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貍精的自我修養

第61章 點石成金6

許遜看着路星河打個冷戰,往後退了一步。

但是當路星河帶着悲憫的眼神看過來後，許遜又明顯松了口氣。

只放在身側的手指卻蜷縮起來，指縫間滲出鮮紅的液體。

“果然是我的劫數啊,業障,業障無法堪透。我就說大師慈悲心腸,我幼時差點餓死,還是大師收留我,化緣予我粥食，又教我讀書識字,我許遜的一條命都是大師的，大師随時取了又何妨，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呢？都是魔物作怪罷了！”

說着，他紅了眼眶,上前感激不已地握住路星河的手，一雙眼睛含着淚光看着路星河。

“星河,大師,許遜的命，自始至終都是你的。”

路星河一愣,而後微微一笑，滿面聖潔地雙手合十，唱了一聲佛號。

危險似乎消弭于無形，但孔淩霄和鄭玄離都注意到，許遜一直握成拳的手松開了。

好似之前他掌心死死地在攥着什麽東西般。

許遜心結了去,灑然一笑，對着陌生的鄭玄離和孔淩霄道：“二位,多謝救命之恩。許某總覺得你們很眼熟,可否一起随許某去坐一坐？唔,這個小兄弟有些面善……”

孔淩霄看他一眼。

許遜上下掃視他幾眼，一拍掌心：“我知道你是誰了！”

孔淩霄眉梢一跳。

“你一定是祖師娘的哥哥！打扮一樣，長相也差不多，嘿，你們兩個絕對是親生的無疑了！”

許遜哈哈大笑道。

孔淩霄聞言也是一笑，眸色沉重：“你真聰明。既然你見到了我的妹妹，那你能否替我與我的契兄引路，帶我去找妹妹，我想念她的緊。”

他們已經能确定，會殺死許遜的就是路星河。

可許遜即使至今還在包庇路星河，甚至說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但噩夢輪回中這事關生死，他們必須讓許遜自己看透，掙脫。

不然，他真的會在噩夢輪回中被路星河殺死。

看許遜對大和尚感恩戴德的模樣，很可能還會甘之如饴，欣然赴死。

許遜總覺得孔淩霄的這句“你真聰明”特別耳熟，而且帶着一種讓他心驚肉跳的感覺，他竭力壓下心頭的微妙感，爽朗大笑。

“如此甚好，甚好！”

似乎方才事關生死的一幕沒有發生一樣，他大步朝前，頭都不回道：“師叔祖，路大師，且勞煩你們善後，我且和這兩位小友暢游一番！”

“好。”背後路星河溫柔道。

許遜快步前走，不等鄭玄離和孔淩霄追上來，就狂奔到了遠處的一塊孤零零的樹下。

他張開手掌，看着掌心。

一顆深深地圓形凹痕，沾染着星星點點的血跡，可見他之前握住掌中的東西有多麽用力。

他回頭看去，依稀看到路星河和師叔祖結伴而行，雖然是少年和中年，兩人卻顯得無比的和諧。

遠遠似乎能看見路星河合十的手掌動了動，有什麽被搓碎成粉灑在了風中。

許遜喃喃自語道：“傻子，師叔祖那麽敏銳，你在師叔祖眼皮子底下弄碎那顆珠子，是以為師叔祖也會不追究麽？”

尾随而來的鄭玄離精準的捕捉到這句話，上前按住許遜的肩膀，目光淩厲：“看來你果然知道動手的是他，你可真是師叔祖的好徒孫吶。”

許遜見到他，嘆息一聲，不見感激只有疲憊，推開鄭玄離的手。

“你這人做什麽救我！我賤命一條，得蒙大師相救才活得像個人。如今享了不少福，死了也沒遺憾，你費心作何？”

鄭玄離雙目森寒。

又聽許遜自暴自棄道：“你們兩個遠遠地走吧，趕緊走，我雖然想幫他，但是我終究做不出殺害無辜的事情，若是他動手，我大概也無力阻止。你們還是離得越遠越好，我會讓人護送你們離開此地，讓他不會尋到你們。”

“他想殺你。”孔淩霄萬分不解，“你為何要護住他？”

許遜拿出酒葫蘆，喝了一口酒道：“這是我與他之間的恩恩怨怨，我的命是他的，他的命，卻不該是任何人的。若是你們兩個還想插手，就不要怪許某動手了。”

這是許遜的夢境，也是他的噩夢，他神魂中的惡，源自曾經他最信賴的男人，也源自許遜自己心中的迷障。

堪不破罷了。

若是能勘破，也就不是業障了，也便不是噩夢輪回了。

噩夢輪回中鄭玄離雖然用替換術法救下了許遜，但是許遜轉眼就捏造了一個路星河和師叔祖在一起論道的虛假事實，替噩夢中的殺人兇手擺脫了嫌疑。

到底是為什麽？

看到許遜神色如此痛楚，孔淩霄不解，到底什麽情況下，人會包庇殺死自己的人，還包庇了一次又一次，不惜以自己身死的代價？

鄭玄離冷哼，看到殺死許遜的人，他就知道許遜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了。

他知曉了殺死自己的兇手究竟是誰，為了防止他印象中強大到扭曲人性的“師叔祖”從他的魂魄中查出絲毫痕跡，他居然狠心的将自己的魂魄撕碎了。

狠，這是個狼滅。

也是個傻【消音詞】。

鄭玄離的目光實在是太鄙夷，鄙夷到孔淩霄連連側目，但是看着眼前狂野的大胡子，孔淩霄靈光乍現，脫口而出：“許遜，你喜歡那個大和尚！”

唯有愛意，才會讓一個人違背本性，明知危險也會去庇護傷害自己的人。

許遜沒有反駁，只苦笑一聲，又喝了兩大口酒，滿嘴酒氣道：“是，我愛慕他，自遇到他的第一天，愛慕至今。”

他的命，是路星河救的。

當年的許遜是一個小乞兒，在街頭巷尾乞讨，朝不保夕，粗野的像是一只禿毛狗。為了吃飽肚子，他甚至學一些小賊，去偷寺廟裏的吃食。

只是學做小賊的第一天，他遇到了青年模樣的路星河。

他去偷東西的地方，是剛來到近光寺修行的路星河的禪房。

那時候的路星河也只有十八九歲，眉目如畫，少年意氣，在抓到他後，念了一聲佛號，就将所有吃食推到了許遜面前：“吃吧。”

許遜狼吞虎咽，看着燭光中慈眉善目的路星河，只覺自己是遇到了菩薩本尊。

那些吃食其實并不好吃，和尚們不知将之放了多久，隐隐帶着一點馊味，但是許遜太餓了，快要餓死了，而路星河神色太過寬容，模樣又是那麽出挑，許遜就以為自己是遇到了神仙。

看着對方，他只覺口中不甚美味的食物也變了滋味。

像是神仙施舍的天上珍馐。

在随後的多年裏，許遜嘗過各地美味，卻再也沒有吃到當年那種好吃到連眼淚都要忍不住流出來的素粥。

明明不好吃，他卻無比懷念——因為自那天起，路星河就收留了小乞丐。

年輕的和尚沒有給他講過經，只是耐心的教導他寫字，帶着他化緣，帶着他看遍世間萬物，溫潤的給他講解西域和大漠，講解江南水岸。

那是許遜镌刻在靈魂中的最美好的記憶。

許遜神思飄遠。

他為什麽想賺錢當有錢人呢？

最開始，也只是為了讓幼時化緣和自己分享一碗薄粥，還将米粒都喂給自己的那個人活得不要那麽辛苦。

但是察覺愛意的時候，他就陷入了絕望。

他愛慕的是個男人，還是個六根清淨的和尚。

許遜情窦初開，為了擺脫那一切，就跟随着商隊去往西域，去九死一生的地方，意圖忘了那個人。

但是越想忘，在一次次受傷回來後，男人悉心照料他，溫柔勸導，那人反倒在心裏紮根越深，直到成為他的靈魂。

會散盡家財救助貧苦人，也只是因為想到了曾經的自己，想到了那人悲憫的眉目，想讓他開懷一點。

到頭來，他愛慕的人卻想讓自己死。

“為什麽呢？我不懂，為什麽？”

許遜想質問那個人，最終卻只能像只落魄的喪家犬一樣，如此絕望地質問自己。

他也不明白，為什麽到了這種境地，還忘不了他，還傾慕于他，還會擔心他？

說到底，是因為那個人，對許遜來說，是獨一無二的啊。

許遜将酒葫蘆中的酒一飲而盡：“你們會覺得很惡心吧，一個男人，居然會愛慕另一個男人，那個人還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名義上的養父。因為我這種大逆不道的心思，所以他才想殺了我吧，是我該死啊，我該死！”

那人用來殺他的，還是他費盡心思，九死一生在大漠深處尋到的烏木，花費了三年親手打磨制成的手串。

許遜垂着頭，一口氣喝了這麽多酒，他面色發紅，已經帶上了醉意。

孔淩霄聽聞此言，直接握住了鄭玄離的手，對着許遜道：“我剛才說了，我和他，是契兄弟。”

他盯着許遜，冷冷道：“你的愛慕，不該，但也不肮髒。”

只是愛慕而已，他沒打攪那個大和尚，只是暗戀卻招來了禍端，說到底，是路星河那裏出了問題。

要讓許遜離開這個夢境，只有他自己勘破，看透，才能結束眼前的一切。

可是怎麽讓一個死心塌地愛慕者別人的男人，背棄他願意為之放棄性命的人呢？

孔淩霄冥思苦想，也沒想出解決之法。

卻聽鄭玄離憐憫道：“啧，許遜，你真傻，你都沒有告訴他你的心意，怎麽就能确定他會拒絕你呢？”

許遜猛地瞪大眼睛。

孔淩霄也瞠目結舌。

鄭玄離蹲在許遜面前，循循善誘道：“他對你總是不同的，當年在你最落魄的時候收留你，一個有潔癖的人，卻一直耐心的教導你，自始至終，他的身邊都只有你一個人，你覺得，他是不是會有點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