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景天
他回過頭,眼睛盯住宋迷疊,裏面雖帶着笑意,卻是一觸即碎的,就像她在湍急的河水中看到的一般。
“阿青若是知道了,定不會讓我過去,以他的脾氣,說不定會以下犯上,把我五花大綁困在屋中也不一定。所以明晚,你要陪本王過去,你的功夫不在阿青之下,有你在,本王安心一些。”
宋迷疊想說話,還沒說先打了個磕絆,不知是被凍的還是驚的。
“殿......下,是誰......誰邀您前去?”
劉長秧輕輕一笑,“最迫不及待的那一個,你猜是誰?”
宋迷疊搓着衣角,“我這個人最不擅猜謎,殿下還是莫要為難我了。”說罷,眼睛朝窗外一瞟,見餘晖漸逝去,口中嘟囔道,“都這個時辰了......”
劉長秧揚眉,“看來是本王擾到宋大人辦正事了。”
宋迷疊連忙搖頭,“也不是什麽正事,只是我,想幫阿依完成這場祭祀。”
最後一線斜陽也從窗邊滑落,劉長秧眼中的光也跟随着它一起陷落,變得黯然昏晦。可是那雙眸子後面,卻是一片碧藍的天,上面飄一只沙燕風筝,哨響弦鳴,如同鳴筝。
“上條平直須堅硬,下條扁軟勢随形,七段等分論條架,兩膀對紮半圓形,中腹應按雙方計,尾竹上端中線尋,下端長短如何定,橫設架子首尾平,托紙中間方四塊,兩膀各四必相等......”
仲初在下頭跟着風筝跑,邊跑邊默念紮制風筝的歌訣,“元尹,後幾句是什麽,我記不得了。
他回頭,臉上笑容明媚,卻在被沈尉重重敲了一下頭頂後,驟然變色。
“為父告訴你多少遍了,要叫太子殿下,你身為太子伴讀,雖不用小節苛禮,但總要知尊卑有別,怎能如此狂悖無禮?”
“老師,是孤要仲初這麽喚我的,”元尹扯過仲初的手,微笑着,“我兄弟緣淺,有人這麽喚我,我很快慰。”
又望向仲初,“頭部迎風腹為主,尾竹要軟好瀉風,裆肥紙闊單面軟,迎風不會左右傾。仲初你要記清楚了,孤只教你這一遍。”
天光淡去,變灰變暗,劉長秧從回憶中遁出,眼睛卻似乎依然能看到那張逝去的面孔,仲初的眼睛在暗處閃閃發光,凝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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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榮說過,死後無人祭奠,靈魂便會被魔鬼拉走......”他喃喃。
宋迷疊“嗯”了一聲,又訝異擡頭,“殿下不是不信的嗎?為何又說出這些話來?”
“我同你一起去祭奠阿榮。”他說着便先行一步,朝仿佛浸滿了濃墨似的長夜走去。
“西天有三條路,黃的一條是神路,黑的一條是鬼路,白的一條才是你走的路;西天有三種房子,廟子是神房,樹葉蓋的是鬼房,白色房子才是你的房;西天的飯有三樣,黃的黑得不要吃,你要吃,阿依給你備的飯。”
“吃了它,你便安心上路,出了鬼門關,途經黃泉路,路上盛開着只見花,不見葉的彼岸花,花葉生生兩不見,相念相惜永相失。”
“路盡頭有一條河叫忘川,忘川上有座橋,便是奈何橋。橋分三層,上層橙紅,中層玄黃,下層墨黑。生時行善事的走上層,善惡兼半的走中層,行惡之人就走下層 。”
“阿榮你是好人,要走上層,如此,下一世才能和阿依相見。”
劉長秧負手站在一旁,俯視宋迷疊蹲在地上的身影,小傻子雙手合十,口中已經默默念叨半晌,說的又是不知從哪裏聽來的胡話。
“你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宋迷疊,你以為自己是能通靈的術士嗎?”她的故事千奇百怪,而他的忍耐已經快要到達極限。
“我能看到阿榮啊。”她頭也不擡,并攏的掌心卻輕輕張開,裏面,有一點朦胧綠光,跳躍了一下,又悠悠遠去,像天上落下的一顆星辰,從哪裏來便又要回到哪裏去了。
“有人告訴我,人死後的靈魂會附在景天身上,回來看看他們舍不得放不下的人,”她虔誠地望着遠處,那流螢消失的地方,“它方才一直在門前徘徊不走,我便知那是阿榮,果然,我說完該說的,它就想明白了,飛走了。”
“你困住它,它怎麽飛......”
話只說到一半,宋迷疊已經“哎”一聲,輕手輕腳挪到劉長秧身邊,目光落在他的肩頭,“殿下,您肩上也落着一只景天,想來是有故人舍不得殿下,所以靈魂才流連不返。”
說罷,輕輕扯他袖口,“這诔詞很簡單的,我可以一句一句教殿下念。”
“西天有三條路,黃的一條是神路,黑的一條是鬼路,白的一條是你走的路;西天有三種房子,廟子是神房,樹葉蓋的是鬼房,白色房子是你的屋;西天的飯有三樣,黃的黑得不要吃,你要吃家人為你備的飯食,”劉長秧擰起長眉,“這般簡單通俗,本王還用你一句一句地教?”
說罷,卻見宋迷疊眼中冒出一抹異色,手朝他一指,“殿下莫動,景天它落到您的手上了。”
劉長秧果覺得手心處微癢,擡手來看時,就見那只流螢不知何時停落在自己手上,身上的光像被風吹起的火星,忽明忽暗。
“快合掌,将诔詞念完。”宋迷疊眼中驚喜交疊,擡眼,卻見劉長秧雖面帶詫異,卻抿緊雙唇,不吐露半個字出來。
他難道忘記了後面的诔詞?宋迷疊心頭一萬個不解,剛想再說什麽,卻見劉長秧臉色突變,眉宇間竟騰起一抹戲谑來——浸潤着哀傷的戲谑。
我親手殺的人,我怎麽渡他?
他擡頭,看着面前人,冷冷一笑,伸手便要将手掌的景天拂去,哪知另一只手先他一步,探過去,籠上他的掌心。
那手指,果然如他想象中的一般柔軟。
“黃泉路上彼岸花,花葉生生兩不見,相念相惜永相失。路盡頭有河叫忘川,忘川有橋名奈何......”
“橋分三層,上層橙紅,中層玄黃,下層墨黑。行善事者走上層,善惡兼半走中層,行惡之人走下層 ......”劉長秧不覺間和上她的聲音,将那手指握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