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芳鄰
路燈斜斜撒下昏黃的光,雖然有暖和的光彩,卻沒有溫熱的氣息。
此時已經過了十一點,初冬的夜晚寒氣逼人,陸江燃走着走着便把連帽大衣的帽子戴上了,冰涼的雙手也插進了大衣口袋。這副打扮讓他不同于平日裏文質彬彬的學者形象,倒像個剛吃完夜宵散步回宿舍的研究生。
陸江燃是S大學文學系的一名講師,主攻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方向。
作為一名“化作春泥更護花”的人民教師,他長了一副過于好看的皮相——身材修長、皮膚白皙,一雙瑞鳳眼更是迷人,仿佛天生帶着些不谙世事的清澈。今年雖然已經三十二歲了,看着也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所以特別受女學生喜歡。他開設的全校範圍通識課程通常剛上架就一搶而空,甚至鬧出過教務系統崩潰的盛況。
這天下午,陸江燃剛剛參加了自己的博士導師窦吟中主持的一場新書研讨會。南方派系的學者基本都出席了,濟濟一堂、高談闊論,直到晚飯時分才散場。緊接着又是出版社組織的飯局,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等吃到散攤的時候,窦老都已經有些步履蹒跚了。其他人紛紛告辭而去,陸江燃舉目四望,身邊只剩下小師妹莊盈盈攙扶着窦老一一送客。
莊盈盈小他七歲,今年博二。這個小丫頭不僅長相清純乖巧,而且專業素質過硬,很是讨人喜歡。窦吟中前兩年做了一次心髒方面的手術,自言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接着便辭去了系內職務,說是準備淡出學術圈、頤養天年。大家都心知肚明,陸江燃回國後選擇回到S大恐怕是準備接下窦老教授的衣缽,而莊盈盈多半是窦老的關門弟子,因此這幾年師兄妹二人在行內也頗受關注。
“師哥,你先走吧,我送老師回去。”莊盈盈一手攙着窦吟中,一手從黑色小挎包裏掏出手機叫車。
“盈盈,你先回去。”窦老擺擺手,固執地推開她,“我自己打車就行。你去,別弄得太晚了,不安全。”
“還是我送你們吧。”陸江燃伸手将老人的身體接到自己懷裏,幫他戴上圍巾,“老師,我正好送完您,順路把盈盈送回宿舍去,放心吧。”
莊盈盈呵了呵手,不再堅持:“也行——其實我真不要緊。每天跑圖書館,大半夜回宿舍都習慣了。像我們這種‘女博士’,說起來就是根本沒人要,沒什麽不放心的。”
“不管平時怎麽開玩笑,女孩子就是女孩子,晚上出行一定要小心。”陸江燃板着臉又叮囑了一句,見莊盈盈忍不住掩着嘴笑了。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剛才是在開玩笑,咳嗽一聲勉強停住了話頭。
先将窦老教授送回家,又把莊盈盈送到宿舍樓下,一來二去,就折騰到了這個時候。好在他租住的小區離學校不遠,陸江燃果斷下了出租車,決定步行回家醒醒酒。
小區不大,入住率也不高。他住的那棟樓更是只亮着稀稀落落幾處燈光,倒映在樓前的人工湖裏,頗有些“月光如水水如天”的蕭索韻味。
三年前他剛從日本回國的時候租下這間小公寓,正是為了這番鬧中取靜的景致。房東說十三樓不吉利,兩間房子都遲遲租不出去。他倒是欣然接受,況且少了鄰居,也少了進出寒暄的尴尬。
電梯在十三樓停住,他正掏出鑰匙準備開門,動作卻忽然頓住了。
那個一直找不到合适租戶的1302房,竟然有一把鑰匙插在門上。房門虛掩着,漏出屋內隐約的燈光。不知道是房東兩口子帶人來看房,還是終于有人搬了進來——如果是後者,那這個人顯然也太不小心,竟然将鑰匙就這麽随便插在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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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江燃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不要随便管別人的家事,哪怕只是一句善意的提醒。
就在這個時候,電梯燈突然亮了。
然後,一個影子從電梯裏猛地撞了出來。
說是撞了出來,絕對不是誇張。這個突然出現的年輕人兩只手各提着一個超大號行李箱、背上也背着一個巨型登山包,他整個人幾乎是被這些東西擠出電梯門來的。
這個年輕人比一米七七的陸江燃還高了半個頭,年輕強壯的身軀包裹在一身白色運動裝裏。他手忙腳亂地兼顧着手邊所有行李,猛地一回頭,正巧和陸江燃目光相觸。
那張臉輪廓分明,目光明亮、鼻梁英挺,是一種符合大衆審美的好看。就像是突然透過落地窗灑落進晦暗房間的陽光,明亮得有些晃眼。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呆了幾秒鐘,年輕人迅速反應過來:“我們是鄰居吧?”說着轉過身讓對方看自己背上的巨型登山包,包上挂着皮質名牌,上頭龍飛鳳舞地寫着兩個大字。
陸江燃挑了挑眉,猶豫道:“程……”
“程汶,汶水的汶。”也許是這個名字經常被人讀錯,程汶轉過身,爽快而自然地接過了話頭,“從今天起,我就住在1302了。請多指教,陸教授。”
“程先生,歡迎你。我是1301的陸江燃——還有,我只是普通大學講師而已。”他不知道對方怎麽會知道自己的姓氏,還帶了“教授”這個略顯揶揄的稱呼。
程汶倒是一副完全沒料到的表情,疑惑地道:“是嗎?我不知道——所以我可以叫你‘陸老師’,對嗎?”
“可以。”
見他微微點了點頭,對方繼續說道:“還真是巧,我剛搬進來就見着你了。小鳳阿姨帶我來看房的時候,說了很多關于你的事,恨不得讓我跟你一樣幹淨、守時、有禮貌……我當時就想着,這陸老師這麽好,小鳳阿姨為什麽不把女兒嫁給他呀?”
陸江燃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他說的小鳳阿姨,應該就是那個五十來歲的胖胖的房東太太,人家大名好像是叫吳彩鳳。但是房東家是否有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兒,他卻實在想不起來了。一個人茫然地站了好久,才意識到自己在思考一些無用的細枝末節,連忙歉意地一笑,向程汶道:“程先生這麽多行李,需要我幫忙嗎?”
話雖是這樣說,他的右手卻沒有離開自己家的門把手。
“不不不,您叫我程汶就行了。”年輕人擺擺手,“我這就搬完了。”
陸江燃敷衍地點了點頭,閃身進了自己家,關上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