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賭約
此時, 景年早就在重華宮的院子裏等着了,身旁放着幾個包袱,顯然是收拾好了所有的東西, 只待蘇南嫣一到就離開這裏。
在聽說蘇南嫣逃離皇宮後,他當時就明白了為何那日蘇姐姐會那般的冷漠和反常,并非姐姐不要他了,而是怕走了以後無人再護着他。
本來還疑惑為何姐姐要逃離,直到聽了重華宮的宮女們的閑話,知曉姐姐就是當年的玉妃時, 心都跟着一顫。
随後,他垂着頭,在暗處彎了彎唇角,揚起一抹頗有深意的笑。
既然姐姐對皇上死心了, 應該就能看到身後的他了吧?
正想着,就看見重華宮的門緩緩打開了, 一道素色衣衫的身影翩然而至, 正是他心心念念了許久的人。
“姐姐!”景年丢下所有的東西向蘇南嫣飛奔而去,猛地撲在她的懷中,險些将她撲倒在地, 貓兒似的蹭着她的脖頸噴灑着熱氣,道:
“阿年就知道, 姐姐一定不會丢下阿年的, 姐姐心裏有阿年......”
蘇南嫣覺得脖子癢癢地, 卻沒有絲毫的抗拒,反而将雙手穿過景年的腋下, 環繞着他愈發寬闊的肩膀, 貼着他的心口道:
“姐姐怎麽舍得丢下你, 若非曾經......”
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景年用修長白皙的食指抵住了櫻唇,瞥見他眸中從未有過的偏執和深沉。
“姐姐不必說。”景年那雙漆黑發亮的眸子凝視着蘇南嫣,手指從唇瓣摩擦着挪到臉頰,愛憐地輕輕撫摸着,壓抑着聲音道:
“回憶起這些姐姐一定會難過的,阿年不想讓姐姐難過。”
更不想,讓你為了除我之外的人難過,景年在心裏默默說着後半句話。
蘇南嫣鼻尖一酸,原本蓄在眼眶中的清淚終于止不住地滑落,滴在景年溫熱的掌心裏,放下了所有的戒備靠在他的心口。
幸好這世上,還有一個這樣明白她的人,如同漫漫長夜中的螢火之光,雖然渺小,可也算是一絲慰藉。
景年心口的溫熱一點一點傳遞到蘇南嫣的臉頰上,讓她愈發地依賴着不想分開,很快就暫時忘了昨日與陸鶴川的不快。
“姐姐,這樣感覺好些了嗎?”景年用下颌輕輕壓着蘇南嫣的腦袋,生怕多用了一點的力氣會弄疼她,體貼地問着。
“只要阿年在,怎樣都好。”蘇南嫣心安理得地繼續與他相擁着,這樣靜谧美好的時光,現在也只有阿年能夠給她了。
這本應該是姐弟溫情的一幕,可是被淨月看在眼裏,卻不禁皺緊了眉頭。
她總覺得娘娘和景公子,有些過分親密了。
這樣親熱的舉動,從前只有皇上才能和娘娘做的。雖說娘娘将景公子當親人,可是她總覺得哪裏有些奇怪,仿佛這份親情在見不得人的地方,悄悄地變了味道。
特別是景公子看娘娘的目光,再不似從前純澈,總覺得帶着點別的意味。
“哎呀,景公子就算思念娘娘,也不要站在太陽底下呀!”淨月找了個由頭将二人分開,拉着蘇南嫣站到陰涼的地方,指使着下人道:
“你們幾個幫景公子拿包袱,娘娘身子弱,還是快些回忘憂宮歇着吧。”
宮人們聽話地拿上東西就往外走,景年貪戀地收回雙臂,攏在身前嗅着蘇南嫣留下的芬芳體香,望着她背影的目光越來越深,像是要把她烙在心裏一樣。
出了重華宮,景年乖巧又主動地貼在蘇南嫣身側,自然地挽起她的手,零碎地說些這幾日的趣事兒逗她高興。
蘇南嫣雖然知曉他的用意,卻還是難得地笑了笑,眼底有了幾分光彩。
故而淨月也沒再攔着,只要娘娘能夠像從前一般高興,無論是誰都好。
路過太液池的時候,蘇南嫣忽而想起了從前開闊的景色,又念着這幾日心情沉悶,便随口說想要去走走。
衆人陪着她沿途逛着,可還沒走幾步,就看見前方的涼亭中伫立着一個修長挺立的身影,那玄色衣衫、金紋祥龍,蘇南嫣亦是再熟悉不過。
只是這回陸鶴川的身影少了昔日的潇灑,多了幾分惆悵和頹靡。
“走吧,我倦了。”蘇南嫣剛剛揚起的嘴角在看見陸鶴川的瞬間就耷拉下來,裝作沒看見似的,拉上景年就轉身離開。
陸鶴川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再也顧不得往日的矜貴之态和帝王之尊,忙不疊地趕上蘇南嫣的腳步,心中落寞道:
“阿煙,你就這般躲着朕嗎?”
蘇南嫣驀然駐足,雖然心裏千萬個不願意,但陸鶴川依舊是一國之君,只能轉過身草草行了禮,敷衍道:
“臣妾只是乏了,皇上難不成連歇息都不允嗎?”
陸鶴川聽出了她言語間的厭倦和不耐,心中隐隐作痛,像是有人拿着鈍刀在堅持不懈地劃着傷痕,不致命卻最折磨人。
他垂下眼簾思忖着怎樣才能留住阿煙,卻不經意間看見了景年與她緊握的手。
骨感的大手包裹着阿煙柔弱無骨的纖纖玉手,若是光看這個,還不知是哪家的小夫妻出來游逛了。
一旦想到這一層,陸鶴川就覺得眼前這一幕分外刺眼,仿佛所有的陽光都照在了兩只手上,刺痛了他的心。
阿煙寧可要一個乳臭未乾的罪奴,都不願意要他嗎?
他不相信。
一定是那個臭小子非要賴着阿煙不肯放手,從前不就是這樣嗎?憑着一副可憐的樣子留在阿煙身邊那麽久。
景年注意到陸鶴川警告和嫉妒的目光,心中暗暗覺得爽快,平日裏都是他忍着性子看皇上與姐姐親密無間,今日也有換過來的一天。
不過這些都被他深深埋在心裏,面上卻作勢要将手抽出來,可憐巴巴地凝視着蘇南嫣,無奈地用目光瞥了一眼陸鶴川。
蘇南嫣立刻明白了阿年的意思,可不僅沒有松開,反倒主動握得更緊,緊到景年都有些吃痛,悄聲吸了一口涼氣。
“阿煙......”陸鶴川不可置信地喚着,眸中盡是心痛和震驚,死死盯着他們緊握的手,眼眶再次變得猩紅,仿佛在等着她的解釋。
微風拂過柳梢,蘇南嫣卻沒有一句否認,反倒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得格外諷刺,看着陸鶴川的目光帶着玩味和淡漠。
這下陸鶴川才明了,原來不是景年死乞白賴要跟着阿煙,是阿煙自己想要把景年留在身邊的!
難道阿煙真的再也不要他了?
陸鶴川心中騰起一種深淵般的恐懼,一下子手腳都亂了分寸,呼吸也愈發錯亂,心口起伏得越來越厲害。
他三兩步沖上前去,忍無可忍地将他們狠狠分開,貪婪地将蘇南嫣的雙手都緊緊包裹在掌心裏,痛心又無力地問道:
“阿煙,你到底要如何才願意原諒朕啊?”
蘇南嫣使勁掙紮着想要甩開,奈何陸鶴川太過用力又萬般執拗,只能在手腕留下一圈紅色的勒痕,平白受了痛苦。
她不悅地轉過頭,緊緊抿着唇不說話。
“阿煙,求求你......告訴朕......”陸鶴川彎了脊梁,附身至蘇南嫣的面前,舍棄了從前的高傲,近乎是卑微乞求的姿态。
只求阿煙能夠給他一個悔過的機會。
“皇上何必這樣糾纏?”蘇南嫣不耐煩地蹙起眉頭,趁其不備趕忙抽出手,戒備又疏離地往後退了幾步,保持着距離冷漠道:
“你明知絕無可能。”
陸鶴川仿佛受到極大的打擊一樣,愣怔地立在原地,連呼吸都屏住了。
絕無可能.......這是阿煙親口說的,他縱使不想相信也沒辦法。
“不過......”蘇南嫣看着他狼狽落寞的模樣忽然有了一個念頭,嘴角漸漸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從發髻上拔下那支玉蘭簪子,在陸鶴川的眼前晃了晃。
待他看清楚後,蘇南嫣随手就毫不憐惜地抛進了太液池中,任其随着水波飄蕩幾下,慢慢沉入無人看見的池底。
“你若是能在一日內,不靠任何人将這支簪子完好無損地尋回來,我便原諒你。”
蘇南嫣雙臂環于身前,散落的三千青絲遮住了神色,看不出是認真還是玩味,只能看到她嘴角嬌美的弧度。
在場衆人皆是一驚,無人相信她是當真的。
且不說別的,簪子那樣不到巴掌大的東西,落入湖中宛如大海撈針,縱使是所有宮人出動,沒個三天三夜也尋不着呀。
況且皇上金尊玉貴,又如何能親自下水去找,簡直是荒謬!
可是陸鶴川眸中卻亮起一絲希望的光,想也沒想就極為認真地一口答應道:
“只要阿煙想要的,朕都可以做。”
此話一出,更是駭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蘇南嫣身上,心道難不成她是要折辱一國之君嗎?
蘇南嫣卻淡定得很,在那麽多雙質疑的眼睛下不慌不忙地挽好青絲,挺直了脊背笑道:
“皇上一言九鼎,臣妾恭候。”
說罷,蘇南嫣懶得再理會任何人,連一個多餘的目光也沒有留給陸鶴川,潇潇灑灑地一手挽着景年,一手扶着淨月離開了。
陸鶴川的唇色白了幾分,留戀地注視着蘇南嫣的背影,狠狠掐着掌心。
“皇上,您......當真嗎?”安公公有些匪夷所思地湊上前去,道:
“太液池都是引了活水進來的,又是這麽大的地方,就算簪子沒被沖走,也不知會落在哪裏。池底肮髒黑暗,皇上一定要保重龍體呀!”
陸鶴川明白安公公的好意,卻還是固執地搖了搖頭,道: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朕也要試試。阿煙說過,只要找到了就會原諒朕的......”
“皇上若真要如此,也一定讓奴才們來吧,您怎麽能做這樣的事情?”安公公邊說邊嘆息着。
他親眼瞧着皇上長大,那是何等的尊貴驕傲?又如何受得了冰冷刺骨的湖水和積年腐敗的淤泥?他可是一國之君啊,怎能為了一個小女子這般鞠躬屈膝呢?
“朕不想說第二次!”陸鶴川眼底已經有了愠色,鷹眸偏執又狠厲地掃過安公公,命令道:
“前朝的事情先放一放,就說朕有要事在身,不見任何人也不批折子,明日也罷朝一日,不要對外聲張。你們.......也不許幫朕!”
安公公渾濁的眼眸中閃着淚光,一步三回頭地去前朝傳話,卻見陸鶴川毫不猶豫地脫下外袍,閉上雙眸就紮進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