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初色
地面開始搖晃起來的時候,程汶剛剛結束和柏同舟導演的會面,正在步行回酒店的路上。他一開始以為是自己目眩了,直到周圍的人紛紛開始奔跑,才發現确實是遇上了地震。
他來不及思考,本能地跟着四散奔逃的人群一路狂奔,很快到了酒店樓下。
門口的空地上已經聚集了大量的住客和工作人員,有好些甚至是衣衫不整、蓬頭亂發地從樓上跑下來的。工作人員告知他,花蓮全縣已經斷水斷電,當局要求二層以上民房全部撤空,所有居民和游客就近前往附近的學校避難。
說話間,臨時充作擺渡車輛的公交車來了,空地上的男女老少立刻蜂擁而上,将車擠了個滿滿當當。沒擠上去的拼命拍打着車窗戶、追着車一路小跑,一副生離死別的恐慌模樣。
司機一面發動汽車一面大聲喊話,請大家耐心等待下一班車來,或者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步行前往三公裏外的小學。
程汶估量了一下形勢。自己剛剛出去和導演會面時身上只帶着一個小包,裝着證件、手機和現金等随身物品,絕大部分行李仍然留在酒店八樓的房間裏。現在震感已經不如剛才那麽強烈,他把心一橫,進了酒店大堂,一口氣從消防通道跑上了八樓。
樓裏果然一片漆黑,所有房門都大開着,裏面還有或多或少的行李沒有被帶走,足見主人撤離時候的緊張和匆忙。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盡力忽視無時不在的震動感和樓下時不時響起的尖叫聲,摸黑打開手機背燈,在漆黑的房間裏摸索着收拾行李。值得慶幸的是,作為模特的職業病讓他習慣每時每刻都把随身的物品收拾得整齊利索,以便在忙碌的工作中一拖起行李箱就能轉場子。
十五分鐘以後,程汶拎着行李箱安然無恙地回到了一樓空地上。
他的心跳得很快。
從八樓跑下來的距離雖然不短、手上拎的七八公斤行李也不輕,可對常年堅持鍛煉的他來說本不應該構成任何壓力。
只不過這一次與平時在健身房裏那些機械的速度、力量練習不同,這是真正在生與死的閘門之間狂奔。每跑一步,地面的震動和搖晃就會讓人頭暈目眩、心跳加速。
春節剛見過的父母家人、來不及相見的遠方親友、經紀人郝哥、小土狗富貴、萌萌、安琪、陸靈犀、還有他最惦記的陸江燃……一張張臉如同走馬燈一樣在他面前一一晃過。饒是他自問心理素質極好,一顆心也禁不住跳到了嗓子眼,雙腳剛踏上地面便撐着膝蓋拼命喘起氣來。
好在第二輛擺渡車很快到了,剩下的滞留人員一起上了車,往避難所開去。
此時,連續約半個小時的強震已經基本過去,衆人的情緒也稍稍緩和了一些。車行緩慢,一路上随處有倒塌的民房和工棚,也有樹木、路燈、汽車等被強震毀壞,還有個別被砸傷的行人頭破血流地倒在路邊等待救援。
手機已經沒電,裝充電寶和數據線的手包卻被他落在了酒店裏沒有帶出來。程汶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聽從安排拿出身份證件登記了信息、随便吃了點工作人員分發的幹糧。
排了半小時的隊,終于分到了一條毯子,在學校體育館打起地鋪休息。期間還經歷了兩次較大的餘震,他和所有人一起蜷縮起身子蹲在地上,腦海中一片空白,唯一的感受就是在自然的威力之下,人類的存在和他們所有的精神和情感真的是如同吉光片羽一樣,美則美矣,卻無比脆弱、渺小、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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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毯子上安心坐下來的時候外面天早就黑了。啃了兩口餅幹,突然聽到有人叫他,程汶懶得站起身,只借着身高優勢挺起後背伸長脖子張望一下,發現那在不遠處大聲叫他名字的竟然是柏同舟導演。
兩人互相看着對方,都有恍如隔世之感——中午還衣冠楚楚地一同在咖啡廳裏喝着卡布基諾聊藝術、聊電影,晚上就一起灰頭土臉地躲到了這個臨時避難所裏,也算是患難之交了。忍不住相視而笑,互相揶揄幾句,最終決定苦中作樂,把毯子搬到一處角落挨着坐了下來。避難所裏不能抽煙,柏同舟嚼着口香糖,悠悠然和他講起了《初色》的劇本。
《初色》是一個關于欲望和孤獨的故事。
抽象派畫家秦風年輕時候頗有過一段風光日子。人到中年,卻進入了創作瓶頸期,再也無法創作出令自己滿意的畫作。随着生活日漸拮據,江郎才盡的秦風只能靠在縫紉廠工作的妻子阿珠勤勉工作維持生計。阿珠為生活所迫整日埋頭柴米油鹽,容貌衰老憔悴;加上縫紉廠的工作讓她聽力不佳,只好以沉默面對世界。夫妻二人無法理解彼此的世界,兩人之間的指責、輕視、懷疑和争執,讓婚姻和人生都處在崩潰的邊緣。
偶有一日,北漂模特Vincent住進了秦風夫婦出租的對門公寓裏,成了他們的房客。Vincent年輕英俊,帶着點兒年輕人特有的痞氣,性格散漫、毫不矯飾,就連着裝也用色大膽,如同一道熱烈的彩虹照進夫婦二人死氣沉沉的生活。從他身上,秦風逐漸找回了繪畫的靈感,也找到了沉睡已久的愛情。他把Vincent當做是藝術的缪斯來膜拜,沉淪于對他的暧昧想象之中難以自拔。
他和Vincent越走越近,并在對方的鼓勵下重新拿起畫筆。秦風的畫作色彩越來越濃烈、隐喻越來越誇張和扭曲,得到了業內好評。重新走上正軌的他對木讷的阿珠更加嫌棄,家庭終于走向分崩離析的境地。
正當秦風下定決心預備向阿珠攤牌離婚之際,偶然發現Vincent與阿珠竟然背着他在廚房偷.情。原來阿珠的寡言和滄桑在年輕的Vincent眼裏別具一種讓他沉醉的風情。在秦風的的無意催化之下,二人如同幹柴烈火,衍生出一段隐秘的肉.體關系。
暴怒的秦風無法面對自己心目中高高在上的缪斯和庸俗肮髒的妻子之間的情感,終于怒而掐死了阿珠。警車呼嘯而來,秦風被捕前嘶聲力竭地對他表白。Vincent冷冷地回答,自己是個色盲,眼中只有黑白兩色,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過他所謂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