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婦産科
吃過午飯,師兄妹兩人一起去了附屬醫院。
幸好窦吟中的驗血報告上并無異常,謝過醫生之後,他們就拎着報告下樓,準備去窦老家中探病。
經過一樓大門口的時候,忽然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門外急匆匆跑進來,幾乎和兩人擦肩而過。
陸江燃回過頭去。
在人群中依然顯眼的高大身材、栗色頭發,身上套着早晨出門時候穿上的卡其色大衣和牛仔褲,那個人确定無誤正是程汶。
程汶究竟為何會急匆匆地趕到醫院來?他越想越覺得放心不下,一把拽住了莊盈盈的胳膊:“盈盈,你打車去窦老師家,我還有點事。”
“怎麽回事,師哥?你不舒服嗎?”
“我沒事,盈盈。你先去吧。”他歉意地笑笑,眼神卻一直留意着程汶的身影。
只見他急急忙忙擠到導診臺和值班護士交談了幾句,便朝走廊深處跑去,轉眼消失在人群中不見了。
“師哥?”
“我見到了一個熟人。”陸江燃拍拍她的肩,“去吧,代我跟老師問個好。”
莊盈盈離開後,他快步走回大廳,詢問導診臺的中年護士:“您好,麻煩您問一下,剛才那個小夥子是去看什麽科室的?”
護士被他問得一愣,翻了個白眼随口敷衍:“哪個啊?這麽沒頭沒腦地來一句,我怎麽知道?”
“就是那個剛過去的,穿淺色大衣的小夥子,長得特別高、特別好看的那個。”
“人家來看病人的。诶,我問你,你看什麽病啊?”那護士這才擡起眼,滿臉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顯然是不願意回答這個涉及病患隐私的問題。
陸江燃敏銳地聽出了對方話裏的意思:“人又不是往住院大樓去的,你怎麽知道他來看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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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大男人打聽婦産科,那可不是陪老婆的?還能是自己有了喜啊?你這人真是有趣。”
“婦産科?”
“是啊。”護士一臉譏诮,“我說你這個同志,不看病就讓開吧,別耽誤其他人。”
“哦……嗯,我知道了。謝謝。”
陸江燃向她道了謝,機械地邁開步子順着走廊往電梯間走去。他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大,混雜着隐約的不安,壓得他連呼吸也不自覺地沉重起來。
電梯門打開了,坐着輪椅的老人由護士推着下了電梯;電梯裏擠滿了穿條紋病員服的患者,有的挂着吊瓶、有的正捂着肚子不斷呻吟着;還有面色焦急,拿着一疊厚厚就診處方和發票,四處奔走的病人家屬……
“讓一讓,小夥子你讓讓。”
陸江燃側身站到一邊讓別人先上電梯。
他忽然又躊躇了。仿佛這裏的每個人都有着自己急切企盼的目的地,只有他一個人還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該進還是該退。就像是被美杜莎的眼睛凝視着一般,變成了一個凝伫的石膏像。
他不知道為什麽程汶會一個人急匆匆跑來醫院,更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去婦産科。直覺告訴他,一定有什麽十分要緊的事發生了;可理智卻提醒他,不管這一切是否和程汶相關、有什麽關系,對方既然沒有通知他,他就不應該貿然去添亂。
電梯門在他面前關上。
陸江燃望着金屬門上自己的倒影,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轉身往外走去。
走了沒兩步,口袋裏的電話竟似看透他心思一般及時響起。屏幕上閃爍的名字讓他驚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這是一通真正心有靈犀的來電,還是僅僅是因為他過于糾結而産生的幻覺。
他定了定神,接起了電話:“程汶?”
“陸老師……”電話那頭,程汶的聲音顯得低沉而顫抖,有一絲不同于尋常的、幾乎有些穩不住的感覺,“江燃,你——你不在上課吧?”
“不在上課。怎麽了?”
“哦,嗯……你在哪兒?”
“我在外面辦事。”他耐着性子問,“你那邊出什麽事了嗎?”
“沒事,我沒事。就是……就是很想聽聽你的聲音。”
這句聽似沒頭沒腦的話讓陸江燃整個人都溫暖了起來。就像是童話故事裏仙女揮起魔棒,用法術解除了惡魔的封印一樣,讓他猛然從幻想和擔憂中回到了現實。
“程汶,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對面的人久久沒有答話,只聽到若有似無的呼吸聲遠遠傳來。陸江燃拿着手機環顧四周,兩部電梯分別停在15層和7層,他果斷選擇了走樓梯。
婦産科在四樓。門口幽深的走廊上,排隊等候的病人并不多。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塑料椅子上,右手拿着手機的高大青年。在他身邊的座位上,放着一只雙肩包和一件白色羽絨服,并沒有人。
陸江燃挂斷電話,放輕腳步走到他的面前:“程汶,怎麽了?”
年輕人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那清亮的目光中有一閃而過的驚訝,随後便彌漫着委屈的水霧:“哥,你怎麽在這裏?”
“因為你需要我。”
程汶抿了抿唇,忽地伸出雙手緊緊摟住他的腰,任性地把腦袋埋在他的腰側。平日裏他一直都在用自己成熟、圓融、強大的一面與這個世界周旋,可是此刻在年長的戀人面前,他究竟只是個二十五歲的青年而已。
陸江燃溫柔地伸手摸了摸他腦袋上栗色的頭發:“誰在裏面?”
“是萌萌。”程汶委屈地吸了吸鼻子,聲音悶悶的。
“她怎麽了?”
“今早她打電話給我,說她身體不舒服住院了,下午要做個小手術,讓我來醫院陪她。誰知道我一來就發現,發現她其實——”
“萌萌……是做引産手術嗎?”
“嗯。”
陸江燃本來想問孩子是誰的,話到嘴邊卻吞吞吐吐。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猶豫什麽,或許是出自一種自私和懦弱的猜疑,生怕聽到讓自己難以接受的答案。
“汶子!汶子!”一個又尖又亮的聲音劃破了沉悶的氣氛,“到底怎麽回事?”
陸江燃眯起眼睛看過去,只見一個穿亮橙色羽絨服的男人連竄帶跳地從走廊盡頭跑過來。身邊的程汶趕緊放開陸江燃,站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攔住了他:“郝哥,別急。這裏是醫院,你小點聲。”
他這才反應過來,此人便是與他通過電話的、程汶和海萌的經紀人郝哥。
“我怎麽不着急?你們可都是我的心肝寶貝啊!”郝哥用一股一往無前的氣勢将呆立一旁的程汶推開,氣勢洶洶地怼到了陸江燃的面前,“是你吧?啊?你——你把我們海萌怎麽了?”
“你誤會了,郝哥!”程汶伸手拉住他的肩膀,解釋道,“這位是我……是我朋友,我叫他來幫忙的。”
陸江燃無聲地瞟了這聒噪男人一眼,勉強公事公辦地伸出手:“你好,我是陸江燃。”
“哦哦,你就是汶子的鄰居,大學教授啊!真不好意思。”郝哥伸手跟他握了握,“我是郝青雲,海萌的經紀人。我都給急糊塗了——汶子,什麽時候進去的?沒有危險吧?幾天能恢複啊?”
“我,我也才剛來一刻鐘左右……”
“欸,這事情搞得……”郝哥擡手拂了拂頭頂上黏着發膠的時尚發型,“等海萌做好手術,一個人住不方便,我得找個打下手的女孩子照顧她。”
他說着說着,又覺得煩心事一件接着一件,語氣變得急切起來:“安琪走了,海萌又出了這檔子事——我手頭上積着這麽多活兒,還怎麽再拿得出人來!不行,我得去問問醫生,下周末的雜志宣傳冊她能趕上嗎?”
“郝哥,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着讓她接活兒呢。人又不是鐵打的,起碼得休息上一陣子——”
“去去去,就你們金貴!對了,下周末那個拍攝,你必須得去。那幾個新來的給我帶着點兒,正是缺人的時候,別跟我讨價還價的。”郝哥煩躁地又撸了一把頭發,一屁股向椅子上坐了下去,“你快走吧,這裏有我盯着,出不了岔子。”
程汶猶豫地盯了一眼緊閉的手術室大門,目光從翹着二郎腿的郝哥臉上掠過,求助似地望向陸江燃:“哥,我……”
“行了,你在這裏也幫不上忙。”陸江燃毫不避諱地牽住了他冰涼的手,哄騙似地低聲道,“走吧,回家好好休息。等明天我們再來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