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佳人有約
老頭兒被尉遲青這麽一抓,回過神來,空洞的眼睛裏飄上一層幽光,“西诏禹陽城外的洗塵潭,吞噬了千軍萬馬的洗塵潭,那裏是通往陰曹的入口,所以從裏面出來的人,早就是死人了,”說罷,他面無表情“嗬嗬”一笑,“死人又怎麽會被燒死呢?公子,你說是不是?”
尉遲青松開手,神情卻依然是呆滞的,像被一個雷劈中。反觀劉長秧倒是神态如常,只沖那老頭兒道,“老丈,你繼續講。”
“殿下,他方才說洗......塵潭,那不......不是......”尉遲青從震驚中蘇醒,打斷老頭兒的話走到劉長秧跟前,他結巴得更嚴重了,半天說不出話,最後只能半天手舞足蹈地比劃,想讓面前神色平靜的人明白自己是什麽意思。
“阿青,小心隔牆有耳。”劉長秧瞪了自己臉憋得通紅的屬下一眼,擡步走到窗前,一把推開了窗戶,将滿院凄涼的雨聲放了進來。
窗外沒有人,只有被雨水澆出的滿地的氣泡,就像傳說中,潭水裏那些驟然浮起的人的眼睛。
劉長秧心弦一動,面色卻平靜如常,關上窗,返回他那張鋪着錦緞的椅子,斜歪着坐舒服了,方沖那老頭兒道,“你怎麽知道那三個老妖婦曾在洗塵潭中浸過?”
老頭兒清清嗓子,幽幽道,“自然是她們自己說的,她們是泯江人士,當年逃來西诏,一路奔波,帶的盤纏也都被人騙走了,到了禹陽城外幾乎餓死。可屋漏偏逢連夜雨,三人趕夜路,不小心跌下山谷,紅婆婆更是摔斷了腿,連坡都爬不上,幾近被逼上絕路。”
“萬念俱灰,三人決定在這汪深潭中了結自己慘淡的一生,于是相繼跳入潭中,一心赴死。可是潭水沒有淹沒三人,反而将她們的身體托了起來,推向岸邊,而紅婆婆的腿,竟然也在她上岸的那一刻,神奇地複原了。”
“三人以為是老天可憐,遂放棄了求死的念頭,爬上山坡,又朝西奔走數日,來到了老君溝,在此處安定下來。三姐妹活了許久許久,久得連她們自己都記不清自己的歲數,只知道身邊的人一茬茬地老去,死去,可是她們三個,卻還活着,不死不滅。”
“可是這些年我總算想明白了,”老丈忽然擡起頭,眼底一點微光寒得滲人,“公子,我想明白了,她們才不是不死不滅,從潭中爬出的那一刻,她們就已經死了,靈魂交給了魔鬼,只留下這麽一副行屍走肉的軀殼。”
尉遲青送老頭兒回家去了,劉長秧一人獨處晦暗的室內,手按着眼眶內側,想着方才聽到的那些話,也想起了一個人:他和他,從小便在一處上課、玩耍,而最後,他親手殺了他,将他丢進冰冷的潭水中。
元尹......仲初......
他走後,叫自己元尹的人便又少了一個。
房檐上有輕微的窸窣聲,劉長秧頭也不擡,輕聲呵斥,“梁上君子蹲久了,腿麻了吧,不是身輕如燕嗎,怎生弄出這麽大的動靜。”
話落,頭頂頓時安靜了,他閉目等了一會兒,終于不耐煩揚聲道,“還不進來?”
門終于被緩緩推開,淋成了落湯雞的宋迷疊跨進門檻,腳蹭着地極不情願地挪到他跟前,聲音比蚊子還輕,“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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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長秧感覺到一股濕寒,睜眼便見一個水猴子,頭發衣服都濕透了,貼在頭上臉上,整個人仿佛縮小了一圈。他皺眉,伸手将椅背上的錦被扯下,塞進宋迷疊懷裏,“披上,別把寒氣傳給本王。”
宋迷疊正哆嗦得如一條剛上岸的魚,接過被子,便趕緊把身子裹得嚴嚴實實,一條縫都不留,嘴角扯出一個笑,明明是表達謝意,卻因為臉已經凍僵了,所以比哭還難看。
劉長秧将桌上的油燈撥亮,白玉似的臉被火光映出一絲暖意,唇角輕啓一點,“偷聽了多少?”
“全聽到了。”宋迷疊朝那火光湊近了一點,老實回答。
劉長秧瞥她一眼,“你怎麽想?”
宋迷疊腦海中忽然浮起祝洪的王八臉,她覺得自己倒黴極了,在都護府時不時被師傅拷問,到了這裏,又栽在劉長秧手裏,實在是左右都無法逃出生天。
于是腦中千回百轉之後,她只能一字一句道出幾個字,“妖怪,咱們鬥不過。”
劉長秧剛喝了口熱茶,聞言,差點不雅地噴了一桌,于是将茶盞重重放下,伸手揪上了宋迷疊的臉頰。小傻子躲閃不及,只能任憑他揪住自己,疼又不敢出聲,只好委屈巴巴看着劉長秧。
好在這次他也沒擰多久,就很快地松了手,朝自己的腦門拍了一掌,“我的錯,腦袋被門擠了,才會去問你這個傻子。”
宋迷疊揉着臉,心裏很是不服,嘴巴不自覺變得利落了,“殿下有什麽好法子,她們水火不侵,刀槍不入,你準備怎麽對付她們?”
劉長秧白她一眼,“知道了還問你?”
宋迷疊暗自得意,心說還以為你多厲害,能想到制敵妙招,還不是和我這個傻子并無二致。可是剛得意了片刻,就聽他又說了一句,“總得去會會她們,我想她們也早就想見我了。”
“去不得。”宋迷疊想也沒想,嘴巴裏便蹦出這句話來,她想起昨日三位婆婆看劉長秧的眼神,她本來還似懂非懂,可方才在聽了那老丈的一席話後,卻豁然開朗。
她們簡直恨不得一口把他吃了,就像那老頭兒說的,開膛破肚,挖心掏肺。
劉長秧挑眉,“沒想到宋大人還挺關心本王,不如回西诏後,我把你收進府裏......”
“殿下身份高貴,怎麽能以身試險,再說您又不會功夫,換哪個去都比您親自去好。”宋迷疊在經過幾個日夜後,已經想清楚了把自己收進府是什麽意思,所以在聽到這登徒子又開始嘴上沒把門,便毫不猶豫打斷了他。
“可是她想見的人偏偏是我,”劉長秧不再逗她,他站起身,抱臂望向門外,雨似乎停住了,夕陽的光從門縫中投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邊,一直蔓延到他的腳旁,“方才她差人送了信箋來,佳人有約,我豈能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