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召回長安
二月初,陳懷泫奉召回長安,也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佟氏的病也略有好轉。
宛蓉和延朗坐在馬車裏,延朗正在低着頭讀《孟子》。宛蓉忽然想到這八年裏,仿佛從延朗弟弟記事開始,就過着颠沛流離的生活,如今他十二歲了,身高已經快趕上父親,通情達理,學問甚好,想着想着忽然就笑了。
延朗放下書,“四姐姐在笑我嗎?”
宛蓉将手爐塞給他,心裏有些感慨。“延朗長大了。”
他将手爐放回宛蓉的手心裏,“姐姐剛剛還在說我已經長大了,我已經可以照顧好自己,這樣的天氣會讓我更清醒。”
宛蓉靠在馬車上,“好好看書吧!”
延朗“嗯”了聲,又拿起手裏的書認真讀起來。
長安的宅子被父親贖了回來,是以還是先安頓在這裏。許是之前有人住過,在格局上做了更改,和之前的模樣已是大不相同。
安頓了幾天後,下人們說大姐姐一行來了。此時宛蓉正在更衣,燕绡給她選了套綠色帶玉蘭花的服飾,腰帶上扣了個結,罩了一條月白披帛。
燕绡說,“四小姐要出去迎見嗎?”
宛蓉端詳着鏡中的自己,“自然要的,她是我大姐姐,豈有不見之理。”
看着已經穿戴整齊,清爽利落。對燕绡道“走吧!”
穿過走廊,便聽見一陣嬉笑聲,那聲音再熟悉不過,宛蓉不覺心中一緊,放慢了腳步。房媽媽看見她說,“快進來就等你了。”
宛蓉捏着手中的帕子,定了定神,跟着房媽媽進去。
剛一進入大廳,就迎上大姐姐的目光,她面上的笑容頓了頓。多年未見,大姐姐倒是沒變,看上去依舊恬靜溫惠。
恰逢母親道,“姑爺怎麽沒一起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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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姐這才轉移注意力,“皇上派他去漠北戍邊了,過些時日才回來。”
宛蓉手心松開,心裏突然如釋重負。是啊,她害怕見到的又何止大姐姐一人。
她們說着閑話,宛蓉只管坐着。言語問道她處,只作答一聲,并沒有別的話。聽母親言語間問詢大姐姐有沒有動靜,起初不明白是何意。直到見大姐姐面紅耳赤,搖了搖頭,她心下才隐約明白些。
這種事情多隐晦,宛蓉便推說身子不爽,出來去尋延朗,這個時候他也該從國子監回來了才是。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圓門那裏傳來,延朗身邊的小厮道:“公子別氣壞了自己,那柳家公子要不是有他老子,又算個什麽東西,只知道仗勢欺人。”兩人一前一後徑直朝書房走去。
宛蓉跟着進了書房,見延朗已經在榻上躺着,朝裏面歪着。書落了一地,旁邊的小厮正在收拾,見她來了。“公子,四小姐來了。”
延朗這才坐起來,臉上仍然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
“怎麽了,在外面受欺負了?”
見他不答話,一旁的小厮道:“今天公子去國子監,那柳家公子一直嘲諷咱們家公子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還拿老爺當初被貶的事情說。前幾日公子沒理會,今日那柳公子更過分,不許旁的公子同咱們公子說話玩鬧。”
宛蓉蹲下身來同小厮一起收拾好那些散落的書本,整理妥當放在伏案上,這才順着床榻坐下。延朗他極少發脾氣,平日裏就是有事也是自己默默承受,今日不用想也知道那柳公子的話必是刻薄至極。
“前幾日見你讀孟子,孟子說富歲子弟多賴,兇歲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怎麽,連這般道理也不明了?”
他這才動了動,仍舊不說話。
“你只管做好自己,學問上不懂的多問先生,又何須理會他人言語,為了無關緊要的話作踐自己,這是自讨苦吃了。”
“可是他說話也太難聽了,說我也就算了,還說父親.....。”
“說父親什麽?”
“說父親雖然現在回來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被貶了。”
“他說就讓他說就是,那國子監中也不全是同柳家公子交好的人吧。多行不義必自斃,我們只管做好自己,問心無愧就是。”
“是我沖動了。”他動了動。
宛蓉扶着他的肩膀,“今日大姐姐來了,你也去前廳問個安。”
“我知道了。”延朗從榻上坐起來,眼神中慢慢堅韌,已經不是剛才那般受挫。
宛蓉笑了笑,給他整理了下衣服,見已經妥當。“去吧。”
延朗“嗯”了聲,便帶着小厮往前廳去了,步履穩健。他一直随父親母親待在苦寒之地,父親被貶時他才四歲,八年過去吃了苦也受了罪,只在幼年來過長安,如今被那些不知人間疾苦的富貴公子們嘲笑,內心多少有些受挫。
這幾日,薛氏下了拜貼。長安府尹張羨家小女滿月,特來邀佟氏一同前往,佟氏也收到了張府的請帖。陳懷泫至回來之日起,就忙得見不着身影,內宅大大小小的事全由佟氏一人承擔。宛蓉見母親辛苦,便幫着料理一部分家事。
佟氏給她做了幾身新衣服,為着過幾日帶她一起出門賀那張羨小女滿月。
這天早早的起來,羅伊挑了一件藍色新衣要與她穿上。宛蓉指了指其它的,“去把我那套綠色的衣服拿來,平常穿戴即可。”
羅伊不解,“小姐為何不穿新衣,這是夫人特意為今日準備的。”
宛蓉淡淡道:“張羨是京都府尹,官職品階在父親之上。我們剛回長安不久,況且是去賀禮的。還是不要太張揚的好,尋常衣物即可。”
羅伊道:“夫人用心良苦,這幾年小姐議親之事多有不順,夫人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張大人家小女滿月是個好機會,往來的世家女眷衆多,小姐還要這般樸素,難道小姐真要去那鳳臺縣丞家?”
燕绡給她梳頭的手停下,“太放肆了羅伊,小姐平時太慣着你了,讓你說話口無遮攔,沒大沒小。”
宛蓉攔着道:“羅伊也是心直口快,沒什麽。那鳳臺縣有什麽不好,只是清貧了些而已。”
“小姐不想想大人和夫人嗎?大人的腿疾至今沒有痊愈吶!”羅伊說着眼淚也跟着落下。
宛蓉正對着手裏的耳環看着,手心微頓。那年全家落水,父親是最後一個被救上來,從此落下了腿疾,每到冬天濕冷的季節,夜裏便輾轉反側,痛到無法行走。她撫了撫耳環,輕輕戴上。
羅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對不起小姐,我只是着急。小姐去哪我就去哪,此生絕不離開小姐。”說着,便拿了一件綠色長衫與她穿上。
相比連州的荒涼,京都真是繁華到極致。張羨的府邸位于鬧市中央,門前商鋪林立,行人往來不斷,好不熱鬧。
這是一處五進的宅子,難得的是院內竹林林立,郁郁蔥蔥,幽靜之下又有一條人工河泊穿過。雖居鬧市,院子裏卻渾然不似外面的喧嚣,看起來清幽雅致,當真是別有一番風味。
長安貴婦們往來不斷,宛蓉站在佟氏身後,注視着來來往往的人。張羨的夫人年約四十有餘,又是老來得女,十分疼愛。
都賀張夫人好福氣,張夫人也不避諱,大大方方道:“我膝下原只有兩子,卻無女兒,算命的先生說我會老來得女,不成想竟是真了。明日要到法華寺還願,感謝佛祖念我心誠,賜我一女,圓我此生憾事。”
衆人見了那粉粉嫩嫩的嬰兒着實可愛,紛紛備了禮物。佟氏準備的是一個福袋,裏面裝了一顆福珠。意在那孩子年年歲歲,福氣相随。
用膳過後,佟氏正陪薛氏說話,宛蓉便去了別去走走。隐隐聽到前頭兩位婦人旁若無人的對話,“你注意到宴席上陳懷泫陳大人的家眷沒?”
“哪個陳大人?”
“新晉太府卿陳懷泫陳大人。”
“就是那位接連遭到貶斥的原江南東道陳懷泫陳大人?”
“是呢。陳夫人身後那個綠衣女子便是他家的四姑娘,如今十六了,還尚未議親呢。這次陳夫人帶她出來,想必也是讓各位夫人看看,他家還有一小女到了議親的年紀。”
那旁人回想了下,“模樣倒是真好,就是滿京都也找不出幾個比肩的,只是這家世一言難盡了些。陳懷泫上無祖先陰萌,下無弟兄扶持,所以當初倒臺也是如此之快。如今雖被召回了京,今後的仕途也未可知。京都誰家也不敢冒這個險,娶一個沒有背景之撐的女子進來,還要冒着受牽連的風險,倒是可惜了她的好模樣。”
“也不盡然,劉尚書家的公子不是娶了他家的大閨女嗎?”
“劉尚書與陳大人交好,這是滿京都都知道的事,不然太子不要的人他家劉公子能要?聽說他家大姑娘出嫁的時候都十九了,如今這位姑娘也十六了。”
“也不知道這四姑娘将來命運如何。”
“你家有位公子,我記得應該與這姑娘年歲相仿,不如聘給你家做媳婦。”那婦人說着便笑了起來。
“要瘋魔了你,這不是害了我兒。”
前面兩位閑聊的婦人,正是錢大人的夫人和十六衛大将軍司馬卿的家眷,二人正在閑話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