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卧鋪裏
彼時正值六月初夏，整個北半球都被熾熱氣浪包裏着。
火車的車廂內開着适宜冷氣，前半夜溫度調到讓人覺得挺舒适的，直至後半夜，車廂溫度漸漸降低，不自覺會讓人産生寒冷之意。
後半夜周聞已然毫無睡意，而宋遙卻倦怠地閉目而眠。
一開始宋遙是靠着平直的椅背睡的，後來進入深度睡眠後，她不自覺地頭一歪，腦袋靠到了周聞肩膀上。
周聞微轉過頭來，見宋遙淺合着眼睛安然酣睡着，臉頰光滑白皙，由于閉着眼睛，那長長的睫毛垂着下來，彎起來像一片蝴蝶振動的薄翅。
冷氣口冒着透心涼的絲絲冷風，周聞手臂竟起了寒毛。
他感到有些寒氣陰涼了，于是他側側一身，小心翼翼地側彎下一邊身子，伸手去底座拿他的書包。
他的動作很輕，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把宋遙弄醒。
周聞從書包裏拿出一件薄襯衫外套，這件衣服是他上火車前拽前翻到最上層來的，盡可能一拉開拉鏈就能看到。
因為他知道深夜的火車車廂多多少少是會冷的，他這樣也算是有備無患。
周聞将外套輕輕地披到宋遙身上，避免宋遙因此而着涼。
外套披到宋遙身上時，就見她不安分地抽了抽嘴角，睫毛輕微顫動了幾下，随即又恢複平靜。
周聞收回望着宋遙睡覺的目光，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
宋遙睡得入迷，但睡到淩晨四五點鐘左右她渾，哆嗦了一下，然後驚醒了過來。
她眼睛又幹又澀，喉嚨也是幹啞的，整個人都不太在狀态。
周聞閉目小憩并沒有睡着，他感覺到肩膀忽然變輕，他睜開眼來，便見宋遙目光渙散，呆滞地幹坐着。
“怎麽了？”周聞聲音壓低，沉沉的嗓音有竟一絲性感。
宋遙呆滞地揉捏着發酸的後頸椎，一聲不吭，當下她只覺骨架都要散了在硬座上睡覺。
周聞見她一臉無神，狀态恹恹的樣子，心知她是不習慣這樣的長途勞累，不禁抿了抿嘴唇。
呆坐了一會兒的宋遙收回放空的思緒，調整好狀态後扭頭看向周聞。
“你不睡覺嗎？”宋遙見周圍的人都睡着覺不敢太大聲。
“不困。”周聞懶懶地答。
宋遙低頭看了眼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她知道是周聞披的，不由心裏一片溫暖。
“你冷嗎？”宋遙忽然問他。
“還好。”周聞扯了一個笑。
宋遙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小口，說：“你要是冷就靠近我一點，挨着會暖一點。”
也許面對別的男生，她會介意男女有別，但是面對着周聞，她似乎并不那麽介意。
周聞只是笑着點頭，沒說話。
這時，宋遙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周聞看了眼時間，見還挺早的，于是問道：“要不再睡一會兒？”
宋遙惆悵地癟着小嘴，吐槽道：“不了，這座位睡得腰酸背痛的，難受，還是不要了。”
周聞垂了垂眼睫，忽地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你去哪裏？”宋遙問他。
他揚了揚下巴，說：“上個廁所。”
”哦哦。”宋遙點點頭。
周聞徑自往車廂中部走去，宋遙伸直了手臂，轉動了一下手腕，又百無聊賴地活動着頸椎部位。
不一會兒，就見周聞笑嘻嘻地走回來，像是遇到了什麽好事一樣。
他沖宋遙挑眉，說道：“走吧，帶你去睡卧鋪去。”
“嗯？”宋遙詫異。
周聞回到座位邊收拾行李邊說：“我剛找乘務員問了，還有空餘的卧鋪，然後我補了票，買了兩張卧鋪。”
宋遙一擰眉頭：“啊，你買卧鋪幹嘛，根本不用浪費這錢呀，我們就那麽點錢。”
周聞笑容僵住，低着頭，細聲道：“我就是想讓你睡好一點。”他就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耷拉着腦袋，委屈巴巴。
宋遙嘆了口氣，沒有說話，只無奈地望着周聞。
“這樣吧，我去問問乘務員能不能退票。”周聞放下行李，轉身要走。
“等等。”宋遙拉住周聞的手，平靜地說，“既然都買了就算了，卧鋪就卧鋪吧，不用退了。”
“但是……”周聞遲疑了片刻。
宋遙唉了聲，說：“沒事啦，你一晚都沒睡覺，你去卧鋪好好睡一覺吧，我也去補一覺，挺好的。”
“你不生氣了？”周聞小心翼翼試探地問道。
宋遙噗嗤一笑：“我哪裏生氣了。”
見宋遙眉眼帶笑地望着自己，周聞登時咧嘴一笑，說：“那好，我帶你去。”
說着，周聞反将宋遙的手握住，往卧鋪車廂去。
卧鋪車廂十分空曠，根本沒有住滿人，許多卧鋪包廂內甚至都沒住人。
周聞買的卧鋪包廂是一個全新的包廂，一個人都沒有，裏頭的床鋪被褥都是幹淨嶄新的。
宋遙原以為周聞補票買的卧鋪廂是住滿人的車廂，竟然沒想到是這樣的幹淨整潔的。
“我覺得我們賺了。”宋遙頓時有些後悔剛剛兇了一下周聞。
周聞傻笑地撓了撓後腦勺：“你喜歡就好，好好睡一覺吧。”說話間，周聞将包廂的門拉下，又将車窗的簾子拉上。
宋遙平躺下來，一直挺着的腰板終于能徹底放松了，倒床下去很快就睡着了。
周聞見宋遙沒一會兒就睡着了，自己也有了些困意，他給宋遙掖了一下被子，随即自己亦倒床睡去。
……
一覺睡到上午十點多，窗外高升的烈日透着窗簾灑進車廂，車廂內格外亮堂。
宋遙睡醒時，周聞仍處夢鄉當中。宋遙輕輕掀被下床，蹑手蹑腳地推門出去。
她往衛生間方向去，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一點，又漱了一下口，簡單洗漱了一下後她便滿臉水珠地站在鏡子面前照着鏡子。
鏡中的少女一臉憔悴，眉宇間有透着一絲病恹恹，她撫摸着自己冰涼光滑的臉頰，目光倏忽變得清冷起來。
望着鏡中的病容少女，宋遙想起了她已故的父親與母親。
當時正上初中的宋遙病得嚴重，高燒燒到三十八度多，渾身都打冷顫了，情況十分危險。
然而那時宋遙父親剛打完麻将回家，輸精光的男人見了病泱泱的女兒就來火，罵道：“就是你這個掃把星害得老子一直輸錢。”
斥罵間，宋遙父親還不忘對女兒拳打腳踢。
那時虛弱的宋遙像一只任人魚肉的小獸，無力地倒在冰涼的地板上。
宋遙父親指着憔容滿面的女兒罵罵咧咧：“你和你那個死鬼老媽一模一樣，不僅長得像，還一直的讨厭，都是賠錢貨。”
倒地的宋遙委屈得眼淚豆大一滴砸落，可憐巴巴地望着父親卻得不到父親的一絲憐憫。
所有人都說她長得像母親，就到生病那憔悴的神情亦是如同是模子印出來的一般。
而今望着鏡中的自己，宋遙不僅想到了生前對她暴力的父母，還是沒能守着自己長大就去世的母親。
這個世界上，似乎除了母親便再無關心她的人了……
宋遙思緒頓住，她垂了垂眼眸，好像還有一個人挺關心她的。
那便是周聞。
……
回到車廂的宋遙見周聞已經睡醒了，連忙擡手抹了把臉的水珠，粲然笑道：“你醒了？”
周聞有些惺忪地半眯着眼睛，不在狀态地點了點頭。
“快去洗把臉吧，能精神一點。”
“嗯。”他悶聲地應答，然後起身往外邊走。
宋遙見周聞走遠了，又抹了抹眼睛，讓自己看起來自然點。随後她拿了兩桶泡面去餐車的熱水供應機接熱水泡面。
周聞洗漱完回到車廂沒見宋遙人影，正要出去找人就聞到門處飄來一陣泡面的味道。
他霍然回頭，便見宋遙一手托着一桶泡面，慢吞吞地走回來。
周聞見着急忙上前去接下宋遙手中的一桶泡面：“一下子拿兩個，你不怕燙到手呀。”
宋遙将泡面放到小桌板上，攤着手笑盈盈地揚着臉說，：“當然可以啦，兩桶泡面而已，你一定餓了吧，快吃吧。”
聞言，周聞只是笑。
洗完臉之後的周聞一掃倦容，看起來清爽精神了許多，尤其是那一笑，明朗幹淨，頗有少年氣。
宋遙不由單手托腮，目光淡淡地瞧着周聞，說道：“我發現你長得還挺精神的呀。”
周聞頓覺不好意思，別開臉去，耳根子又開始泛紅了。
宋遙瞧見他害羞的樣子咯咯直笑，心想着，他好像是一個很容易害羞的男孩子。
……
當天下午兩點多，火車駛進中海火車站，停靠在站臺邊上。
車廂內的廣播響起：“中海站到了。”
周聞收拾着行李，背了書包走在前面，宋遙跟着周聞身後下車。
一下車便感到熱浪沸騰，撲面而來的熱風帶着燥悶與怪異的汽油味讓人不舒服。
出站的人很多，極目望去皆是人頭，這夏日炎炎，人流逼仄，更是燥熱。
周聞怕人流會把宋遙沖散，于是乎一下車就下意識伸手去拉着宋遙的手腕。
猝然被牽手的宋遙有點慌亂，她正要說點什麽話時，卻見周聞擠着人群，說道：“跟緊我，別走丢了。”
宋遙忽覺周聞緊牽着自己的手給足了她安全感，讓她在人群中被安全感包圍。
她低頭淺笑，回應道：“嗯，我不會放開你的手，一定跟緊你。”
闖過了擁擠逼仄的人群，周聞就牽着宋遙順着人流的方向前行，來到閘口刷票出站。
等出了站周聞才敢松開牽着宋遙的手。
此時周聞的手心冒着薄汗，手掌因出汗有些粘膩，他不好意思地将手掌藏在身後。
宋遙粲然一笑，笑若夏日旭陽所熱烈，她絲毫不嫌棄地揚着嘴角。
周聞亦不自覺地笑了。
烈日下，偌大的火車站廣場上，行人匆匆忙忙穿梭其中，唯他二人面對面站在彼此面前，相視而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