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陰差陽錯
沒過多久,太子殿下便帶着貼身侍衛來了浔陽樓。楚王起身迎道:“太子殿下!”
他揮了揮手,“王兄出使西域辛苦,本宮來遲了。”
“太子殿下公務繁忙,自然脫不開身。”
“确實有些繁忙,那些公文冗長又耗費精力,多看了會。”
“太子殿下自然該以國事為重。”
“王兄理解就好!”
楚王故意選了一個視角不錯的位置,二人寒暄一番後,請太子入座。當羅伊一襲綠色身影抱着一卷書畫,從太子面前不經意走過去時,引得太子矚目良久。
楚王将一切盡收眼底,杯子裏的半盞茶一飲而盡,“太子殿下看什麽呢?”
太子這才回過神,“前頭走過去的那個女子十分眼熟,王兄可知道她是誰?”
楚王順着太子的視線迎過去,搖搖頭。“太子殿下既然想知道是誰,何不将她邀請過來,問問就是。”
太子對着身邊的侍衛耳語幾句。
等羅伊過來的時候,低着頭,對着二人拜了拜,“臣女羅伊拜見太子殿下,王爺。”
侍衛道:“她是陳懷泫的義女。”
太子有些疑惑:“聽聞陳大人膝下只有兩女一子,何時還有一義女?”
楚王道:“太子平日公務繁忙,所以不知道這些後宅之事。陳大人膝下有一義女,從小養在身邊,也是當嫡親女兒培養的。”
太子這才點點頭,對着羅伊道: “陳大人文采過人,你是他的義女想必也是極通文墨的,剛見你懷裏抱着一副書畫,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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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伊道:“臣女塗鴉之作,随手寫的幾個字。”
“ 可否給本宮看看?”
“請太子過目,能得太子指點,是臣女的福氣。”羅伊慢慢上前一步,手執書畫遞了過去。
那畫卷上是一句詩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太子驚道:“這是先秦的月出。”
“是,臣女從小就喜歡這句,所以也常寫這兩句。”
太子面漏欣喜,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跟許多年前的側影簡直一模一樣。也許上天有好生之德,終于讓他找到了。
羅伊今天是來浔陽樓拜師的,只是不小心碰見了太子殿下一行。待她告退後,太子還沉迷羅伊的身影,遲遲沒有回神。
楚王道:“前日送到太子府的西域女子,可還入得太子的眼。”他從西域歸來的時候,特意帶了幾名姿容不錯的西域女子送給太子。
太子想了想,臉上泛起笑容:“王兄的眼光向來不錯,那西域女子別有風情。屆時王兄與陳大人愛女大婚之時,本宮必定到場賀喜王兄。”
他明知道楚王早已經向陳家提親,卻還是打着子嗣的名義大肆選良人,同樣是沖着宛蓉去的。他一國太子,想要什麽都可以,只要是還沒有行過大禮,一切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所以他明知道楚桓鐘意宛蓉,當初仍舊想着把她弄進東宮。現下找到了意中人,自該成人之美。
楚王松開了握着茶盞的手:“一定。”
宮中傳來聖旨,羅伊出身寒微,以陳懷泫義女之名,送入東宮,為皇室開枝散葉,與她一起的還有五位世家女子。
天空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宛蓉目送着她的馬車,直到遠去消失不見。
就像十一年前羅伊初到她身邊一樣,她說她叫莺莺,是宛蓉将她改名羅伊,希望她有一個全新的開始。今天同樣的天氣,陰雨連綿,宛蓉送她出門。
羅伊穿着粉色服飾,對着陳懷泫夫婦再三叩拜,從此一去宮門遠,再相見時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不管怎麽說都是為人妾室,縱然是心底不甘,在這樣一個大環境下,誰也沒有辦法主宰自己的命運。于男子而言尚可建功立業,對女子而言,除了依附別人,成為政治博弈的籌碼,仿佛別無選擇。
羅伊看着陳懷泫的眼神是那樣憂郁,原本宛蓉是不懂的。是昨天夜裏,羅伊一夜無眠,将陳懷泫最後一件袍子做好,疊得整整齊齊,對着那衣物坐了一整夜。宛蓉忽然就明白了她的心意,也明白了她為什麽答應的那麽幹脆。
她送了羅伊一套白玉發簪,前些日子見羅伊梳朝雲近香髻十分好看,這白玉發簪是幼年時祖母送她的生辰之禮。如今有些年頭了,平日裏宛蓉也舍不得佩戴。想臨別之際,送給羅伊做紀念十分合适。
起初羅伊不肯收,知道這東西的珍貴,是她再三要求,畢竟主仆一場,羅伊才勉強收下。太子府上都是世家女子,若是沒有一兩件好東西傍身,會被笑話的。因她的身份在那,所以只給了良媛的稱號。
經此事後,楚王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将大婚之事早早提上日程。
宣宗十三年,聖上正式下旨,将宛蓉賜婚與楚王,一時間傳遍了長安成。宛蓉則成了長安街頭巷尾的閑談。都道太府卿陳家有個女兒,生得傾國傾城,是以才得楚王非娶不可。
轉眼到了過禮的日子,十裏長街人來人往,黃金兩百斤,白銀五萬兩,馬匹六十,綢緞五百匹,玉器珍珠各二十件,玉如意一柄,鳳冠霞帔一套,名人字畫若幹。
面對內侍省送來的皇家禮單裝滿廳堂,陳懷泫和佟氏犯了難。他為官清廉,加上先前被貶斥,實在拿不出同等的嫁妝過禮。好在佟老太爺是江南的大戶人家,先前留了些錢財和地契給佟氏,只不過這些東西一部分給了長女,還有延朗将來娶親也是需要的。
內侍省似乎另有安排:“楚王大婚之事,由宮廷操辦,紅妝一事也由宮廷安排妥當,陳大人不必憂慮。”
原來楚王知曉內情,早已安排好內侍省備一份紅妝,由他全出。
話雖如此,陳懷泫仍舊用先前的積蓄田産給宛蓉湊夠五萬兩的陪嫁,以備來日之需。他深知王府宮門不比尋常人家,眼界見識,吃穿品味,日常打點,處處需要用錢,沒有錢傍身宛蓉這個王妃也坐的不安穩,恐被人議論小家子氣。
她懂父親的意思,趨利避害,有錢在身也有底氣,便沒有拒絕父親的好意,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宛蓉只有深深地感動與感激。聘禮至,紅妝過,她與楚王的這門親事算是定了下來。
夜晚的長安城燈火通明,城內燈會還沒有結束,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依舊人來人往。
宛蓉終是在燕绡的央求下,出來走走,不知不覺就到了城安街。
她呆呆地注視了會,燕绡拿着攤邊的編制手串正開心地試着。大約是關太久,這會要脫缰了,看什麽都是十分新鮮好奇的樣子。
宛蓉看着路邊的花燈出神,忽見一張熟悉的面孔,隐現在花燈後面。原以為是花燈太多晃得眼暈,再仔細看時,真得是劉紹。
他從花燈後面慢慢走了過來,穿着一件黑色長袍,身上已經不見當年那件紅衣。離宛蓉越來越近,看着她道:“蓉兒妹妹!”
這是回到長安以後,劉紹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喊她,上次還是在塞外胡人的表演上,他騎着高頭大馬,俯視她。
八年前劉紹帶着她故意繞了很遠的路,也是這條街。說想和她多走一會,她還惱了罵劉紹沒有正形,如今在看,竟是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躲來躲去,還是遇見了,宛蓉緊緊攥着手心,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嘆了口氣:“蓉兒妹妹還是和從前一樣,不愛搭理我。”回長安的這些日子,宛蓉處處躲着他,就連陳大人的壽宴上也未出現。他心裏清楚,她有意躲着。
宛蓉眼角氤氲,露出了點笑容,蓉兒妹妹總不愛理我,像是記憶深處最讓人難過的記憶。
“你可知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阿。”
八年的時光,白駒過隙,他已經是戰功赫赫的劉将軍了。古銅色的面龐上添了些許疤痕,這些溝溝壑壑都是他金戈鐵馬踏九州的見證。
有時候聽着劉紹的變化和功績,挺為他自豪而欣慰的。她知道劉紹一直是這樣,雄心壯志,英勇無畏。
劉紹也很清楚,人生有時候沒得選。除非他自己夠努力夠優秀,将來有一天才可以庇護別人,去掌握自己的命運,再不濟也可以争上一争。不像從前,陳家出事,他什麽也做不了,他和宛蓉的婚事,終究只是說說罷了。
她松了手心:“劉紹哥哥!”
古銅色的面龐突然笑了起來,眼神裏熠熠生輝,仿佛又是那個紅衣少年,意氣風發的樣子。“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聽不見這聲劉紹哥哥了。”
宛蓉低頭,心底卻是如釋重負。回到長安的種種,最讓她難受的不是議親多麽坎坷,也不是大姐姐,而是不知道如何面對曾經那年少無知的心事,一直避來避去,終究還是要面對。
他們沿着城安廟街靜靜地走着,燕绡也不知去了哪裏。只是說說話,像個很久不見的老朋友一樣,閑話家常。“聽岳父大人說,你的書法精進了不少,幼年就見你沉迷書貼,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
“那是父親大人誇獎了,我只是百無聊賴寫着玩,打發時間罷了。”
劉紹繼續說着在軍營裏的各種趣事,關于危險的部分只字不提。宛蓉曾聽劉世伯說過,他被敵人虜去,折磨了三天三夜,逃出去的時候身上沒有一點好地,最後暈倒到水河邊,被附近的村民發現,這才撿回了一條性命。
打斷他:“劉紹哥哥對我也是報喜不報憂嗎?”
他怔了怔。
“這些軍營趣事只是偶爾才發生的吧,劉紹哥哥每天都在刀尖上行走,過得大多數都是心驚動魄的日子,這些危險卻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