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六束光
“你站在那兒幹嘛?”課代表走了兩步, 瞧見俞清昀沒跟上,“你落了東西在圖書館?”
俞清昀頓了兩秒,回過神:“沒……沒有。”
“那走吧。”課代表說。
俞清昀擡腳慢吞吞跟上, 裝作不經意間問出口:“你怎麽知道池徹和趙妙然複合了?萬一她說的‘男朋友’只是口誤呢?”
她努力勾着唇角,試圖擠出一個輕松閑聊的笑意。
擠出來的下一瞬間便敏銳地感知到這一定是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又急忙抿直回去。
還好課代表并沒有看她,邊走邊答道:“當然不只是因為她那個稱呼啊,我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在樓下看到他倆了。”
“……”俞清昀心髒狠狠往下一落,卻只能張張嘴,幹笑兩聲, “這樣啊。”
“對啊, ”課代表說, “趙妙然大冬天的還穿着露臍裝, 看樣子還挺甜蜜的……怎麽了?你問這個幹什麽?”
“啊?”俞清昀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那個, 這不是也和我有關嘛, 就随便問問。”
課代表點點頭:“去食堂吃飯嗎?一起?”
俞清昀沒答話。
走了兩步, 她卻忽地停住腳步,下定了決心似的:“我還有點事兒, 你先去吧。”
……
那一年的冬天其實不算難捱, 但俞清昀從圖書館往機械院走的一路上,卻還是感覺寒風灌喉,艱澀萬分, 像冰刀一般刺骨。
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幹什麽。
正值午休時間, 池徹不一定在機械院;就算在, 她也不一定找得到他。
退一萬步講, 就算找到了, 她又真的能問出口嗎?
她又能問他什麽呢?
她又,有什麽立場可問呢?
俞清昀腳步一點點慢下來。
忽地,像是莫名察覺到了什麽,她擡了擡眸。
她不知什麽時候已走到了機械院的岔路口。
視線一撇,斜對面的枯樹下。
凜冽寒風一陣陣地挂,吹起女生呢子大衣衣角,露出一雙纖直的長腿。
趙妙然背對着她站着,微垂着頭,姿态看起來有些害羞,伸手牽着面前男生的衣角。
而池徹面對着她,颀長挺拔身姿立在光禿禿的樹幹旁。
他睨着趙妙然,嘴角微挑,挂着恣意又漫不經心的笑意,薄唇微張說了句什麽。
面前女生身軀微顫,他慢條斯理擡手,幫她拂去了肩上的枯葉。
俞清昀盯着看了會兒,收回視線。
轉身,緩緩往回走。
過了幾天,她收到條消息,是課代表發來詢問她的關于無人機租借的事。
無人機架數有限,俞清昀次序排在後面,本來要元旦節後才能輪到她,但排在她前面的有一組說有人臨時有事,湊不齊人,想問能不能和她換個次序。
就是時間有點尴尬,就是今天,而且正好是2012年的最後一天。
俞清昀想了想,同意了。
課代表還有些驚訝,說她不過跨年日嗎?那組的人就是為了去市中心看煙火大會才提出調換順序的。
俞清昀說,她不過。
人們願意慶祝節日,迎接新年,原因向來都不是這個日子,而是陪伴在身邊的人。
但是她好像沒有過這個節日的必要。
課代表說,好吧,而後又問起她,郭豔青不是給她安排了個機械院的同學來幫她嗎,那個同學今天也有時間?
俞清昀打字的指尖一頓。
隔了好幾秒,才緩緩打字,說不用麻煩那個同學了,她今天先自己去。
那天在郭豔青辦公室,郭豔青說幹就幹,說了給俞清昀找個她學生來幫她後,立刻就翻手機,把一串手機號發給了俞清昀,說讓她去聯系她這個學生。
俞清昀當時只瞟了一眼,寥寥一眼,用不着郭豔青提示,她腦子裏就以極快的速度浮現出了池徹的名字。
……
俞清昀去機械院領了無人機,黑色的方塊兒盒子,還有個筆記本電腦,有點重,但她努努力也能搬得動。
提着出去趕了班車,目的地是長北市郊的一個區。
這個區雖說也和馥郁區一樣經濟落後于長北其他區,但卻不同于馥郁區的人滿為患,握手樓成群,這裏人煙稀少,地方空曠,基本是未開發地,分布了很多爛尾樓。
俞清昀的拍攝主題是“廢墟”,那邊正好符合要求。
班車停停走走,搖搖晃晃好一陣,總算在半下午的時候到了終點站。
俞清昀托着大箱子下了車。
晃着頭看了圈。
還真是人煙稀少,周圍連個小賣部都沒有,放眼望去,除了被警戒線圍起來的搖搖欲墜的危樓,就是寒風一吹,要把人嗆出眼淚的黃沙。
俞清昀沿着道路走了一截,找了個廢棄石桌,把箱子裏的東西依次拿出,鋪開。
再從包裏摸出筆記本,按照指示一步步操作,先在電腦上确定飛行路線等,然後安裝電池,做起飛前準備,最後拿起手柄遙控。
但稍微飛了一圈,發現這邊視野不是很好。
想了想,俞清昀又讓無人機返程。走走停停,換了好幾個地方拍攝,然而效果依然不是很好。
這讓她忍不住想起,她看的那麽多場,有池徹參加的無人機飛控大賽的現場視頻。
少年混不吝地站在場地上,或者是懶洋洋坐在電腦前,眼睫微眯,頭微微揚着,下颌線鋒利幹淨,一雙修長又指節分明的手指卡在手柄兩旁,只消指尖微動,挪動着摁鈕,時不時操作一下電腦。
十分游刃有餘地,無人機便按照既定路線飛向了藍天,拍攝的片段恢弘大氣,角度也不差分毫。
幾十分鐘後,無人機降落,場邊響起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
池徹慢悠悠放下手柄,眼皮都不屑于擡一下,嘴角微挑的弧度混不正經又輕松恣意。
他做的時候明明看上去那麽簡單,怎麽她就不行呢。
正思考着怎麽辦才好時,一陣風将路面黃沙吹起,俞清昀登時嗆得不住咳嗽,眼球像是要從眼眶裏跳出來似的。咳嗽還沒止住,屋漏偏逢連夜雨,那頭無人機又忽地靜音下來,槳葉停止了轉動。
電池也有電,電腦也顯示運行正常,但無人機就是啓動不了。
俞清昀從包裏翻出參考書,一步一步對比了好久,眼睛都看得酸澀了,但還是找不到原因。
顧不上地面幹不幹淨了,俞清昀輕嘆了口氣,坐到一旁的臺階上。
緩緩抱着雙腿,下巴抵在膝蓋上,眼睫一眨不眨地盯着斜下方被風裹挾走地翻滾的黃沙。
她突然覺得好累。
但命運似乎還嫌她不夠累似的。
愣了會兒神,正準備起身時,對面爛尾樓突然出現了一個流浪漢。
瘦得眼眶凹陷,穿得破破爛爛,身上也髒兮兮的,手裏抓着幾塊廢鐵,大概是想撿出去賣。
突地,他朝這邊看了一眼。
和俞清昀對上了視線。
俞清昀心髒收緊,恐懼感侵襲上後腦勺。
她佯裝不在意地挪開視線,起身去收拾東西,打算盡快離開。
然而人眼稀少的地盤,好不容易遇到個人,流浪漢怎麽可能放過。
他眼睛一亮,迅速跑過來,抓住俞清昀手臂:“錢……錢……”
口齒也不太伶俐,看樣子精神不太正常的樣子,不過幸好他要的是錢。
俞清昀努力控制住唇間的顫抖:“你、你別急,我、我給你。”
然而一摸口袋才發現,她出來只帶了公交卡,并沒有帶現金。
見她半天都摸不出來,流浪漢急了,一掌推攘過來。
俞清昀被推得往後踉跄兩步,還沒站穩,身後一股力将她往後扯去。
下一秒,眼前出現一片黑。
男生肩膀寬闊,身型高大,将她視線遮擋了個全。
她還沒反應過來,便只聽前方一聲悶響,似乎是鞋底狠狠和人的胸膛發生碰撞的聲音,緊接着,瘦弱的流浪漢“砰”地被踹出半米,躺在地上茍延殘喘。
俞清昀手裏還抓着無人機遙控手柄,腦子一片空白。
池徹忽地轉了身,手一擡。
俞清昀下意識閉了閉眼,頭頂被人施加了重量。
池徹毫不憐香惜玉地把她頭往下摁了摁,眼睫眯起,話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字一頓:“俞清昀,看不出來啊,你膽子還挺大啊,一個人還敢跑這兒來。”
俞清昀眨了眨眼,手裏抓着東西空不出來,只得被他控制在大掌下無法動彈。
秀眉委屈巴巴地斂起,連聲線都變得軟軟糯糯又含糊起來:“我……我來這兒拍東西。”
“拍東西不能去安全的地方拍?”池徹彎了下腰,狹長眼睫和她平視,染着股痞勁兒和威脅的意思,“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俞清昀使勁兒掙紮了下,總算逃脫了他的束縛,當然也是在他主動松了勁兒的前提下。
她指了指還躺在地上咳嗽的流浪漢:“他只是要錢。”
“要錢?”池徹皺了下眉,側頭朝她指的方向看去。
思忖了片刻,他忽然擡腳朝那邊走。
流浪漢遽然一慌,腳一蹬又打滑沒能爬起來,只好連滾帶爬地往後躲,嘴裏嗚嗚嚷嚷着,話語不清,但聽語氣像是在求饒。
俞清昀心一軟,連忙把池徹拉住,面色焦急地勸解道:“算了,我也沒事,你別打他了——”
池徹視線從她拉着他衣角的白淨透粉指尖一點點上挪,望向她清澈幹淨的小鹿眼。
兩秒後。
他皺着的眉眼驟然一松,被氣笑了瞬:“不是,我說好學生,老子在你眼裏就是這種人啊。”
俞清昀有點懵:“啊?”
池徹輕飄飄嗤了聲,像是懶得跟她多解釋,轉身徑直朝流浪漢走了。
幾步趕上流浪漢後退的步伐。
而後單腳後移,蹲在他面前。
流浪漢還一臉驚恐地看着他。
池徹面無表情,從包裏摸出錢包,十幾張紅色的票子,卷一卷,塞到流浪漢口袋裏。
然後他不急不忙地起身,揣回錢包,手掌往後撇了撇。
“走吧。”
看着流浪漢身影消失在視野,俞清昀才慢吞吞将目光挪向池徹。
清了清喉嚨,又移開視線:“不好意思。”
池徹人懶懶散散背靠在石桌上,黑色外套拉至清隽下巴處,背微微弓着。
身材高大挺直。
“怎麽就不好意思了,”他語氣吊兒郎當地,“剛不是還挺正義的麽。”
俞清昀抿抿唇道:“我誤會你了。”
兩人各說各話,池徹接着慢悠悠吐出一句,嘲諷意味明顯:“被人欺負了還幫人說話。”
安靜幾秒。
俞清昀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什麽。
而後情緒退潮,變得平靜,只當他是個普通的來幫她的機械院同學。
低睫,她順着他話往下說:“嗯,幸好你在。”
她那話說得一點感情都沒有,池徹冷哼了聲,學她語氣:“嗯,知道就好。”
眼皮往下耷了耷。
見俞清昀手裏正調試着電腦和無人機,神色有些沮喪,疑惑道:“怎麽,出問題了?”
“嗯,”俞清昀說,“不知道哪個步驟出錯了,現在飛不了了。”
池徹挑眉:“飛不了?我看看。”
他順手接過她手裏的手柄,放到桌上,拿起無人機準備對着電腦找問題所在。
剛點了兩下,池徹突然停了下來,幽幽嘆了口氣。
俞清昀有些緊張地看向他:“怎麽了,是修複不了的問題嗎?”
好不容易跑到這邊來,她還是希望能夠完成任務再回去的。
池徹慢條斯理直起身,眼皮撩起,漆黑瞳孔裏染着戲谑,語氣帶着些遺憾和憐憫。
“俞清昀,”他搖搖頭,又嘆口氣,“怎麽辦啊。”
俞清昀皺起眉,做出準備攻克難題的姿勢:“嗯,是什麽問題?”
“你說,”
他唇角一點點拉開,笑意鋪開在眼底,語氣不鹹不淡,但卻不掩輕狂意味,“你沒我可怎麽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