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月圓才知自我心
天氣漸漸有溫度起來,月亮又要一圈一圈地圓了。
花園裏殘敗的花還茍延殘踹,映照着将近的圓月。
朱砂簾随風卷出窗外,勾起一片紅月的景象。
次日,一切安然。
傾城女子玉手纖纖,細細勾勒着自己的眉黛,胭脂水粉躍然臉上。身邊的丫鬟像是躊躇了許久,低聲道,"主子,還是奴婢來吧。"
"你下去吧。"寧蘇面無表情,将本就美麗的葉柳描得更具風韻。她左肩上的紗布微紅,甚至比上她臉蛋的脂粉嬌豔。
襲伊看着她不同往日,想必身上心上處處是傷。允諾着退下了。寧妃不願意告訴王爺實情,又不肯認清自己的心,他們做下人的,也沒有辦法。
銅鏡中,絕美的臉卻毫無氣色,冷而僵,美而絕。忽地銅鏡裏出現另一個人的身影,寧蘇一愣,放下手中的金玉黛。
李禦南勾唇一笑,手撫上她的臉,"還在生氣?"
寧蘇微微別開頭,不複從前的溫柔,目光亦淡然如水,"不敢。"
他挑眉看着她,長嘆一聲打趣道,"你這是什麽脾氣,我這才發現,那些逢迎我的女人,比你解風情。"
"那王爺去就是了。不必和妾身說,說了妾身也學不來。"寧蘇一聲冷笑,看都不看他一眼。
每次她說妾身,每次她叫王爺的時候,她便是生氣着,要把兩個人的身份隔開。
"寧蘇,過去的事就算了。你應該知道,我現在對你是什麽感覺!"他好聲求和,她卻未必給他面子,左肩口的傷撕裂的痛,猙獰着刺激着。
李禦南摸上她的傷口,"還疼嗎?"
寧蘇一笑,伸手慢慢扯開絲帶,李禦南眸子一沉,抓住她的手,低聲問道,"你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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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這麽多,不就是想要我麽?"寧蘇的臉上不是痛,也不是難過,而是深深的諷刺,看得李禦南心驚。
她的眼裏,已經沒有很明媚的顏色了。
不是失去了,而是她真的不快樂。至少她開心的時候,她的眼,如同春日的風景,開得出花來。
寧蘇脫去了自己的外衣,咬着唇泛着淚花,有一天,她也可以做出這樣不知道羞愧的事情。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只是想要讓他知道,自己為何變成這樣。
李禦南臉色越變越陰霾,他松開她的手,轉過身,"你既然見了我要這麽作踐自己,那我不來便是,好好養傷。"
說罷,奪門而出。
一瞬間,寧蘇的眼淚終于如決堤,奈何也止不住。
她邁出步子跑到門口,看着他英俊卻有陰冷的背影,心裏說不出什麽味道。
李禦南心裏一團亂糟糟,沒走幾步就被人撞了個滿懷,他皺眉看着跪下去求饒的女子,"王爺饒命。"
她緊縮着身子,像是怕極了李禦南。
他嗤笑一聲,"怎麽見了本王這麽害怕?!擡起頭來。"
那丫鬟一怔松,緩緩意識過來,慢慢将頭擡起,活靈的雙眼對上他沉冷的目光一吓,又将頭低了下去。
李禦南的心口處忽地一顫,片刻伸出手到她面前,"起來。"
丫鬟心裏又開心又害怕,慢慢将手伸到他手中,嬌羞一笑。
這一幕,看在眼裏,有幾分痛,有幾分不懂。寧蘇的手深深的抓在門上,硬是有了一道指甲印,襲伊不知什麽時候來的,滿面憂慮。
"她是誰?"寧蘇看着一前一後往遠處走去的兩人,幽幽問道。
"王府裏的丫鬟,說是叫雲衣。"
寧蘇的心裏忽然之間很失落,很空蕩。她叫了彩雲過來,看了那雲衣一眼,"王府丫鬟的名字,都是怎麽定的?"
"有些是主子賞賜的名字,有些是管家那裏分發到的。但一律,都不能用真名。"襲伊道,"奴婢的名字皆是分發到的。"
"那我就給你們起了新名字,名間有詩:七寶畫團扇,燦燦明月光。與郎卻喧暑,相憶莫相忘。團扇複團扇,持許自障面。憔悴無複理,羞與郎相見。桃葉映桃花,無風自婀娜。春風映何限,感郎獨采我!"這詩并非幽情,可卻聽她說出來字字為難情心有似有幽怨,"便叫團扇與桃葉罷,雖非絕美之物,我卻喜歡。"
"太好了。團扇,桃葉謝過主子!"兩個人都高興得很,雖說那名字跟着自己很久,可卻不如這兩個名字有意義。
"你們喜歡就好。幫我備些紙墨罷,你們下去便下去吧。"寧蘇莞爾,看了一眼遠處,剛才親密的兩人,已經不知去處。唯有一兩絲春風掠過,花兒空中飄飄。
宣紙鋪桌,金墨下筆,心不知所想何事,一首詩便躍然紙上。
寂寥的午後,唯有聽見一兩只鳥兒啼叫,不知所唱何曲。
地上一張一張的宣紙鋪陳開,有畫有詩,只是桌邊的女子不肯罷筆,如此持續到了傍晚。
寧蘇左肩口忽地一顫,疼的讓她清醒過來,看着紙上的詩,心中煩悶又似惱怒,"團扇,将這些東西都扔了去。"
團扇開門進來,看了一地的廢紙,"主子,該用晚膳了。"
"不了,我累了。"寧蘇搖了搖手,"幫我換藥。"
"是。"團扇忙忙答應了,叫了桃葉進來,兩人都斂聲屏息的,不敢多說一句。
寧蘇一言不發,連疼都不喊,剛包紮完,荊茹希便過來了,她坐了許久,寧蘇才看到她,"嫂子,你怎麽來了。最近還好?"
"我都好,只是你,都瘦了。"荊茹希一嘆息,看着團扇在收拾廢紙,拾起一張一看,"團扇歌?你怎麽寫起這種了?"
"也沒什麽,只覺得很有感觸罷了。"寧蘇一笑,從她手上拿過紙,扔給了團扇。
荊茹希在就知道她與李禦南之間的事,嘆口氣,"你自己心裏很知道,他的分量了?"
寧蘇緘默不語,難道心裏真的早已經很在乎他了?
那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又是什麽時候鑽進了自己心裏。
會那麽的痛,那麽的難以忍受。
"主子,王爺來了。"桃葉跑上前道。
寧蘇手一下子握緊,眼睑覆下,道,"說我睡了。讓他回去吧。"
兩人皆不說話,只看着屋外那個身影一頓,又闊然開口,"衛楓,将雲衣帶去墨生閣!馬上!"
墨生閣,李禦南的書房,卻是最最适宜的一處。
寧蘇的心一下子被揪緊,眉黛微微皺起,原來真的,聽到他要和那個丫鬟共處,心裏真如被人壓過一般,難以呼吸難以移動。
甚至都覺得,快要死了。
"這雲衣,是我房裏的丫鬟。"荊茹希一頓,見寧蘇低着頭不言語,"她的眼睛長得很像你。"
寧蘇擡起頭,有些不信的看着她。荊茹希笑了笑,"只是她的眼睛比現在你的眼睛,要美。"
"什麽意思?"寧蘇更加不懂,她所說是什麽意思。
"說實話,寧蘇,你現在的眼睛裏,少了許多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東西。不是那麽清澈,不是那麽明媚了。但是,雲衣她有。她的眼中很純正的陽光,一笑,讓人覺得很舒服。"荊茹希聲音很輕,卻像是針一樣,紮在她心上,"我知道,你之前并不是真正的。"
"呵,原來你們每個人都看出來了。"寧蘇嘲諷一笑,心中凄涼,口中生津。
"你看,你最讨厭的,就是那些耍心機的女子。可是這王府的女人多厲害,一下子就把你變成了那樣的人。"荊茹希起身,走到她面前,"我何嘗不想除去她們?可是,我卻不會為了她們,把原本的自己都除去了。你明白嗎?"
"李禦南,你是唯一一個令他動情的女子,即使你今日踩着他傾覆天下,他仍是會愛你,只是,你讓他覺得,生不如死,愛不如不愛。"荊茹希一字一句,直中心扉,"他不能再繼續寂寞了,那樣,對他太不公平!"
這個世上,有一種男人,便是喜歡一見鐘情,只要一個眼神就讓他知道生者的意義。那個女子或許溫文爾雅,或許刁蠻任性,又或許平淡微小,只是她們足以讓那些男人思量一生,生死不離。
寧蘇忽然醒悟過來,她必須承認,不知不覺中,李禦南已經刻入了每一處裏。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好或者壞,回憶起來都如此的鮮明。
這麽疼痛,這麽難受,只是因為他已經住進了心裏。習慣了他對自己百般的好,對自己兇,對自己開玩笑。
怪他不愛還要娶她,可是她又有什麽資格讓她非要愛?
非要愛呢?
"嫂子,你要幫我!"寧蘇淚淌滿面,抓住荊茹希的手。
荊茹希點頭一笑,"除了你,我還能去幫誰?"
李禦南坐在桌前,将一張揉皺的宣紙鋪開,寧蘇的字,很小巧精美,隽秀又大氣。
"感郎獨采我,郎有幾分心,雲黛羞眉處,低轉衣承歡。想念以往情,情淺奈何人,微言奴想留,卻恥在心中。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郎又懂幾許,不過須臾情。月彎也将起,雲淡春風輕,朱戶敞我心,我卻不知情。"
李禦南的嘴角慢慢挂起,傾倒在椅子上,細細品着這首她自己所作的詩,這丫頭,竟然能在趕他走之後,寫出這樣的詩。
複又想到她當年一腳摔倒在雪地裏,那眼眸子裏的懊惱和羞澀之情,簡直美得令人沖動。
他多麽想,再來一次,那他便會立刻将她娶了回來,哪管誰許誰不許。至少可以,多兩年逗她的時光。
"王爺,雲衣見過王爺。"雲衣略略有些害怕,身上只穿了一件薄紗,甚至都能看見內衣。
李禦南擡起頭,看着這樣的她,一下子陰霾上臉,一拍桌子,"誰讓你穿成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