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祖母
【三】
宣宗九年,雖然已經到了春天,但是寒冬的餘溫還沒有盡數褪去,天氣依舊很冷。
宛蓉剛從門外進來,就見祖母已經起來,正坐在銅鏡前,打理着自己的頭發。
“祖母怎麽起來了?”
“躺的渾身沒勁,聽說前院的花開了,今日陽光正好,我想去看看那些新鮮花。”
“還是再過些日子吧,現在的花還沒有盡數全開呢。”宛蓉有些擔心祖母的身體,前些日子都下不了床,今天怎麽忽然起來了。
“已經覺得好了些,想出去走走!”
宛蓉從鏡子中看着祖母的容顏,确實比前幾日氣色好了些。
自從範雪出事,再到三房分家後,祖母心裏難受。看着曾經諾大的家族分崩離析,早已不複往昔的模樣,她這個範氏家族的一份子,心裏自然不好受。
“四兒,替祖母梳個頭吧。”
宛蓉接過梳子,慢慢打理着祖母滿頭的銀絲。她雖然沒見過祖母年輕時的容顏,但是心裏知道,祖母年輕的時候一定風華絕代,曾經範氏大族的小姐,當然氣度非凡。
梳理好後,陳老太太左右看了看,十分滿意。“扶我出去走走吧!”
院子裏微風和煦,陽光鋪灑在身上。
“天氣真好!”陳老太太擡頭瞧了瞧,人也溫暖了些。
三月的紫玉蘭還沒有盡數全開,只有一些微小的花苞也能綻放出別樣的風采。
“這院子的好多花,都是祖母曾經栽下的,一直沒有變過,還是那些花。”哥哥下過命令的,範家院子裏只能栽她喜歡的花,誰也不許擅自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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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為什麽這麽喜歡花?”宛蓉一直不懂,祖母對花愛的癡迷是因為什麽?在江南也好,在範家也好,在長安也好,跟祖母有關的大多數是這些各式各樣的鮮花了。
按理說,平常人也喜歡花,只不過是對美好事物的一種欣賞,也許隔天就忘了。像祖母這麽喜愛鮮花的,卻不多見。
陳老太太面容舒展,“大抵是因為這些花朵,鮮豔明媚,看着心裏舒坦,就覺得自己心裏的花也開了。”
“就像每個人心裏都有不同的花,期待它生根發芽,綻放光輝?”宛蓉突然有些理解了,花對祖母來說,或許是一種精神寄托。
“四兒說得對。”陳老太太欣慰地點點頭,她這個小孫女,從小就很聰明,多像從前的自己啊。
“祖母想一個人走走,四兒不用陪着了。”範家大宅,這裏是她曾經生活多年的地方。
“祖母,還是讓我陪着您吧。”宛蓉有些不放心。
“這裏是祖母長大的地方,再熟悉不過了,也不知道還能看幾次,再看看曾經生活的地方罷了。”
“祖母.....”宛蓉心裏有些不悅,也不知道怎麽了,最近越來越聽不得這種話。
“好,好,祖母不說了,就想一個人走走。”
見祖母執意如此,宛蓉拗不過,只能站在遠處默默地看着她老人家的背影。
陳老太太慢慢走到花叢旁邊,看着那半掩面的紫色花瓣,輕輕扶着,嗅了嗅,露出一絲久違地笑容,仿佛想到了什麽。
“小姐。”羅伊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藥拿回來了嗎?”
“拿了,粱先生還給小姐開了一副方子,說小姐有些脾胃不合,應該好好調理一下。”
宛蓉微微怔了怔,最近确實有些吃不下,睡不着。安神就安神的藥,這個梁先生還真是看破不說破,脾胃不和,找了這麽個理由。
“好吧,回去把藥煎上,待會祖母就可以喝了。”
“老太太.....”羅伊忽然僵在那裏,一動不動。
“怎麽了?”宛蓉回頭,順着視線瞧過去,只見祖母剛好暈倒在地上。
煙雨閣裏,氣氛凝重,梁先生嘆了口氣。“老夫人情況不太好,內裏早已油盡燈枯,只是強撐着一口氣罷了。”
“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走開的。”宛蓉握着祖母的手,眼眶發紅,剛才只是同羅伊說幾句話,祖母就出了意外。她應該守在旁邊的,或者根本就不應該出去。這一刻宛蓉恨死自己了,為什麽要出去。
“小姐不要自責,老夫人回光返照,原本就堅持不了多久的,這些日子也是在強撐着。”即使老太太不出去,沒有暈倒,生命同樣走到了盡頭。
她只是在彌留之際,看看往昔的歲月罷了。
“粱先生,請你一定要盡全力,幫我留住祖母,她還沒有見我父親最後一面,請你無論如何都要幫助祖母再撐一段時間。”
老太太雖然從來沒有說過,可是宛蓉心底卻十分清楚。她日夜牽挂的,是自己唯一的兒子,分開四年的時間裏,再也沒有見過面了。
先前已經修書一封由晉武快馬加鞭去往江州,只求父親能趕到,見祖母最後一面,可是沒想到現在撐不過去了。
“這個只能看老夫人了。”粱先生道。如果心底有信念,或許可以撐一撐,只是老夫人已經憑借信念,撐了太久太久,誰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宛蓉日日守在床邊寸步不離,握着祖母的手,就好像從前被她牽着一樣,是那樣安心,溫暖。
“蓉妹妹,吃點東西吧,你這樣不吃不喝怎麽行?”甄氏在一旁心疼道。得知姑太太出了意外後,她和範景便急忙趕了過來。
“謝謝二嫂子,我吃不下。”宛蓉現在心裏只期盼父親能早些趕到。
這天夜裏,感覺有人輕輕握着她的手,宛蓉睜開眼睛見是祖母醒了,頓時喜極而泣。“祖母,你終于醒了,吓死我了。”
陳老太太握着她的手,輕輕道:“別哭,四兒。”
大限将至,就是她不想走,也由不得自己,只是對這個小孫女心裏放不下。她從小開朗活潑,太像從前的自己,所以無論到哪,都會将她帶在身邊,只是以後再也沒有辦法了。
“祖母不能再庇護你,你要學的堅強些,以後的路終歸得靠自己一個人走。祖母想告訴你,不管将來順境也好,逆境也好,都要豁達通透些,別太在意得失。回想祖母這一生很幸福,遇見你爺爺,一輩子有你父親這個正直的孩子,還有你這個聰明乖巧的孫女,祖母很知足了。也知道你往江州去了信,只是祖母等不到你父親了。”
“不,祖母,你再等等,父親會很快趕過來。”宛蓉哭的泣不成聲,祖母最疼愛她,她心裏清楚。
當初父親被貶,擔心途中被人暗害,祖母思來想去便和父親分成兩波,讓父親帶着母親大姐姐延朗去了江州,自己則帶着她四處尋求庇護。
這幾年裏祖母勞心勞力,費盡周章的護着她,只是怕她受到傷害。
只可惜祖母的疼愛之恩,還沒來得及報答,現在就要離她而去了。
也許命運總是愛捉弄人,宛蓉痛心疾首,聲淚俱下說不出一句話來,像剜心一般難受,祖母在跟她告別,祖母要走了,她等不到父親了。
“還記得祖母教你猜的第一個謎語嗎?”
宛蓉點點頭,聲音哽咽。“身體細長,兄弟成雙,只會吃菜,不會喝湯.....”當時這個謎語她想了好幾天都想不到,直到有一天吃飯的時候,才想起來原來是箸。破解謎語的她,一連開心了好幾天。是的,這是祖母教她的第一個謎語。
“真好。”陳老太太握着她的手慢慢松開,平靜地進入了夢鄉,思緒也回到多年以前。
她是範家大小姐,在廬陽城誰不知道,範姝雯有個好哥哥,鴻儒大學士,将她當做掌中寶一樣,将她養大,再也沒有人比他們兄妹感情還要好的。
“哥,你看這花好不好看?”
“好看。”
“我要把這院子全都種上花,等到春暖花開,一定特別美。”
“好!”
範姝雯自小聰明活潑,喜歡各種鮮花,不管是什麽稀奇古怪的花,範振安也總能替她找到。
在廬陽城裏,沒有人敢惹她,都知道她有個好哥哥。不管闖出什麽禍端,也有人替她善後。
六歲的時候被人欺負,往人家後院扔火把,十歲的時候替人伸冤能把衙門的大鼓給敲破,鬧得郡守不得不親自出面辦案。
在一家戲樓裏,她正同隔壁的李家小姐,兩個人說說笑笑,完全沒注意到一旁正盯着她瞧的幾位男子。
其中一個借着酒勁,直接走了過去,“小姐聽戲多無聊,不如一起坐坐,喝一杯。”說着,手也順勢搭在她的肩上。
範姝雯直接一腳踹飛過去,那人從樓梯滾到下面。
李家小姐哈哈大笑,果然又是一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這種流氓,真是不少見。不過每次,也沒什麽好下場。
“你敢打我?”那人捂着臉,沖上來道。
“打的就是你!”
“你知道我是什麽人?”他爹可是有名的富商,家財萬貫,所以他長這麽大還沒這麽被人打過。
“我管你是什麽人,下次別讓我碰見你,否則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李小姐搖搖頭,“啧啧啧,你可知道她哥哥是誰?”
“是誰?”
“範振安!”
那人面容一驚,範振安!那可是廬陽城的都督,統管廬陽兵馬,就是郡守大人,都得看他臉色,當下捂着臉,灰溜溜的走了。
“這就走了,不喝一杯嗎?”李小姐笑得快直不起腰。
粱宣齊也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瞪着那人背影,“哪能這麽輕易放過他,估計回去後沒個十天半個月下不來床。”
他在另一邊瞧的清清楚楚,早趁他不注意,往酒杯裏摻了東西。
“怎麽哪都有你?”範姝雯道。這人簡直就是跟屁蟲,走哪跟哪,甩也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