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龍[西幻]

第95章

薩米爾并不知道亞特蘭斯的想法,此時，他已經深入到精靈母樹的意識海中。

生命融合一次就成功了,這是一個很好的開頭，薩米爾也為之振奮。他此時仍然處于一片黑暗之中，但這次薩米爾有了經驗，因此并不驚慌，而是堅定地往前走，尋找着任何可能出現的異常。

精靈母樹的意識海很大，他已經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尤其是在黑暗中行走，更讓時間的概念變得模糊。薩米爾有時候覺得自己已經走了幾天,有時候又覺得剛過去幾個小時而已。然而這些想法都不能動搖他的意志,他憑借着本能，一邊往更深處走，一邊嘗試與精靈母樹溝通。

上次既然精靈母樹拒絕了他,說明精靈母樹還存在着自己的意識,是能夠溝通的。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薩米爾仍然在往前走，他這次做好了充足的準備，雖然沒想着一次就解決問題,但也不會輕易放棄。在一片黑暗之中，什麽都感受不到,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折磨，甚至會因此出現精神方面的問題，薩米爾則通過自己的狀态判斷過去了多長時間。

一天了嗎？

不，應該還沒有，但時間過去很久了。

薩米爾沉下心來,上次精靈母樹很快就推他離開，但這次似乎很久都沒有反應，薩米爾心裏有幾種猜測，一是精靈母樹可能還在旁觀，二是精靈母樹經過這兩個月的時間，更加虛弱了，甚至無法強硬地将他驅逐出去。

薩米爾寧願是第一種情況，他進來之前，也注意到了外面那些果子的情況。自從上一次和精靈母樹接觸之後，他對精靈母樹産生了一種奇異的感情，薩米爾并不希望精靈母樹出事。

就在他思索的時候，終于感受到了精靈母樹的意識。

精靈母樹又一次在推他出去。

但這次的力度比上次更輕，薩米爾順着這股力道繼續往裏走，那股力道越來越強，精靈母樹傳達出了極其鮮明的意志：離開這裏。

薩米爾心說：我想幫你。

在精靈母樹的意識海中，對方能完全感應到他的想法和意志。

精靈母樹仍然只是在拒絕而已。

你生病了。

讓我進去看看吧，也許我能幫到你。

他們都很擔心你，那些精靈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精靈母樹……

薩米爾溫和而堅定地傳達着自己的想法，他努力讓自己顯得更加真誠一些，精靈母樹仍然在拒絕他，薩米爾按住胸口，心說：和精靈族無關，我是出于自己的感情想要幫你，自然女神……

當我看到你受傷的時候，我很難過。

那股拒絕的力量消失了。

精靈母樹的意識同時消失不見，薩米爾并未慌張，而是順着之前的軌跡繼續往前。

周圍仍然是一片黑暗，但薩米爾的心裏已經有了一條清晰的路線，他徑直往前走着，慢慢地，雖然周圍的景象沒有任何變化，但他忽然感到了一陣風。

海風，帶着大海的氣息，萦繞在他的周圍。

薩米爾站住了，他微微一怔，回想着自己之前所經過的黑暗。

風。

他的心劇烈地鼓動起來，有了一些不可思議的猜測，但這也僅僅是猜測而已。薩米爾只停留片刻，便繼續往前走，他在海風的包圍中走了很久，然後風變慢了，帶着山林間草木的氣息，又過了一段時間，風徹底停下來，随後他又經歷了夾雜着水汽的風，狂暴的帶有砂石的風，來自地底的風……

薩米爾停下來，周圍雖然是一片黑暗，但他此時感到了寒冷，随着迎面而來的風，他看到了一片雪花落在自己的胳膊上。

薩米爾注視着這枚雪花慢慢融化。

他微微仰起頭，随後縱身一躍，振翅而飛。

之後，再一次度過了帶着海水氣息的風，他眼前終于出現了一個光點。

随着薩米爾越飛越近，那個光點也變得越來越大，被光芒所籠罩的地方是一個島嶼，郁郁蔥蔥，被參天大樹所覆蓋，其間有山有谷，溪流不絕，幾乎堪稱一處世外桃源。

正是精靈島。

薩米爾慢慢落在海灘上，回頭看去，除了眼前的一抹藍色海岸線，後面仍然是一片黑暗。

時間過去了多久？

大概有五天吧。

他從進入精靈母樹的意識海，便一直朝着這個方向走，竟然走了五天，才到達核心所在的地方。

足以說明精靈母樹的整個意識海有多龐大。

薩米爾落在沙灘上，然後熟門熟路地朝精靈內島走進去，他的手依次撫摸過大樹，樹葉簌簌而下，碧綠的葉片脈絡中，隐隐有一絲黑色。

精靈母樹，到底怎麽了？

他一直往裏走，到了這裏，精靈母樹再也沒有拒絕他，反而給他指明了一條路。一個淡金色的光點出現在他面前，薩米爾跟上去，金色光點帶着他穿越了樹林，周圍越來越亮，散發出盈盈的微光，就連樹木也是通透的，如同玉石雕刻而成，但又充盈着濃郁的生命力。

薩米爾被包裹在濃厚的生命氣息之中，只覺得非常舒适，之前在無邊黑暗中積累的所有負面情緒都消失了。

光點忽然停下來，随後一跳，輕盈地飛到前面去。

一副奇異的場景出現在薩米爾面前。

他的眼前，所看到的是一片正在生長的樹苗，分散在松軟的土壤上，有的種子幾乎已經長出來枝幹，是一批看上去很快就能成熟的小樹。然而，這些樹苗通體黑色，無論是樹幹還是葉片，都是令人不安的漆黑色。

有一個淡金色的光團籠罩在這片區域之上，不斷地降下雨水，當雨水落在那些樹苗身上，它們身上的黑色便被洗掉，露出裏面翠綠色透明澄澈如洗的枝幹。然而，雨水落下去之後，黑色便再次蔓延，将那抹翠綠色徹底掩蓋。

剛才那個金色光點融入到天空中淡金色的光團中。

薩米爾慢慢走過去。

光團分出了一部分，然後飄到薩米爾面前，光團內沒有實體，只有一個隐隐約約的影子，散發着金色的光芒。

這就是精靈母樹的意識。

“我知道了。”薩米爾單膝跪下來，撫摸着一顆漆黑的樹苗，當雨水落下，他看到了那抹令人心顫的綠色。

精靈母樹默然不語。

“出問題的不是你，是這些果子，還沒有出生的精靈幼崽。”薩米爾說：“這些精靈幼崽在吸收你的生命……當初那幾個人，他們是直接朝精靈幼崽下手的，只要這些果子還在樹上，你就永遠無法恢複。”

輕柔的聲音從光團中傳出來：“沒錯。”

他們是直接用意識交流的，因此這個聲音，并沒有明顯的性別之分。

但是，十分溫柔。

薩米爾無法形容，他只能想到，在很久很久以前，剛剛出生的時候，母親把他抱在懷裏，用同樣的聲音叫着他的名字，哄他入睡。

“你在為他們治療嗎？”薩米爾問，雨水也落在他的身上，并不是冰涼的，反而讓他回憶起，被陽光曬過的莫沙徹之脊溫暖的湖水。

精靈母樹輕聲道：“我想讓他們順利出生。”

薩米爾能感受到手下樹苗內生命的脈動。

他整理了一下思緒，當初那個死靈法師對精靈母樹所做的事，就是污染了這些尚未出生的幼崽。在精靈幼崽們成長的過程中，他們一直在消耗精靈母樹的生命力。只要這批幼崽還在，精靈母樹就永遠無法恢複，也永遠不會有下一批精靈幼崽。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這批幼崽出生，離開精靈母樹。

但是，這批幼崽是有問題的，他們只能依附精靈母樹生存，在離開精靈母樹的一瞬間，就會死去。

精靈母樹現在所做的一切，是想治愈這批精靈幼崽，讓他們能夠正常地出生。

薩米爾沉默下來。

現在的話，他也能理解精靈母樹為什麽拒絕和精靈族的交流。如果精靈族知道這件事的話會怎麽辦呢，目前來看，最快最省事的辦法，也就是直接放棄這批精靈幼崽。

而精靈母樹不想放棄他們。

它不願意放棄任何一條生命，所以才一直消耗自己，養着這批生病的幼崽們。

薩米爾站起來，看着周圍郁郁蔥蔥的樹木，然而整片意識海中，只有精靈島上是這種情況。精靈島之外，包括海洋，都是一片黑暗。

“這裏，本來不是這樣的對嗎？”薩米爾問，他幾乎能想象在被侵蝕之前，意識海是多麽壯觀的景象。

“我也很想念以前的景色。”精靈母樹說。

“為什麽不放棄那些精靈幼崽？”

“他們也想活下去。”那團淡金色的光從後面包裹着薩米爾的身體，然後帶着他的手放在漆黑的樹苗上。

他們還活着，我想讓他們活下去。

精靈母樹無聲地傳達着這個意念。

薩米爾想問值得嗎，然而對于精靈母樹來說，這甚至不是一個問題。

他此時，已經十分确定，精靈母樹的意識海，是整個瑞德拉斯大陸。

也是薩米爾曾經走過瑞德拉斯大陸很多地方才能想起來，在經過某個山間的風之後，他忽然感到很熟悉。之後的路程，也一一印證了他的想法。而只有以整個瑞德拉斯大陸為意識海，才能讓他走連續五天。

如果不是因為要培育治療這些精靈幼崽，整個意識海，應該是明亮幹淨的。

所有地方都應該美好的像精靈島這樣。

然而現在，只有精靈島還勉強保持着原樣。

精靈母樹曾經是自然女神。

自然女神，不止是精靈族的自然……

她的恩澤，曾經遍布整個瑞德拉斯大陸。包括莫沙徹之脊的一草一木，也曾經受過自然的恩惠。

你幫不了我，離開吧，孩子。

精靈母樹說。

淡金色的光團離開了薩米爾的身體，準備重新和空中的大光團融合。薩米爾轉過頭，伸出手，他的手穿過了光團，精靈母樹并不介意他的冒險，停在原地。

“現在的問題是那批精靈幼崽。”薩米爾冷靜下來，說：“很明顯，你無法治愈他們，甚至把你自己也拖下去了。”

精靈母樹輕輕地飄起來，靜靜地注視着他。

沒錯，确實是這樣。

薩米爾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感受到其中滾燙的熱流：“這不僅是你的事，也是精靈族和整個瑞德拉斯大陸的事，不應該由你獨自承擔。”

精靈母樹似乎笑了一下，薩米爾不用觀察一團光芒的表情，他可以直接感受到精靈母樹的情緒。

“我請求你，不要再消耗自己了。”薩米爾低聲說：“我會将這一切因果告知精靈族，而我也會想辦法解決這批幼崽的問題。我們可以幫你，我相信，族長是不會直接放棄這些精靈幼崽的。”

淡金色的光團微微靠過來一些。

“就算族長不行，我也相信精靈始祖。”薩米爾補充說。

精靈母樹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在意識海中，薩米爾的一切想法都會直白地展現出來。他對此無所畏懼，坦誠地看着眼前的金色光團。

半晌之後，精靈母樹輕聲說：“小銀龍……”

薩米爾眨了眨眼。

“你一直都是如此嗎？”

薩米爾想了一下，不确定精靈母樹說的是什麽，便問：“你是指多管閑事這方面嗎？”

“大概是的。”

“我确實有這樣的毛病，已經在努力改正了。但是，你的事不算閑事。”

薩米爾認真地說：“我想看到，這片意識海真正的樣子。”

精靈母樹似乎又笑了一下。

薩米爾心裏微動，随後，他就聽精靈母樹說：“那我等你，小銀龍。”

薩米爾一個晃神，眼前一花，便離開了精靈母樹的意識海。

他從一片濃密的綠意中離開，又投入另一片茂密的森林，一時之間甚至沒有反應過來。直到他看到了垂下來的金發和一雙擔憂的碧綠色雙眸，才恍然知道自己被精靈母樹推出來了。

他張了張口，卻沒有說出話來，喉嚨間也是一片幹涉，只能發出幾個奇怪的音調。亞特蘭斯用一片綠葉盛着露水喂他喝下，一邊說：“已經過去五天了。”

真的是五天。

薩米爾使用魔力過度，稍微清醒過來就感到了劇烈的頭疼。亞特蘭斯喂他喝下露水，薩米爾喉嚨幹涉，第一次覺得露水竟然這麽好喝。他喝得太快，被嗆到了，于是亞特蘭斯又扶着他坐起來，輕輕地撫摸着他的後背。

此時，薩米爾才發現自己坐在地上，被亞特蘭斯小心翼翼地抱着，而族長則在一旁，目光怪異地看着他們。

薩米爾确實也很累了，他順勢靠在亞特蘭斯身上，對組長說：“我确實見到精靈母樹了，也知道了它生病的真正原因。”

族長頓時眼前一亮，甚至坐下來和薩米爾平視，焦急地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薩米爾便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這兩個精靈。

精靈族長聽完之後，深深地皺起眉：“所以，問題出在這一批精靈幼崽上嗎？”

薩米爾：“是的。”

“精靈母樹一直在維持他們活下去？”精靈族長擡頭看着那些呈現出黑色的果子，此時的目光已經從單純的擔憂，變得極為複雜。

薩米爾說：“我離開的時候，那片雨已經停了。只要精靈母樹不消耗自己為那些幼崽們治療，它的情況也會好一些。”

精靈族長沉默片刻，道：“這批果子快成熟了，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必須找到解決果子的辦法。如果，到了最後也沒辦法，只能讓他們直接出生……”

他說着說着，便在薩米爾和蘭德斯特的目光中消音：“你們這麽看着我幹嘛，最重要的當然還是精靈母樹，如果實在沒辦法的話，只能放棄他們了。”

薩米爾心想，難怪精靈母樹開始拒絕和精靈交流，它倒是非常了解這位精靈族長。

“會有辦法的。”薩米爾擡了擡手，亞特蘭斯将他扶起來，他的身體骨頭發出嘎吱一聲脆響，薩米爾揉了揉手腕，說：“當初那個死靈法師已經死了，但是，他還有一些手下還活着。去找找吧，而且，肯定有一些人是有辦法能解決這個問題的。”

亞特蘭斯說：“既然問題出在這批幼崽身上，我可以暫時幫精靈母樹維持他們的生命。”

薩米爾心想，果然還是亞特蘭斯更可靠，不愧是精靈始祖。

關于精靈母樹的問題，暫時只能告一段落，接下來就是尋找解決那些幼崽的方法了。這件事當然士要還是由精靈族來做，畢竟當初自然女神最後選擇化為了精靈母樹，而不是龍族母樹或者人族母樹，直到現在，精靈族的強大和美麗也難得一見，精靈族就要對它負責。

他們離開精靈母樹那裏之後，外面的天色已經開始變暗，天邊仍然殘留着一些橘紅色絢爛的晚霞，而他們的背後則被暗藍色的天空所籠罩。

月亮已經升起，薩米爾擡頭注視着明月，而明月也注視着他。

族長十分識相地離開了，自從薩米爾真的将精靈母樹的病因說出來之後，他就對薩米爾十分尊重。

一時之間，林外只剩下薩米爾和亞特蘭斯。

“我們去海邊走走吧。”薩米爾說。

亞特蘭斯心裏猛地一跳，不知道他為何會有這種提議，以自己對他的了解，亞特蘭斯心裏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們并不是朝着碼頭方向走，而是換了另一個偏僻的海岸。在已經昏沉下來，變成墨藍色的夜空下，海水也是一片幽暗難明的藍，那種藍色純粹而鮮明，奪人眼目，仿佛身心都沉沒于此，粼粼的月光在海浪上跳躍，如同一條條銀色的小魚。

薩米爾朝碼頭那邊看過去，問：“碼頭怎麽那麽安靜？”

亞特蘭斯解釋說：“因為神樹節來臨，提前清了場。”

薩米爾笑了一下，心想精靈族的神樹節和灰羽之城的盛海宴會還不一樣，是個完全內部的節日，只有精靈族和少數外族可以參加。

“我也沒想到精靈母樹的情況是這樣的。”薩米爾說：“從理性的角度來講，早點放棄那批精靈也許更好，精靈母樹本身就不會被消耗到這種程度，而下一批精靈幼崽說不定都已經成功出生了。”

“但精靈母樹不會這樣做。”他低頭，踢走腳邊的小石頭，忽然問：“始祖大人，如果是你的話，會怎麽做呢？”

亞特蘭斯沉默了一會，說：“我不知道。”

薩米爾：“嗯？”

“現在我也有很多想法，理智的或者說是正确的，但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永遠不知道自己會怎麽做。”

薩米爾彎下腰，撿起一塊小石頭：“想不到你也有迷茫的時候呀。”

亞特蘭斯在他身後看着他：“薩米爾，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薩米爾站起來，背對着他玩着手裏的小石頭。

“我知道。”薩米爾說：“我當初所喜歡的，也是幻想中的你。”

亞特蘭斯：“……”

薩米爾說：“也不全是你的問題，對不起，亞特蘭斯，當初不告而別，我一直想和你道歉。”

亞特蘭斯看着他的背影，不知為何忽然感到一陣心慌。

“你不是我想象的那樣，但也許比我想象的更好。”薩米爾說。

亞特蘭斯：“薩米爾……”

薩米爾：“我們到此為止吧。”

亞特蘭斯在劇烈的心驚之後，他反而平靜下來，問：“是因為蘭洛嗎？”

薩米爾說完之後，覺得自己能面對亞特蘭斯了，便轉過身，沒想到亞特蘭斯忽然就上前一步，逼近了他。

“不、不是……”薩米爾努力想講明白：“我自己早就有這樣的打算了，認真地向你道歉，然後說清楚。蘭洛的話……好吧，确實有一點關系，他讓我堅定了這樣的決心。”

“你就這麽喜歡他？”亞特蘭斯淡淡地問，語氣雖然平靜，但讓薩米爾心驚肉跳。

“挺喜歡的，但感情，還是要多相處才能更深……”薩米爾亂七八糟地說着，他并不想牽扯到蘭洛。

也不知道亞特蘭斯有沒有聽進去，過了一會，他忽然說：“神樹節……你能來見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