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紮心
“皇上, 恕奴才多嘴,您可是為了瑩妃娘娘才會受傷的呀......”安公公半是不平半是憤懑道:
“若是您不說,瑩妃娘娘就永遠不知道您的好, 若是您說了......”
“又如何?”陸鶴川沉了臉色,冷冷地打斷了安公公的話,微微揚起下颌道:
“難道你以為今天真的都是巧合嗎?那刺客為何偏偏挑着朕與阿煙親近的時候來呢?若是朕也喝了那杯酒,現在又該如何?”
安公公被這一連串的問題問住了,愣怔了半刻就趕忙顫巍巍地跪下,垮着臉道:
“是奴才思慮不周, 随意揣度聖心,請皇上責罰。”
“好好查查今日到底是誰在背後推波助瀾,就當将功折罪吧。”陸鶴川側過頭,輪廓分明的側臉在牆上投下陰影, 沉思着再沒有半分言語。
“多謝皇上。”安公公心裏松了一口氣,唯唯諾諾地退了下去。
夜半時分, 太後住的坤寧苑看上去一片沉寂, 沒有任何的燭火和動靜。
可是在重重帷幔遮蔽的寝殿中,還點着一盞晦暗的燭燈,即将燃盡的燭火映照着太後肅穆的面容。
她剛剛換了寝衣, 正在對着銅鏡卸着耳飾和金釵,眉頭緊緊鎖着, 時不時看一眼門口, 似是在焦急等待着什麽。
不久後, 丹秋邁着極快的碎步靜悄悄地走了進來,行了一禮道:
“太後娘娘, 今夜......沒成。”
“混賬東西!”太後布滿皺紋的手在桌子上沉重一拍, 亦是因為動作太大扯到了耳墜, 被金鈎挂的生疼,倒吸一口涼氣道:
“哀家就知道,一個江湖買來的刺客能有什麽能耐?就算是有點膽量和名聲,終究敵不過陸鶴川!恒王這回可真是看走眼了,白白浪費這麽好的時機,往後只怕是更難了......”
“太後息怒,恒王殿下也是費了心思的,畢竟這刺客之前百發百中,怎知今日就不行了呢?”丹秋戰戰兢兢地安慰着太後。
“罷了,都是些不成器的東西,做不成大事,我兒定是被此人迷惑了。”太後憤憤不平地冷哼一聲,将金釵放進匣子裏,撇着嘴放回梳妝臺,擡眸問道:
“他沒說出什麽吧?”
“太後娘娘放心,此人收了恒王那麽多銀子,還沒被抓到就已經自盡了。”丹秋點頭道。
“還算識相,只要哀家還在一天,那皇位終究是恒王的。”太後的眸中盡是陰沉,平複心情後又恢複了往日雍容的氣度,卸掉最後一只簪子,問道:
“沈景山那兒有消息了嗎?”
“回太後娘娘的話,前陣子恒王殿下親自登門拜訪過沈将軍,可是沈将軍只是恭敬地說始終效忠天家,恒王殿下也拿不準這天家究竟是指皇上還是他了......”丹秋道。
沈景山是大梁世代功勳的大将軍,手握南境八萬兵權且一生忠心耿耿,先帝在時就備受重用,可謂得其者的天下。
可是此人極為謹慎,無論是先帝立儲還是陸鶴川登基,始終沒有表态,對誰都是不冷不熱,不遠不近。
原本陸鶴風只是在觀望,并沒有把握能夠拉攏沈景山。只不過前些日子沈景山與陸鶴川意見相左,并且公然在朝堂上寸步不讓,後來又親眼瞧見陸鶴川在禦書房斥責沈景山,這才确信二人确實不合。
若是能夠得到沈景山的幫助,那奪得皇位不還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畢竟是歷朝老臣,說話做事自然小心些,為他自己留後路也是應該的。”太後一直惦記着沈景山的兵權,并未因此有太多的不滿,叮囑道:
“讓恒王不要輕舉妄動,免得太過惹人注目,到時候适得其反就不好了。”
“奴婢遵命,那皇上那邊又該如何?”
“這幾日先按兵不動,否則太過明顯惹人懷疑,兩日後再把皇上遇刺受傷的消息放出去,到時候再看沈景山的反應吧。”太後思量道。
“是。”
蘇南嫣因為藥效的緣故,幾乎是沾了枕頭就睡着了,一覺醒來便覺得好了許多,雖然還是有些酸軟,但好歹能夠随意動彈了。
經過昨夜陸鶴川的一鬧騰,她反而看開了許多。
之前總是想起過往種種,因而故意冷淡乃至捉弄陸鶴川,因而才會有昨夜那樣偏激之舉,這也正是說明了她沒完全放下。
若是真的放下了,就應當是冷心冷情,不給陸鶴川留下一點念想,方能獨善其身。
畢竟要在宮裏混一輩子,她可不想每天都被灌下一杯那樣的酒,再任由陸鶴川抱上龍床......思及此,蘇南嫣又是渾身一哆嗦。
“娘娘,安公公說皇上身子不适,讓您去看看呢。”淨月傳話道。
“呵,也不知換個理由......”蘇南嫣冷笑一聲,稍一使勁就将簪子插到發髻上,一邊照着鏡子一邊道:
“難不成皇上這般虛,隔三差五就不适了?”
“娘娘慎言,昨夜的事兒奴婢也聽說了。”淨月環顧四周,确保無人偷聽才湊到蘇南嫣的耳旁,道:
“眼下只有您順着皇上的心意才能安安穩穩地過下去,否則皇上若是真的怪罪下來,娘娘的日子也不好過呀。”
見蘇南嫣還是萬般不情願的神色,淨月着急地跺了跺腳,繼續勸道:
“您就當走個過場,哄小孩一般應付過去就罷了,反正皇上也不能一眼看透娘娘的心不是?”
“此話在理。”蘇南嫣無奈地嘆了口氣,想着既然下定決心要好好混日子,面上的功夫總要做好。
轎辇早就在門口備下了,安公公只待蘇南嫣坐穩就吩咐宮人擡到了陸鶴川的寝殿。
“皇上究竟是何處不适?本宮瞧着昨夜皇上精神得很。”蘇南嫣本是想随口問問安公公,可是言語間不自覺地就有了幾分諷刺。
“哎呦,娘娘有所不知,皇上一向敏銳,昨夜發現有人在您屋子周圍,以為是什麽歹人,還是擔心您吶。這不,衣衫未穿好就沖了出去,之前的病才剛好些呢.......”
蘇南嫣默默聽着安公公唠叨,似笑非笑地未置一詞。
奴才總是想為自己的主子開脫,看來她也別想問出點什麽了,還不如親自問問陸鶴川。
剛進寝殿就聞到一股濃重的熏香,但也不是陸鶴川常用的龍涎香或雪松香,反而像是人為調制的花香,味道過于濃烈,反而沒了清甜之氣,嗆人得很。
什麽時候陸鶴川的品味也變得這般差了?蘇南嫣不悅地皺了皺眉。
“阿煙?”陸鶴川有些訝異地擡起頭,眸中閃過驚喜之色。
他身着一件月白松鶴長衫,翩然立于書架前,正随手翻看着書卷,動作放松又舒坦,除了面色有些白以外,哪裏有半分病人的樣子?
蘇南嫣懶得計較這些,将那一聲冷哼壓在心裏,神色淡然道:
“皇上既然無事,就直接說讓臣妾來想做什麽吧。”
“做什麽都可以嗎?”陸鶴川挑了挑眉,半是認真半是玩味道。
“皇上是天子,臣妾只是一介婦人,不敢抗旨。”蘇南嫣沉下眉眼,目光黯淡地行了一禮,如同木偶般沒有分毫感情。
陸鶴川忽然覺得心口又更痛了些,竟是比昨夜換藥時還痛,只能輕嘆一口氣,将書卷放回書架上,上前想要扶着蘇南嫣的手道:
“朕只是與阿煙開玩笑罷了,并不是那個意思。”
蘇南嫣一看見陸鶴川靠近就極力往後退了幾步,始終保持着一段安心的距離,面容依舊如同湖水般平靜無波,道:
“若是昨夜也算是玩笑,那就恕臣妾消受不起了。”
“昨夜是朕的不是,朕......不該如此着急。”陸鶴川藏在長袖中的手指緊緊攥着掌心,眸中有悔意也有不甘,但是終究還是主動認了錯。
是他太高估自己了,本以為就算阿煙不願給他這個機會,他也能謙謙君子一般放開她,然後克制地離開。
可她是阿煙啊,所以他根本就忍不住。
若是面對心愛之人真的能夠菩薩般無欲無求,那也不算多愛了吧。
“皇上,臣妾自知追究昨夜之事無甚意思,只是有件事想說清楚。”蘇南嫣轉過頭,并不想看陸鶴川此時的神色,冷聲道:
“您若是不能放臣妾離開,此後還是能否相敬如賓,各自安好?”
話音剛落,寝殿內一片沉寂,陸鶴川剛剛浮現出的笑意凝固在嘴角。
“自從臣妾想起往事,皇上做了很多事,可是皇上如願以償了嗎?”
蘇南嫣的聲音很輕,可是每一句話都如同針尖般刺在陸鶴川的心上,沒有分毫的手軟,甚至比利刃更為鋒利紮人。
是啊,他覺得自己做的很多,最起碼能夠打動阿煙半分了,可是終究沒有如願以償。
可就算如此,他寧可阿煙将他的真心當玩物般抛擲,也不想各自安好,相敬如賓。
那樣,便再沒有回頭的可能了。
陸鶴川的眼眶微紅,心緒如同潮水般翻湧,雙臂因過分用力而微微發抖,三兩步沖上前去圈住蘇南嫣的肩膀,聲音如同壓抑在心底的倔強:
“阿煙說的那些,朕絕不會點頭。”
他的雙手越收越緊,擠得蘇南嫣發痛,心底瞬間騰起一股煩躁,不想再這樣糾纏,猛然間推了一下陸鶴川的心口,雙手環胸道:
“既然皇上不願,臣妾也言盡于此。日後,還請皇上別再來打擾臣妾了。”
說罷,蘇南嫣居高臨下地瞥了陸鶴川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逆光中的身影很是決絕。
安公公一看情況不對,趕忙進了寝殿,這才看見陸鶴川臉色慘白地捂着心口,扶着桌子半跪在地上。
那月白松鶴的圖案上,是刺目的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