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嘉樹
周末的夜晚,狄俄尼索斯的客人照例不少。
門口站着的兩個兔耳女郎笑容可掬地盯着程汶和陸江燃看了幾眼,招手喚來大堂領班,由後者将他們領進了包廂。
陸江燃第一次來自然不知道,但程汶卻聽說過,傳說這家夜店只有一個包廂。
容家人做生意的祖訓即是獨善其身,狄俄尼索斯的老板容六是容家子弟,因此他讨厭拖泥帶水、藏污納垢。狄俄尼索斯以超大空間、高私密性為主打賣點,挑高的天花板、卡座的環形椅背、燈光映襯下的縱深深度等都營造了一種高級而舒适的隐私感。除此以外,這家夜店也以沒有包廂而顯得獨樹一幟——這裏唯一的包廂不對外開放,通常是老板自己用來會客的。
和酒吧大廳中的後現代風格不同,包廂裏裝修風格竟然是歐式複古的。沒有亂七八糟的燈光和音樂,室內沙發、茶幾、燭臺等裝飾都有着如同上等畫廊一般的精致格調,勾着藤蔓花紋的暗金色牆紙也十分素雅。
唯一引人注目的地方在頭頂的天花板,是由兩幅色彩相當濃烈的油畫風格壁畫拼接而成的。
“你剛才說這家店叫什麽?”陸江燃人還沒坐穩,全部的注意力就被天花板吸引了,“Dionysus?”
“是的。好像……是指希臘神話裏的酒神?”程汶在他身邊坐下,伸手松松搭着沙發背,跟他一起仰着脖子看天。
那是兩幅巨大的壁畫,畫面中心由兩個健美強壯的男性形象構成。
其中左側的披着紅色袍子,身形高大、手握長矛,眼神堅毅地看向遠方;而右側的頭戴花冠,有一頭迷人的卷發,手裏拿着一串葡萄,曲着一條腿側身站立,神情戲谑。
左邊男子的身後有金色的太陽光芒和長着潔白羽翼的大小天使環繞;而右邊則描繪了手持酒杯、兩頰酡紅,以花叢掩飾裸。體的放浪形骸的男女們。
“倒是會取巧。狄俄尼索斯,也就是傳說中的酒神。他代表着瘋癫、流浪、歇斯底裏、沉浸于肉。體的歡愉,以及對迷狂與非理性的崇拜——從另一方面講,酒神精神讓人認識到生命的脆弱和精神力的堅不可摧。”
“原來這麽有講究。”程汶擡手指了指手握長矛的男子,“那這個人是誰?”
“這是日神。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太陽神阿波羅。它的智慧就是照徹一切,代表着克制、秩序和靜穆。”
程汶看了看陸江燃的表情,試探性地道:“這麽說來,這家店的老板還是很有才的咯?我聽人說他還是從國外留學回來的青年才俊。”
“是嗎?”陸江燃哂笑了一聲,“如果這壁畫的構造——也就是将狄俄尼索斯和阿波羅二元對立的形象在畫面中得到呈現和統一——确實出自他的想法,那說明他确實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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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音剛落,包廂的門突然又被打開了。
“哥,汶哥。”
走進來的自然是陸靈犀。她今天穿了一條蕾絲長裙,肩上披着粉色的皮衣,柔美與冷硬的結合竟然意外地搭調。
不管多少次看到這個活潑美麗的女孩,程汶還是會感慨,她看起來絕對不像一個警察。大言不慚地說,陸靈犀對時尚的天然觸覺更加像是他的同行,一個模特或是設計師。
“今天休息還是值班?”程汶替她倒了一杯檸檬水,“飯吃了嗎?”
“剛下班,同事點的外賣。你們呢?”
“我做的飯。”
女孩的臉上立刻出現了驚訝和失望的神情:“今天汶哥做飯?天哪,我錯過了!你們做了什麽菜?”
“沒什麽特別的。”陸江燃打斷了她的大驚小怪,“老吃外賣不好,有空還是上你們單位食堂去吃,或者在家自己做點。”
陸靈犀挨着陸江燃坐下,一面嘟起了嘴:“哥你是故意炫耀嗎?我家對面又沒有住着汶哥這樣的田螺姑娘!”
“別亂說話,下次我做飯時候叫你就是了。”程汶遞給她一個沉甸甸的紙袋,“給你帶的。放着慢慢吃,喜歡還有。”
“謝謝!”陸靈犀打開紙袋瞄了一眼,立刻開心地勾起了嘴角,“哇,巧克力啊。還是汶哥最好了!”
三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包間的門突然又打開了。
進來的男人五官深邃、半長的頭發紮在腦後。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筆挺的銀灰色西裝,看上去氣勢逼人。
陸江燃雖然從未見過此人,卻也知道任何一個普通的調酒師或是服務生都不會有如此氣質,更不會贏得陸靈犀和程汶如此在意的目光。
來人的目光在三人臉上依次掠過,最後停留在程汶身上,微微颔首:“程先生,好久不見。”
“六少。”程汶摸不清他的來意,只能點頭回禮,“又來叨擾了。”
他這話說得語焉不詳,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幾個是上容六家中去做客了。好在容六點了點頭,微微俯下身,極其自然地将手搭在陸靈犀一側的沙發靠背上:“我拿了好酒來,請靈犀小姐賞光。”
話音剛落,他身後閃出一名穿白襯衣、黑馬甲,手上挂着餐巾、端着紅酒瓶的侍者,俯身将桌上的四個高腳杯依次注滿。
程汶看着紅酒瓶的瓶身上“Chateau Ausone”的标牌,喉頭不自覺地滾了滾,看了陸靈犀一眼。
香醇的紫紅色酒液順着動人的曲線傾瀉入透明的高腳杯中,映着四周柔和的燈光,頗得些“葡萄美酒夜光杯”的雅趣,只不過衆人此刻都無心欣賞了。只聽容六又道:“這位是陸先生吧?第一次來?”
“我哥哥,陸江燃,S大文學系的老師。”陸靈犀側身為二人介紹道,“哥,這位是容六少爺,狄俄尼索斯的老板。”
“容六少爺?程汶和靈犀承蒙您照顧了。”陸江燃顯然對這個莫名冒出來的男人有些警惕,端起酒杯與他輕輕碰了碰,便收回了手。
“陸先生,久仰。”容六深深地低了低頭,難得報上全名:“我是容嘉樹。”
陸江燃的眉頭微微一皺。
容六的名號在江湖上雖然叫得響亮,可是他的真名卻鮮為人知,在座的陸靈犀和程汶也是直到此時才知道他的大名的。
容嘉樹,這名字取得實在好。
一個像陸江燃這樣的知識分子,聽到這個名字,腦海中立刻就條件反射般地想起了《離騷?橘頌》中“後皇嘉樹,橘徕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的句子。
容六低聲與陸靈犀說了一些什麽,又含笑招呼了衆人一句“玩得開心點”之後,就欲轉身離開。
眼見他就要離開包廂,程汶立刻放下了酒杯,站起身來喊住他:“容六少爺,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