式,你和他,畢竟是兩個個體,有無法妥協的地方是必然的。惜朝,其實我叫住你,只想告訴你一句話而已。
——有個能束縛住你的人,那也是一種幸福。”
“……我有晚晴……我不能……”
他似有些動搖,卻還是固執倔強。
“這是借口,晚晴姑娘一定是希望你幸福的,你自己也明白不是麽?”
“那你呢?為什麽一守二十年?”
不愧是顧惜朝,立刻就開始反擊。
“束縛住我的人,就是她啊。何況,并不是刻意回避,只是沒遇到下一個對的人罷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不要後悔就好了。”
說完,我進屋。隔窗相望,他在那裏,站了許久。
正準備回去睡覺時,卻發現——
在顧惜朝看不見的死角,戚少商也一直站着,望着他,望盡天涯。
我不禁想,他是否依舊夜夜惡夢難平?即使是,我想他也不在乎了。
他說他不曾放下,其實他已然放下,不是風動,不是幡動,而是心動,心動則萬事空,只餘那一人,便是整個世界。
翌日天明,似乎大家都好夢一場,精神奕奕。
幾片落葉飄下,劃過我的眼前,起于秋,而止于秋麽?我若真的死在秋季,也算圓滿了吧。
“又是秋天啊……”
我輕聲感嘆了一句,卻惹來兩人的注目。
“不早就秋天了嗎?你腦子壞了?”
“呵呵,我的出生的日子,也在秋季呢,我都快四十五了啊。”
顧惜朝瞪着我,依舊是他的經典表情。
“老妖怪,你走到街上去跟別人說這句話,十個人中有九個拿你當瘋子!”
我笑,要是跟這家夥太較真,只怕短壽的絕對是自己。
“你莫不是想說,剩下的一個是聾子?”
“哼,剩下的那一個恐怕會拿你當活神仙,供在廟裏。”
他又恢複那種驕傲上揚像是在嘲弄人的語氣,仿佛昨日的清寂只是幻影。我知道,那真實存在過,在他心裏,也必定留下了什麽東西。
“不知夜大夫的生辰是哪一天,我們可以慶祝一下。”
還是戚少商說話比較溫厚,哪像顧惜朝,張口就是刺。
“慶祝什麽?慶祝她又老了一歲?”
“別說這個了,我們也該走了吧。”
再說下去,就快成為別人消閑娛樂的對象了。
六扇門的人,難道很閑麽?沒見周圍看戲的只多不少。
“淩夜。”
顧惜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
“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我一愣,該不會是又一個整人游戲?
到了六扇門,他一直沒機會給我做菜下毒——當然,這一點我要多感謝戚少商。
“等回來在問吧。”
他雙眼一眯,思考了一會。
“好,那就回來再問。”
轉頭,看向身旁的人。
“戚少商,我們之間的事,也回來再算。”
“我們之間的事,顧公子算得清麽?”
完了,戚少商被帶壞了,也是一臉壞笑。
“不怕算不清。”
顧惜朝勾唇一笑,竟如春風拂面,說不出的溫柔。
“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慢慢算!!”
(8)-(10)
傅家的廢屋在白天看來也很是荒涼,即使是我,也知道它曾經是何等的榮華。世事無情,一朝失勢,權相之府轉眼斷木橫梁,令人不勝唏噓。
這一點,顧惜朝應該更有感嘆才對。
看他宴賓客,看他樓塌了。
盛極之後的落魄,有幾個人能含笑以對?那黃金鱗,便是因此而憎恨這兩人吧。
我們三人互相望了望,一并走了進去,奇怪的是裏面并沒有人,難道要等到晚上不成?
當下席地而坐,閉目調息,靜待來人,所幸的是,他們并沒有讓我們等很久。
一黑一白兩道影子閃進來,速度快如鬼魅,足見其功力非凡。
“淩夜,你倒是真敢來!”
如何能不來?
雲家欠我的,我欠雲家的,糾糾纏纏,早已算不清楚。不如一次斷個幹淨利落,也好日後清靜。
挽唇而笑,我淡淡的回話。
“雲家的最後一人相邀,豈敢不來?”
他身後是一個全身都裹在黑衣裏的人,應該就是他們說的黃金鱗,他惡毒地盯着顧惜朝和戚少商,宛如蛇般冰冷的目光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黃金鱗,毒害鐵手他們以及刺殺皇上的人,就是你嗎?”
戚少商稍微往前站了一點,側身擋在顧惜朝前問道。
“哼哼,沒錯,是我。顧惜朝,如今你跟這戚少商,倒是好得很吶。晚晴地下有知,該會有多傷心。”
顧惜朝上前,瞪了戚少商一眼,便與他比肩。
“晚晴是我的妻子,她在想什麽我都知道,不要拿晚晴當借口,你還不配!”
“千裏追殺,你們一個追一個逃,最後卻害得我淪落至此,我要你們拿命來償!”
“那要看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話不投機半句多,當下抽劍相迎。
白衣,青劍;青衣,白劍。
他們兩的劍都講究一個快字。
只不過,戚少商的劍大氣方正,矯若游龍,顧惜朝的劍狠辣迅捷,快如疾電。
這二人雙劍都優美至極,仿佛不是在與人搏生死,而是在舞,舞一個夢裏繁華,舞一個天上人間。
至于他們的對手,功力深厚,以慢打快,卻也不落下成,只是看起來有些詭異。
看向雲劍漪,卻見他正盯着我。
“你給他吃了天魔?”
天魔是在短時間內将功力提升一倍的藥,卻不能持久,而且對身體損害極大,看那黃金鱗青中帶白的臉色就知道了。
“你還有心思去管別人的閑事?”
“也是,的确是我失禮了。”
“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你究竟愛沒有愛過琴漣?”
我低頭淺笑。
“我淩夜愛雲琴漣,此生,不悔。”
他的功力,比我想象中要高,正面與他相抗時,我才發現這一點。而且他招式随意,沒有固定模式,卻并非不懂武功之人。
我記得,雲家人是不習武的。
銀色的牽情絲飛出,卻被他的護身罡氣震回。
正鬥着,忽聞鬼哭神嚎之音響起,一柄銀色小斧破空而來——鬼神夜哭,神哭小斧,專破高手護身罡氣。
雲劍漪險險避開,眯起眼睛盯着那接回小斧的人。真是不頂事了呢,竟然要小我十多歲的後生晚輩擔心。
該了斷了,曾經的醫毒雙絕,指的是我和她二人。而今雙絕,已成只影,還有什麽放不下?
就算那是她大哥,也不能傷害我淩夜要保護的人!
眼神一凜,一式“情意綿綿”,絲線如細雨綿綿,不斷攻向雲劍漪。
“可惜,如果你用的是多情劍,這多情劍法,想必更具威力。”
“你錯了,多情劍法本就有兩種,一種以劍為劍,一種以絲代劍,兩種雖都叫多情劍法,卻因兵器而各有不同。”
“哼,原來如此。只可惜,雖名為牽情,卻仍然殺了所愛!”
牽情絲牽不了情,我早就知道,倘若能真能牽情,師傅又何須為情所擾,遁入空門尚不得消。
沒用的,我已經不會動搖,我是為了結一切而來的。我輕柔而笑,卻看到他當下一愣。
破綻!
多情劍法最後一式急出,情深不壽!
将全部內力運足于牽情絲之上,以點破面,終于見紅。
“你輸了。”
收回兵器,我淡淡地說。
“你說什麽?”
“莫忘了,我姓淩。”
我淡漠地站立一旁,見他噴出一口鮮血,卻還是不忍。
“你在牽情絲上抹了毒?”
我搖搖頭。
“這毒随風而化,我剛到這的時候,就下了。”
“果然夠狠,你不怕他們也中毒?”
“這毒,是我針對枯骨研制的,只對你起作用。”
這毒雖烈,卻能解開枯骨,我看着他的形貌漸漸變回初見那般,遞過一面鏡子。
“我只想,至少讓你能安心上路。那個樣子到了地下,琴漣會傷心。”
頓了頓,我繼續說。
“這毒的名字,叫漣漪。”
每一個淩家人都要有自己制出的毒藥方被承認,我昨日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終于制好。
他呆住半晌,最後嘆了口氣。
“剛剛你笑的時候,仿佛流光回轉,依稀看到琴漣在你身邊,卻沒想到,會成為我最大的失敗。可是淩夜,你也沒贏,難道你就沒想過,為什麽黃金鱗一定要今天才動手麽?”
最後的笑容凝結在臉上,定格成永遠,雲家,終于再無一人,可我沒有心情考慮這麽多,雲劍漪的話讓我覺得不詳。
看向另一邊的戰場,青白相間、雙劍相合,似有琴聲悠揚。
天魔的藥效也該過去,黃金鱗卻突然劃開一抹陰冷笑容。
“你們都要下地獄……”
只見他縱身上前,掏出小刀于喉間一劃……一道豔麗的血箭噴湧而出。
我突然想到一物,渾身如墜冰窟。
“快躲開!不要碰到他的血!!”
戚少商拉着顧惜朝急退,甚至索性将他抱在懷中,可是噴出的血太多太急太快,二人都免不了被洗禮。我只覺眼前一片暈眩,幾乎站立不穩。
“夜大夫,你沒事吧?”
仿佛察覺了什麽,那二人也不靠近,只是遠遠地看着我。
為什麽,為什麽早上才笑着說還有一輩子,頃刻間,卻朝不保夕?
蒼天也太會捉弄人了!
定了定心,我笑着對他們說。
“我沒事,黃金鱗的血裏有毒,你們和我回去,讓六扇門來這裏把他的屍體處理掉。”
“既然有毒,還是我來吧,反正已經中毒了。”
戚少商就算在這個時候,也依然是個大俠,顧惜朝看向他,眼中是深深的痛和無奈。
将黃金鱗交給他們,我把雲劍漪的屍身火化。去看了看琴漣,告訴她我最終還是殺了她的哥哥,并将那人的骨灰灑在她身邊。
安頓好一切,我回到六扇門,那二人已經在等着我。取了他們的血,将自己關在屋裏,不眠不休的研究着。
果然沒有錯,是血焰。若說紅顏枯骨是當世奇藥,血焰便是當世奇毒。以人養毒,歷數月而成,須在藥成當日使用,逾期則無效。
回想起黃金鱗自盡的那一幕,鮮血在地上蜿蜒出紅蓮朵朵,如緋色的永劫業焰,誰能想到那是通往地獄的請柬?
幸運的是他們喝過我的血,發作的時間從當日延續到三個月後。可是三個月後若無解藥,一樣是死。
無論如何,我是大夫,有責任将真實的情況告訴他們,那兩個人都很平靜,只是靜靜地聽我說着,偶爾看對方一眼。
“還有三個月,我會竭盡全力的研究解藥,天下奇毒,也未必不可解。”
盡量輕松地說着,我知道我笑得有些難看,卻還是不得不笑。
“夜大夫,紅淚他們什麽時候會醒?”
戚少商突然問了一句。
我一愣,算算日子。
“明天就該醒了。”
“我想離開六扇門,就回那個小村子如何?”
顧惜朝望向他,這真的是九現神龍嗎?
如果是原來的他,絕對會在六扇門待到最後一刻的。
“我也正有此意,那裏的許多奇花異草我都沒有帶過來,回去後更方便些。”
“大當家的不打算見見你的兄弟和紅顏知己?”
話是如此說,顧惜朝卻唇角上揚,顯得有幾分愉悅。
“我見過了啊,只是他們沒見到我而已。”
他垂下頭,無謂地笑笑。
“相見争如不見,如果毒不能解,我不想浪費時間在這種無謂的事情上。”
我起身離開,去留書給神侯,順便将空間讓給他們。
出門時隐約還聽到他二人的對話。
“哦?大當家的準備把時間用到哪裏?”
“惜取今朝……與君相守……你說怎麽樣?”
我猜那青衣書生定又紅了臉。
回到小村子生活并不十分困難。
在我住進六扇門的時候,戚少商還真叫人幫我修了屋子,那不過是我看到新屋變廢墟後怒極而出的一句戲言而已。難為他那少得可憐的薪俸了……
在留書中,我交代了他們不要将此二人中毒的事情說出,我不知道六扇門那邊是如何說的,息紅淚他們三人沒有來,聽說穆鸠平是被息城主押走的。倒是甚少出門的無情連同追命來了一趟,卻正好遇上顧惜朝上山陪晚晴,戚少商當然跟着他。
那二人,也只有我來接待。
“師傅已經準許少商離開六扇門……他們,還好嗎?”
“他們很好。”
能說的,也就只有四個字。其他的,不能說,也說不出口。追命看着我,笑着說。
“過年的時候一起來六扇門吧,人多熱鬧。”
過年啊,如果毒解不了的話,這年,他們也過不了了吧。
“好的,我會和他們一起來。”
許下一個承諾,也給自己一個希望。
搬回來後,顧惜朝似乎又對我的舌頭開始了無窮無盡的挑戰,我自然不會一個人受罪,每次必要拉戚少商來墊背。那家夥吃完後皺在一起的臉實在看不出像一個大俠。然後我們便會笑做一團。
我知道,戚少商每次都會賞臉的吃下去,是因為想看顧惜朝的笑,沒有看過的大概不會相信,玉面修羅也有笑得像孩子的時候。也許正是因為看過他狠絕兇煞的樣子,才更加珍惜那如孩童般天真純淨的笑顏。
顧惜朝沒再提那個要問的問題,有一次少商問起來,他只是神秘笑笑,說是暫時沒有問的必要。
日子一天天的過,我在家研究解藥,顧惜朝偶爾出診,或是去看晚晴,戚少商一定會跟着。
一日三餐,他們必定會把我抓出藥房,督促我吃下去。閑暇時他們舞琴弄劍,或是互相切磋,卻也快活。
什麽血海深仇,什麽家國天下,在這一方天地,統統遠去了。只留下劍影琴音、佳肴醇釀、知音相伴。
不知不覺,一月已過,血焰的解藥仍無頭緒。
一日我出門回來,卻發現有人在我的藥房中——顧惜朝他們去看晚晴,還有誰會擅入藥房?
小偷麽?那倒真是不長眼了
推開虛掩的門,眼前的人讓我訝異萬分。
“少商?”
他驚訝地回頭,無措地站在房中。
“你在找什麽?”
他似下定了決心,鎮定下來。
“我在找你當日撕下的那最後一頁。”
我驚退兩步,他看到了嗎?
“你知道那上面寫的是什麽嗎?”
“紅顏的制法。”
哀傷如潮水般上漲,溢過胸口而覺得呼吸困難。
“果然眼尖,只是一瞥,也能看見。不過,你要這個做什麽?”
“夜大夫,其實你,并沒有把握能治好我們是嗎?”
“對,血焰是當世奇毒,我至今仍然毫無頭緒。”
他一笑,酒窩閃現,卻莫名地憂傷。
“我希望,至少他能獲救。”
我不自覺地握緊拳,指甲深深地紮進肉裏。
“你想用自己制紅顏?這大千世界你不要了嗎?還有他呢?你不要他了嗎?”
“他那樣的人,即使孤身一個,也定能活的很好。”
我終是按耐不住,走幾步到他跟前,狠狠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
“九現神龍好大俠,萬丈紅塵,缱眷纏綿,你說抛就抛!!你竟真的舍得!!莫要說是為了他,那話,用來騙誰?”
一路走到頭,卻原來還是這般,怎叫我不怒!
紅顏的确能解百毒,那又如何?
“你把紅顏當什麽,把你自己當什麽,你又将他,置于何地?
你可知我吃下那小小一粒藥丸之時,是何感受?
容顏……永駐?哈,我只覺紅顏彈指老,萬物灰滅!生和死,都沒有了意義……
要這幅皮囊軀殼,有何用?
你怎麽忍心,待他如此!!”
活在世上的一個,永遠是更痛的一個,當時的我,幾乎就要下去陪她。可是我知她不許,于是如行屍走肉般活下來,心早已千瘡百孔。
晚晴已經傷了他一次,戚少商,你怎麽忍心再傷他一次?怎麽忍心啊……
醫者醫身難醫心,心病只能心藥醫。
上次,是你救了他的心,這次,我卻再無把握這世上還有人能醫他的心了啊!
“戚少商,淩夜,你們出來。”
青色的影子出現在門口,那人臉上陰沉的神色堪比狂風暴雨。
即使是神龍,也違抗不得。
“無論如何,我不希望再聽到紅顏,淩夜你也別動那腦筋。”
我笑,我的确想過,如果不行,就讓自己來煉,加上我血液裏的藥,應該能煉出兩顆。
“你就沒想過嗎?”
我不信,他也一定打過這個主意。
“我是想過。不過我是個自私小人,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只怕救了大當家後,心有不甘,會變成厲鬼,向他索命!”
七分的驕傲三分的嚣張,不愧是那個心比天高的顧惜朝。然而他的手卻在抖,我知他在怕,萬一真的失去了,一生的寂寞,要如何度過?
“惜朝……對不起……”
此後的整整七天,戚少商的一日三餐都異常的精彩。加了料的飯菜不能吃,顧惜朝做的加了料的飯菜不能不吃……
戚少商,我同情你。
我夢見了琴漣,她和她身邊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