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穗子
劉長秧的生辰在三月初一日,據說,他出生時殿宇上方雲氣青色,盡顯祥瑞。而小皇子生得嬌憨活潑,很是可愛,崇豐皇帝歡喜至極,當下便下诏冊立其為儲君。
景王府外車馬如織,宋迷疊三人從馬車上下來,擡頭便看到了檐下的牌匾,藍底金字,被西邊斜下來的一縷日光映得閃閃發亮。
宋迷疊的目光轉向旁邊高大的院牆,腦海中浮起的是那個騎着駱駝撞到牆上的男人,缺了半邊臉,腦殼中的漿髓已經幹透了。想必他就是苗姑的丈夫,那個終究沒能逃過死亡追逐的男人。
宋迷疊心頭微動:那片飄着花香和果香的紅土地,近日來總不時出現在她的夢中,她覺得那裏有什麽東西,還在牽扯着自己的思緒,未曾因為她的離開而停息。
“迷疊,發什麽呆呢?”
莫寒煙沒有起伏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宋迷疊扭頭看沖她笑,“師姐,我覺得這裏好生氣派,比皇宮大殿都不差的。”
“又不是第一次來,”祁三郎嘁了她一聲,擡步走上臺階,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向宋迷疊,繃着臉叮囑,“今天來得人多,你可別說錯話了。”
宋迷疊忙擺擺手,“不會不會,我的嘴巴今天忙得很,除了吃東西,無暇做別的事情。”
祁三郎心中劈下一道驚雷:他太了解自己的這個小師妹了,旦逢她信誓旦旦保證,那就必定會出岔子,他寧願她閉緊那張烏鴉嘴,點個頭就作罷,其餘有的沒的,一概都別說。
“師兄你怎麽了?”見祁三郎面色突變,宋迷疊忙湊過去,可話音沒落,朱漆大門中忽出現了一個人影,長身玉立,錦袍绶帶,明明滿臉的春風和睦,卻把宋迷疊吓得瑟縮一下,頓住步子。
半月未見的劉長秧,一點沒變,還是那樣一副人厭鬼棄的模樣。
宋迷疊瞥了煩人精一眼,慢慢躲到祁三郎身後,可她知道自己是躲不過去的,景王殿下的眼風已經掃到了自己,于是與肖闖寒暄了幾句後,便朝他們這邊走來。
“宋大人,”颔首回應三人的揖禮後,他看向宋迷疊,面色如常,“你來做什麽?”
宋迷疊強撐起笑臉,“吃......吃席......”
話落,便聽得身旁的祁三郎因憋笑而發出的抽氣聲,宋迷疊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于是将頭又朝下壓了一壓,不敢看劉長秧的臉色。
“吃什麽席?”劉長秧的聲音傳來,卻是語氣平靜,未見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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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迷疊于是小心翼翼掀起眼簾,見他臉色靜谧如水,心中稍稍釋然,小聲道,“給......給殿下賀生。”
劉長秧沖她攤開手掌,眸光淡得幾乎看不見,指尖差點就怼到了宋迷疊的鼻尖上,“賀禮呢?”
賀禮?宋迷疊腦子一懵:她可從頭到尾都沒想到這茬,心急火燎中,小傻子更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吞了口口水,默默道了聲,“下官忘記了......”
周圍的人都安靜下來,看着這奇怪的一幕景象:景王劉長秧放着一幹客人不理睬,衆目睽睽下為難一個小姑娘,而且這小姑娘,看起來還一臉的傻像。
莫寒煙上前一步,沖劉長秧躬身行禮,“殿下,下官受廷尉司直袁大人所托,給您送上這幅顧恺之的《洛神賦》摹本,望您笑納。”
大禮送上,劉長秧也不好再為難小傻子,伸手接過畫軸,甕聲甕氣道,“曹子建作洛神賦時,定是滿心歡愉,而本王……”
丢下一句沒說完的話,他繞過三人走下臺階,去招呼那些被他冷落了許久的客人了。
大劫渡過,宋迷疊深深呼出一口氣,平定心緒後,趕緊加快步子随着祁三郎和莫寒煙進府,一刻都不想在劉長秧身邊逗留。她全然沒有注意到,景王府的側牆上,探出了一個小腦袋,盯住她看了許久,才慢慢隐了下去。
褚玉從梯子上下來,走到石凳上坐下,一手托腮,輕輕嘆了口氣。
剛端了茶點進來的小丫頭薔兒見她這般,忙問道,“外邊這般熱鬧,怎麽小姐看了一會子,倒興致缺缺起來?”
褚玉蹙眉,自語道,“廷尉司直是當今聖上的人,如此,倒是不好了。”
薔兒聽得一頭霧水,“小姐,你說什麽呢?有什麽好不好的?”
褚玉似是沒聽到薔兒的話,只嘆口氣,“她偏偏也是那邊的人......”
薔兒更聽不明白了,“小姐說得她是誰?吹笛的翠姑娘,擊磬的柳姑娘,還是跳舞的陳姑娘?她們不都是肖将軍送來的嗎,自然是那邊的人。”
褚玉笑了,這一笑,才像個九歲的小姑娘,眼角眉梢皆是天真爛漫,“薔兒,殿下和她們,根本沒有.......”她收住話頭,搖搖頭站起身來,“薔兒,你去把荷包拿給我再看看,現在離宴席還有一個時辰,有什麽地方繡得不夠精細的,還有時間再改一改。”
薔兒依言朝屋內走去,口中卻咕哝着,“小姐,這荷包您提前一個月就開始準備了,花樣是自己畫的,一針一線都是自己繡的,光改就改了七八次,依薔兒看,它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殿下他一定會喜歡的。”
話說着,已經跨進房裏,嘴巴依然沒停,“再說了,就算有什麽繡得不夠好的,殿下也不會介意,小姐送的東西,還是親手做的,殿下怎會不喜歡......”
聲音忽然沒了,褚玉還未來得及詢問,就聽到薔兒發出一聲驚叫,“小姐,大事不妙了,荷包的穗子......穗子不知被誰給弄污了。
雪白的穗子沾上濃墨,就像一只黑不溜秋的泥鳅,墨汁尚未幹,握在手心,一片黏滑濕意。
“是誰弄的,找出來我定要罰她把全府的衣服都洗了。”
褚玉的心已經涼了半截,嘴上卻道,“一定是誰打掃時不小心打翻了墨盒,又知道這荷包是我要送給殿下的禮物,心裏怕極了,便不敢聲張,你也不要責怪她們了。”
薔兒急得團團轉,“小姐,這可如何是好,莫說洗不幹淨,就是洗幹淨了,也晾不幹了。”
“準備生辰需要運送大量新鮮食材,偏門一定開着,”說話間褚玉已經利落地把一件披風穿上系好,手中還握着荷包,“咱們偷偷從偏門出去,到市集上買一根穗子,回來時還趕得上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