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十九束光
回程的路上, 俞清昀暈眩又恍惚,連池徹什麽時候下了個車,買了點兒什麽東西, 又什麽時候上車了都不太清楚。
腦子裏不斷回播着逼仄狹窄小巷裏的畫面。
他說了那句話後,又耐心等了好一會兒。見面前女生沒有反應, 男生聲音再度壓低:“嗯?可以麽,俞清昀。”
他跟她說話總喜歡在話末帶上她名字,也總是要連名帶姓地叫她。
就像是獵人也總喜歡用獵物最熟悉的東西去引誘,而後一點點不動聲色地侵入其領地,叫其步步淪陷, 最後心甘情願跌入他早已布置好的陷阱。
俞清昀說不出話, 大腦早已空白一片, 嗓音像被什麽無形的東西扼制住, 一個音節也發不出。
須臾。
池徹忽地擡手,捏住了她下巴, 審視目光游走于她全身。
眼底淺淡笑意漾開, 哼笑一聲:“俞清昀, 你抖什麽?”
“算了。”
他慢條斯理直起身,手腕翻轉, 在她唇上一抹, “以後有的是機會。”
……
“手。”
身邊傳來塑料袋的窸窸窣窣細響。
俞清昀愣了愣,轉頭看了眼周邊景致,才發現已經到學校裏了:“……什麽。”
“手伸過來, 擦藥。”池徹揚了揚下巴, “破成那樣兒了, 感覺不到?”
俞清昀眨了眨眼, 順着他視線低頭。
左手手掌內側有一條長劃痕還在微微滲血, 浸染在指尖和掌心的血漬已經幹涸了,看樣子已經有一段時間。應該是剛剛打碎了一片玻璃,玻璃渣飛濺到手上後劃傷的。
察覺到後,痛感才突地侵襲神經,俞清昀忍不住“嘶”了聲。
餘光察覺到什麽。
她側眸。
池徹側着身子沒動。
手肘抵着方向盤,指背撐在左邊太陽穴,饒有興趣地盯着她看,唇角微勾,眼神意味深長。
俞清昀抿抿唇,有些莫名:“怎麽了?”
“俞清昀,”池徹虛了虛眼睫,“你剛是不是走神了。”
說的是問句,語氣卻極為篤定。
“沒”字即将出口時,俞清昀迅速咬了回去,找了個借口道:“嗯,馬上要放寒假了,我在想給小軒的補習計劃。”
池徹盯着她看了兩秒。
倏地舔唇笑出聲,慢悠悠低頭繼續拆棉簽。
評價了句:“嗯,有進步。”
俞清昀赧然,視線躲開,硬着頭皮道:“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剛表揚完就恃寵而驕?”池徹啧了聲,“算了,手拿過來。”
2012年一過就是考試周,十多門專業課都要在一周之內考掉。
周六上午,最後一門課總算考完。
但她是考完了,聞軒期末考試還沒到。應聞若顏要求,俞清昀這周得給聞軒做個期末沖刺輔導。
推開宿舍門,黃前前正在座位前化妝。
她跟俞清昀這種一分不敢落,就算答對了所有題也要坐在考場上檢查到最後一刻的好學生不同,她潦草寫完,保證自己不挂科後,就提前交卷走人了。
俞清昀看了她一眼。
妝容空前得精致,甚至連假睫毛和日抛美瞳都用上了。
看來是要出去玩。
倒也沒羨慕,她們本就活不到一條路子上。
俞清昀回自己座位收拾書本。
“诶,”黃前前對着鏡子往臉上啪啪啪拍着散粉,“你一會兒是要去家教?”
俞清昀點頭:“對。”
“一起走吧,我也要去那兒。”黃前前手頓了下,“我竟才知道輔導聞軒的人是你。”
俞清昀愣了下,腦子裏閃過黃前前手機上的“狗”。
她斟酌了下措辭:“你……和聞先生認識?”
黃前前面色瞬間變得冷硬下來:“不熟,一點也不熟。我跟小屁孩兒更熟。”
俞清昀點點頭:“哦,這樣。”
黃前前:“嗯,是這樣。”
“……”
兩人收拾好出了宿舍。
聞若顏家很近,步行不到十分鐘便到了。
黃前前本走在前面,準備敲門時手又往回撩鬓發:“你敲吧。”
俞清昀看了眼她。
黃前前把玩着發尾:“看我幹嘛,敲門啊。”
俞清昀眼球轉了轉:“哦。”擡手敲門。
裏面随即響起小腳丫拍地的聲音,是聞軒跑來開的門。
小胖墩激動地撲上來:“小俞老師!”看到俞清昀身後跟着的人小臉突變,“你來幹什麽?!”
黃前前瞪起狐貍眼,伸手捏住小胖墩的臉:“我不能來?!”
聞軒掙紮着含糊道:“你老是惹我爸不開心!我當然不歡迎你!”
黃前前豎眉啧聲,又使勁擰住他臉,等小胖墩受不了求饒了,她才大發慈悲放手,佯裝不經意地左右看了眼:“就你一個人在家?”
她踹掉鞋子趿上拖鞋,手輕輕一抛,頭都不轉,包非常順滑地挂上另一旁的架子,動作行雲流水。
“那肯定啊!”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小胖墩朝她吐了吐舌頭,藏到俞清昀身後,“我爸知道你要來,就趕緊躲出去了,略略略。”
“胡說八道,我根本都沒跟你爸說過我要來!”黃前前像是真生氣似的,兩手把袖子一挽,沖小胖墩勾手,“你有種你就別躲,給老娘滾過來!”
被倆人夾在中間的俞清昀很是無奈:“……”
她不禁在想,要是池徹也在這兒,家裏不就三個小學生了?
池徹?
俞清昀忍不住晃頭看了圈。
對啊,今天……怎麽沒看見他?
最後的戰果是,黃前前氣沖沖地摔門進了聞若顏書房,小胖墩也拉着俞清昀進他房間學習了。
小胖墩慢吞吞用刨筆刀削着鉛筆,眼球轉了轉:“小俞老師,我跟你講一個秘密,你不準和剛剛那個兇女人講哦。”
俞清昀在用紅筆給他勾着題,沒怎麽在意地應了聲:“好呀,你講呀。”
小朋友玩心都大,沒進入學習狀态前老喜歡說一些有的沒的磨蹭時間,她都習慣了。
小胖墩左右看了眼,湊過來俞清昀耳朵邊,奶聲奶氣地說:“其實我剛剛騙兇女人了。”
俞清昀笑笑:“嗯?騙她什麽了?”
“我爸爸其實不是為了躲她出去的,”小胖墩說,“我爸爸是臨時需要送小叔叔去機場才出去的,小叔叔回他老家九彎去了。”
俞清昀筆尖一頓,在紙上劃出短痕:“……哦,這樣。”
“對,”小胖墩“哼”了聲,把鉛筆渣掃到一邊,“小俞老師,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小叔叔家裏的那些人,其實比那個兇女人都還要壞。”
其實壞倒談不很上,就是惡心。
就像你花自個兒的錢去店裏吃飯吃得好好的,突然來倆個餓着肚子的遠方親戚坐你旁邊兒盯着你,也不說話。你出于人道主義也給他倆點了一份,他倆吃的幹幹淨淨沒一句感謝不說,最後還合夥把你的碗也給搶走了。
池徹降落九彎機場的時候,那邊正好是正午時分。
太陽很大,但天氣還是陰恻恻的。
他把鴨舌帽往頭上一扣,打了個車,報了地址,在長流河西下了車。
九彎沒長北發達,但近幾年也發展得不錯。
長流河東那邊的筒子樓去年就組織了拆遷,那邊兒現在是個大型高檔集市場,而長流河西卻依然是整個九彎最寸土寸金的地方,住這裏的人幾乎掌握了整個九彎市的經濟命脈。
池徹站在門口抽了根煙平緩情緒後,才着手輸密碼。
幾秒後,顯示密碼錯誤。
池徹愣了下,随即低頭笑出來。
密碼都改了,挺行。
下一秒,他極重地,砰砰砰拍響了門。
很快有人來開門,是池開旭的今年新招的秘書唐巧,剛畢業的大學生,穿着職業裝,漂亮的臉蛋兒上還透着稚氣和青澀。明明也不是名校畢業的,竟一來就能當董事長秘書,其中彎繞池徹用腳都能想明白。
唐巧笑着說:“正好,池總剛還問你到哪兒了。”
池徹也跟她笑:“飛機上呢,這麽遠總不能自個兒飛回來吧。”
進屋,池開旭正坐在沙發上看財經日報,擡頭看了他一眼,臉上浮起責怪的神情,語氣卻仍是和藹的:“讀個大學家都不知道回了,你爸五十大壽也不曉得回來祝賀一下。”
“那麽多人都在呢,”池徹看了眼玄關的鞋子,看來人基本上都到齊了啊。
他扯扯唇,淡淡道,“況且,您現在不是多了個侄子了麽,他可比我這混子聽您話多了。”
“你也知道!”池開旭瞪他一眼。
池徹鞋子都沒換,他也沒想久待。
吊兒郎當走過去,側身坐到沙發背上,直接抽了池開旭手裏的日報過來翻看:“所以呢,我媽那卧室,周慧打算改成什麽?”
池開旭下意識轉頭看池徹,卻見後者面色平靜得很。
他清了清喉嚨:“叫什麽周慧!沒大沒小!”
“那您說我叫什麽?”池徹挑眉,“表姨?還是後媽?”
池開旭面色一變,眼瞧着就要發作,池徹拍拍他肩把他摁回沙發上,笑道:“您別生氣,我真就單純好奇,表姐沒了,表妹替上不挺正常的事麽。”
池開旭:“你說的這是什麽混賬話——”
樓上傳來響動,池徹起身,邁着閑閑步子往樓上走:“行,您先歇着,我上去看看。”
三樓走廊。
走廊盡頭的房間,一群工人搬着東西進進出出。
周慧穿着貂皮睡衣,倚靠在欄杆上,手裏端着杯茶,周振洋站她身邊兒跟她聊天:“姑姑,您也要小心身體,我聽人家說這頭幾個月是最重要的——”
“哎呀我知道啦,你爸也念,你姑父也天天念,耳朵都聽起繭子了。”周慧怪嗔了句,“對了,你爸呢?”
周振洋說:“在公司加班。”
“哥哥也真是,怎麽周末還在加班呢,”周慧說,“開源現在還真是沒他不行了。”
“表舅這麽拼呢?”池徹關切地上前,“要提醒他注意身體啊,開源也就一破公司,哪有表舅身體重要?”
周慧面色霎時青白,懶散倚着的身體也瞬間站直起來,不自然地幹笑:“阿徹,你、你什麽時候上來的啊……也不說一聲……”
周振洋黑着個臉沒說話。
“放心,”池徹笑笑,頭也不回地往盡頭的房間走,手握成拳“砰”一聲敲在金屬欄杆上,“只聽到了最後幾句,前面真沒聽到。”
周慧被吓得身體一顫,周振洋連忙把她扶住,等人走遠了才低聲安撫道:“姑姑,您別怕他,現在姑父心在您這兒,我爸也是開源高層了,他就一紙老虎。”
“這我當然知道,”周慧拍拍胸膛,又擔憂道,“但這小子狠起來有多瘋你又不是沒見識過,當初你爸不就是……”
池徹順着走廊不急不忙地走,笑容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進了房間,工人正進進出出搬着東西,以前他熟悉的構造不剩分毫,所有的家具都被換得一幹二淨。
徐媛女士雷厲風行,慣愛黑白灰的風格,家具也多是冷色調,現下這房間全充斥着鮮豔顏色,就連牆紙都是粉色的。
身後傳來工人的聲音:“不好意思,麻煩讓讓,我們要搬狗窩過來了。”
池徹皺皺眉:“狗窩?搬狗窩進房間幹什麽?”
工人笑道:“寵物房不搬狗窩搬什麽?”
池徹站着沒動,好一會兒,才舌尖抵着唇角,笑出了聲。
寵物房。
寵、物、房。
還沒等他過多反應,工人又搬進來一個大箱子。
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池徹低頭看。
箱子裏是大蒜、桃木劍、朱砂、核桃……甚至還有鐘馗像。
搬進來的工人捂着鼻子跟另後面進來的工人道:“女主人說這裏死過人,晦氣,記得擺滿啊,每個角落都不要放過。”
…………
……
下一刻,正在沙發上和唐巧貼着坐“談心”的池開旭突然被蒜和核桃淋了滿身。
池徹面無表情地将所有的“辟邪物”,連帶大箱子一同,從二樓扔了下去。
辟邪?
還每個角落都不要放過?
呵,那不得整棟別墅都面面俱到才行啊。
池徹手撐在欄杆上,饒有興致地看着所有的工人和傭人滿屋子地跑着撿東西,池開旭在樓下暴跳如雷叫他滾下去。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下面,笑着說,別急,他自個兒也挺想立刻滾蛋的。
周慧被吓得臉色煞白,張着嘴軟着身子,站在旁邊一動不敢動,周振洋一邊在一旁扶着她,一邊壯着膽子吼走廊對面的池徹:“池徹你不要欺人太甚!這幾年我們已經非常容忍你了,你別以為你還能——”
視線倏地一片黑。
池徹走過來,挑眉看他,忽然擡手,将鐘馗像貼到了他額頭上。
周振洋:“……”
他雙手又正摟着周慧,一時之間空不出來手,只得狼狽地使勁兒晃頭甩,奈何當初周慧怕貼得不牢固,交代膠水都至少502起步的。
池徹視線又慢悠悠挪向一旁的周慧。
他往周慧衣兜裏塞了幾瓣蒜,笑道:“表姨,別害怕,您和您肚子裏的孩子,我媽在九泉之下都會保佑你們的。”
說完後,他便徑直下了樓。
唐巧匆忙跑過來,喘着氣将他拉住:“少爺,池總叫您過去——”
池徹本來腳步沒停,想起了什麽。
轉身看向唐巧,打量了她兩眼,突然說:“你挺漂亮的。”
唐巧一愣:“啊?”
池徹幫她正了正不知被誰拉下來的衣領:“我爸呢,他喜歡清純的,聽話的,乖巧的,崇拜他的,捧着他的,一廂情願的,什麽都不求的,他特喜歡把身邊的位置塞給這種女人。”
他揚了揚眉:“懂了嗎?”
……
走出別墅,池徹長呼出口氣,覺得空氣都舒服了很多。
但呼完氣後,心裏又怪異地不自在,煩躁也談不上,生氣也談不上,就是不痛快得很。
不知道怎麽緩解才好。
他走到長流河邊,手一撐,長腿一翻,人坐到了欄杆上。
河風呼呼地刮着。
他摸了根煙出來,咬到嘴裏,點燃,猛吸一口。
但好像這回,煙也不起用了。
他百無聊賴地摸出手機,随手查了查航班。
屏幕正上方忽地彈出幾條消息。
【俞清昀】: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俞清昀】:給無人機換電機的話,這個細電線是怎麽接的啊?
【俞清昀】:[圖片]
池徹虛着眼睛看了眼。
嗤笑出聲。
這人真是。
怎麽還有人微信名字都取真名的啊。
池徹又返回航班查詢界面看了眼,瞥了眼手表。
把煙往旁邊一甩,回消息。
【CC】:行啊。
【CC】:但我餓了。
【CC】:餓了是沒力氣講課的。
【CC】:倆小時後,學校對門兒,請我吃石鍋拌飯我就教你。
【CC】:怎麽樣?
作者有話說:
那個,可能有點恃糊行兇了哈。
以後盡量準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