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龍[西幻]

第44章

薩米爾在夢裏,看到的是精靈的臉，醒來面對的卻是羅德斯特，讓他有一瞬間的失神。

冰涼又有些滑膩的觸感從小腿處向上蔓延,繞過膝蓋，從大腿內側繞到腰上。薩米爾往下一摸,摸到了光滑的葉片,邊緣的刺貼着皮膚，雖然不至于疼，但有一種微妙的異樣感。

“靈思草？”薩米爾捏着靈思草的葉片，葉片蹭了蹭他的指腹,然後包裹住手腕。之前讓薩米爾夢見被束縛的，正是靈思草。

“你成功了？！”薩米爾驚喜地問。

靈思草點了點頭。

居然真的成功了……

也就是說，現在羅德斯特和靈思草的意識處于融合狀态，羅德斯特既以本人的意識存在于此,同時以靈思草的視角在看着他。當然這種共享是單方面的,靈思草無法窺探羅德斯特的意識。薩米爾想，哪怕羅德斯特允許,那也一定是個恐怖的地方,能瞬間将靈思草脆弱的意識撕成粉碎。

這在以前是絕無僅有的。大部分魔法師,德魯伊，召喚師或者其他職業，所能夠溝通和意識共享的對象都是動物,其中以魔獸居多。德魯伊常常能夠與植物對話，但那并非是将意識和植物共享,更多的是感知植物身上曾經沾染過的氣息。至于精靈控制植物的原因至今還不知道，哪怕是專門去問精靈，他們只會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

羅德斯特所做的事,就是尋找植物所擁有的精神力，然後融合。這種手段暫且不論其中的原理，從表現出來的結果看，已經和精靈的能力一模一樣了。

他現在僅僅是能夠以靈思草進行活動，而脆弱的靈思草什麽都做不了，目前看上去并沒有用處，但這只是開始而已。

就像最開始只有龍族會噴火球，矮人能夠控制金屬，惡魔能夠召喚魔獸，獸人可以強化自己的身體……等等，人族是逐漸将這些力量通過各種魔法掌握在手中的，這是一個長達千年的過程，而每一種流派最開始，也許就是一個無用的魔法。

“生物系魔法的發展在很久之前就陷入了停滞狀态，你這個實驗成功的話，至少是個突破口……”薩米爾一時間也有些興奮，畢竟這兩個月以來，他也是這個實驗的參與者，每天都牽挂着進度，為此絞盡了腦汁，做過各種嘗試。

薩米爾興奮地坐起來，被子從身體滑落下來，羅德斯特按住他的肩膀，靈思草寬大的葉片纏住他的身體，不同的身體接觸帶來不同的觸感，但無論是那雙手還是冰涼的葉片，所能感受到的都是溫熱誘人的皮膚。

就連皮膚下的骨骼和流淌的血液，都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你很高興？”羅德斯特的表情有些奇怪，平淡中帶着一絲疑惑，但又潛藏着莫名的危險。

“當然是值得高興的事啊。”

相比之下，羅德斯特這麽冷淡才很奇怪。

羅德斯特在黑暗中注視着他的臉，口裏問：“你知道我是怎麽成功和靈思草融合的嗎？”

薩米爾搖頭。

“我當時在想你。”羅德斯特說。

這本來應該是一句纏綿悱恻的情話，但從傳奇魔法師口裏說出來，薩米爾總覺得毛骨悚然。羅德斯特的表情更是驗證了他的直覺，魔法師微微皺眉，那雙黑色的眼睛深刻而探究地注視着他，簡直就像要把他一點點解剖開，連血肉骨骼靈魂深處都要看得一清二楚似的。

薩米爾臉色微微發白，他感覺到危險。

“我覺得你很危險。”羅德斯特說：“你在騙我嗎？”

他這話問得莫名其妙的，薩米爾只好謹慎地回答：“大部分時候沒有。”

羅德斯特仔細地思考過前因後果，從第一次見面，到後來的種種接觸。最開始他帶着傲慢之心接觸這條小龍，但後來，随着接觸越多，他不可避免地将越來越多的注意力放在薩米爾身上。

羅德斯特感覺事情開始失控。

特別是，當他腦海中思考着薩米爾，然後在某個念頭閃過之後，他成功與靈思草融合。

當時他想的是，讓薩米爾一直呆在身邊也很好……

所以到最後，連絕對理性客觀的魔法實驗都會受到薩米爾影響嗎。正因為如此，羅德斯特的荒謬感和疑惑已經壓過了實驗成功的喜悅。這是羅德斯特的底線，他一直希望自己在魔法這方面保持絕對的理性，客觀，正确，條理清晰，邏輯嚴明，怎麽可以因為一個恍惚的念頭影響實驗結果。

羅德斯特決定拿回主動權——他至少要明白，自己的心為什麽會被薩米爾所牽動。

聽到薩米爾這麽回答，羅德斯特笑了笑，為他擦去臉頰旁的冷汗。羅德斯特正在仔細地感受、分析自己的情緒，他想靠近薩米爾，想看小龍哭的樣子，又忍不住産生憐惜之情。

有趣，他為什麽會有這樣複雜的情緒？

“你剛才做噩夢了嗎？”羅德斯特溫聲問。

他今天晚上的表現實在太異常了，薩米爾心裏打鼓，難道是因為實驗成功所以心态發生了變化？

“還好。”薩米爾說：“夢到了以前的事。”

“金是誰？”

薩米爾微微偏頭，移開視線。

“告訴我。”羅德斯特捏着他的下巴，逼他直視自己，嘴角帶着一絲淺淺的笑意：“那就讓我來猜一下，是精靈始祖的名字對嗎？”

“亞特蘭斯·金·尼克森，精靈始祖，只有他對你來說是不一樣的，哪怕是現在，你還會夢到他。”

薩米爾有些狼狽的說：“只是一個夢而已。”

他眼底閃過一絲慌亂，然而那并不是因為羅德斯特，完全是亞特蘭斯這個名字帶來的影響。

即使就站在他面前，他最關注的仍然是精靈的名字，羅德斯特心裏湧起酸澀和憤怒，他一邊感受這種新鮮的情緒，一邊再次思考自己為什麽會産生這些情緒。

“那你會夢到喬嗎？”

薩米爾沉默，他确實很少再想起喬的事，更別提夢到他了。

“你知道喬從聖殿失蹤了嗎？”

薩米爾猛然一驚，問：“什麽時候的事？”

“挺久之前，消息都傳到白塔了，但你一無所知，因為你并不關心。”羅德斯特嘆息道：“我還記得，你們在期末考核的時候還形影不離吧。”

“他為什麽失蹤了？”

“你還關心他？”

“哪怕作為普通朋友，也是要關心一下的。”

“不知道，但聽說有聖殿的人被他打傷了，所以你倒不必為他擔心。”羅德斯特把手拿開，靈思草也緩緩抽離出來。他意義不明地說：“你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地離開別人嗎？你變得太快了，真是毫不留情。”

但偏偏精靈又是特殊的。

“其實不是我變了。”薩米爾認真地說：“是他們變了，我從來沒有變過。”

羅德斯特饒有趣味地問：“他們變了？”

薩米爾義正言辭地說：“他們變得無法再吸引我。”

“這種話也虧你說的出口。”羅德斯特忽然問：“你以後也會覺得我變了嗎？”

“啊……魔法師大人。”薩米爾往後縮了縮，誠懇地說：“雖然很難以啓齒，但我從來沒被你吸引過呢。”

羅德斯特臉色微微一變：“這句話……”

“沒騙你。”薩米爾的态度甚至有點随意：“當然，這并不是否認魔法師大人您的個人魅力，您看您位高權重的，又有實力，備受敬仰，哪怕您什麽都沒有呢，靠臉也能吸引很多人……”

“這完全是我的問題。”薩米爾說：“我也早就覺得自己有點什麽問題了，但影響不大，我并沒有非要解決的想法。畢竟我現在這樣活着，其實還挺開心的。想去什麽地方就去，想追什麽人就追，想要什麽就拿，對什麽感到好奇就學習，想離開的時候就離開。而且，我還有很多沒去的地方，很多未曾了解的事。一想到那些未知的世界，我就很有動力。”

羅德斯特輕哼一聲：“想離開就離開？”

“其實我和大部分對象都是好聚好散的，畢竟我追求的過程中也算是盡力做到最好了，就算離開，也從來不會留下什麽爛攤子。”

羅德斯特心想他這點倒是說的沒錯，薩米爾做什麽事都非常認真且負責，那個完全和他無關的實驗，他也每天盡心盡力地在完成。他完全信任薩米爾這方面的能力，才會把報告交給薩米爾，事實證明，到現在為止，并沒有出現任何問題。

他明明看上去是那種不靠譜的性格……然而整個白塔，羅德斯特一時間竟然找不到比薩米爾更省心的助手了。

“這麽說，你還挺負責？”

“還好還好。”薩米爾謙虛地說，他往外看了一眼，天邊出現了絲縷朝霞，将世界盡頭染成了鮮豔絢爛的紅色，他是半夜醒來的，這麽說兩人居然聊了一整晚關于感情的問題。

羅德斯特根本不是那種對感情故事會感到好奇的人，如果是他的話，多半會說“把時間浪費在感情上是一件愚蠢的事”。

“把時間浪費在感情上是一件愚蠢的事。”羅德斯特說，實驗成功了，他不需要再像之前那樣趕時間，因此十分悠閑：“那麽精靈呢，看上去你們不是好聚好散啊。”

薩米爾偏過頭：“他不太一樣……”

羅德斯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薩米爾很明顯不願意在他面前提到精靈，總是回避目光。那是一種欲蓋彌彰的在意，羅德斯特覺得心裏悶悶的，喉嚨發緊，就像沉在水裏一樣。

精靈又憑什麽是不太一樣的？

他站起來，熹微晨光落在他的肩上，羅德斯特說：“既然睡醒了，就起來繼續工作吧。”

薩米爾想不到這個人竟然冷酷至此，他剛還以為他們通過聊天深入地交流感情，彼此都更熟悉了呢：“我不是睡醒的啊！”

盡管如此，薩米爾還是爬起來，正好小黑龍也行了，之前薩米爾和羅德斯特“交流感情”的時候，他一點反應都沒有，此時發現薩米爾起床，立刻跟着爬起來。

薩米爾抱着小黑龍，發現僅僅一晚上過去，小黑龍就重了一點。他看着小黑龍的眼睛，擔憂地問：“他為什麽還不能睜開眼睛？”

“也許過幾天就會好了。”羅德斯特頭也不回地說。

薩米爾只好暫時按下擔心。

之後幾天，他們的主要精力就放在寫實驗報告，總結魔法術式上，最後這種和靈思草融合的魔法，被羅德斯特取名為【初級生命融合】。每個魔法術式都有固定的筆畫數，不同等級的魔法術式筆畫數量也不同，越是高級的自然越複雜。羅德斯特最終将【初級生命融合】固定在十筆之內，勉強算三級生物系魔法。

他自己的實驗成功之後，終于能幫薩米爾分擔一些工作——這麽說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因為這些原本是羅德斯特的工作！

離魔創會越來越近，薩米爾已經習慣了抱着小黑龍工作的狀态。臨到最後，報告也沒什麽好修改的了，他有時候會和羅德斯特讨論一些有趣的報告，就這段時間，他覺得比在學院六年所所到的東西還多。

……雖然他在學院裏也只是撿自己感興趣的學，不感興趣的課程全都在摸魚。

“魔創會馬上就要開始了。”薩米爾期待地說：“到時候參加的不止是雪林白塔的人，還有其他白塔的魔法師吧，有那麽多我沒看過的報告，不知道其中會不會有什麽驚喜。”

羅德斯特冷淡地說：“別抱太大期待，他們實際上的研究成果，比報告上寫的差遠了。”

“唔……”薩米爾也能看出來這一點，但這并不妨礙他對即将到來的魔創會期待萬分：“那個，我可以抱着小黑龍去參加嗎？”

羅德斯特沒說話，用一副“你覺得呢”的眼神看着他。

薩米爾嘆了口，他知道應該是不可能的，但把小黑龍放在這裏的話，哪怕是在羅德斯特的個人空間，他也很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