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這天下午, 馮問藍一個人在家。
本來她應該收拾東西去醫院看程藍的,順利的話,下周程藍就可以出院了。
不過現在計劃有變。
收到快遞後, 馮問藍立刻停下了手裏的一切工作,着急忙慌地飛撲到床上找手機,而後翻出通訊錄裏的第一個號碼。
這是她第一次打這個電話。
之前在醫院花園裏, 關于她拿到錄取通知書能不能約他出去玩的問題, 孟斯禮沒有回答。
見狀,她知道自己大概率是被婉拒了。
失落當然失落,但也算是意料之中的結果, 所以她沒有喪太久, 繼續打起精神做題。
最後結束的時候, 孟斯禮又用筆在草稿本上圈出幾道題的答案。
她以為他是在勾畫重點,好奇地問了句“這些題是重點複習對象嗎”,卻沒想到得到一句“我的手機號”。
她現在都還清楚記得自己當時大起大落的心情,從此堅信知識真的能改變命運。
電話被接通的那一刻, 馮問藍的緊張程度絲毫不亞于查分當晚。
好在現在看不見她的臉,她可以随便僞裝自己,于是捏着嗓子,聲音甜美道:“您好,先生, 小額貸款要不要了解一下。”
呼吸聲透過聽筒撩撥馮問藍的耳朵。
電話那頭的男人似乎輕笑了一聲,沒有拆穿她, 反問道:“剛畢業就找到了暑期兼職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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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這麽快就暴露了?
馮問藍一愣, 不知道自己哪裏露出了破綻, 驚訝道:“你怎麽知道是我?”
孟斯禮淡聲道:“有來電顯示。”
“……”
在一陣沉默過後, 馮問藍把臉埋進了枕頭裏, 抱着被子在床上滾來滾去。
倒不是因為惡作劇失敗而感到尴尬,而是為了孟斯禮居然存了她的手機號而感到意外和激動。她害怕自己笑出聲,手動消音。
不過馮問藍沒有興奮太久。
獨自雀躍了一會兒後,她趕緊切入正題:“對了,我收到錄取通知書啦,你還記得我們之前的約定嗎?”
聽見他回了一句“記得”,馮問藍又試探道:“那你今天有空嗎?有空的話,我待會兒把地址發給你,我們一個小時以後在那裏見面?”
問完,她心頭升起一絲忐忑,拿不準他會作何回答。
聽筒那頭的男人靜默兩秒,然後淡淡地說:“好。”
話音一落,馮問藍跟着松了一口氣,開心得彎起嘴角:“好!不見不散!”
馮問藍今天的計劃很簡單。
就是帶孟斯禮去坐一坐城市觀光巴士,雙層敞篷的那種。
等她趕到約定地點的時候,孟斯禮已經到了。
她趕緊小跑過去,晃了晃手裏的車票,笑吟吟道:“走吧。”
為了不被打擾,上車以後,馮問藍把手機調了靜音。
而後,她和孟斯禮解釋了一下這個安排的用意:“上周俞奶奶出院的時候告訴我,再過不久,你就要走了。下次回來或許是今年春節,又或許是很多年後的春節。所以,在你走之前,最後再好好看一眼這座城市吧。等你下次回來,說不定又變了個樣。”
聞言,孟斯禮側頭看她。
七月的陽光和濃蔭撒在她的身上。
她的臉上挂着笑,就像頭頂那片萬裏無雲的天空一樣,明媚得沒有一絲陰霾。
她沒有想要留住他。
這個認知打破了孟斯禮眼底的平靜。
他斂起視線,沒再說話。
耳畔卻傳來小姑娘的聲音,沒頭沒尾道:“如果我現在和你表白的話,你是不是會拒絕我?”
她問得很突然,可語氣聽上去輕松,完全不像之前那樣小心翼翼。
更像是心血來潮的随口一問。
孟斯禮垂着眼睫,沒有思考太久,回道:“嗯。”
意料之中的回答,馮問藍沒有問原因。
這種感覺就像是終于完成了願望清單上的最後一項,不管結果好壞,都沒有遺憾了。
馮問藍重新望着天空,很有自知之明道:“那我還是不自取其辱了。不過你也別有心理負擔啊,我這個人吧,做什麽都三分鐘熱情,喜歡一個人應該也是,說不定很快就可以消耗光對你的熱情。”
等她說完,空氣裏只剩下路邊汽車飛馳而過的呼嘯聲。
過了不知道多久,才響起一句淡淡的:“然後呢。”
“啊?”馮問藍沒反應過來,扭頭看他,“什麽然後?”
孟斯禮靠着椅背,沒有回應她的視線,只問她:“熱情耗光以後,再找新的人投入新的熱情麽。”
“嗯……”
馮問藍雙手撐在椅子上,仰頭看了看天空。
其實她想說,她對人沒那麽容易産生熱情,但又覺得這話可能又會給他造成負擔,于是咽了回去,換了個答案:“或許吧。”
孟斯禮撫着腕間的珠子。
眼底染上了一絲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陰霾。
馮問藍當然更沒有發現。
正好這時候觀光巴士啓動了。
于是她閉上了嘴巴,決定在今天當一個安靜的聽衆,不說話,只聽巴士向導的介紹。
幾個小時的車程就在這樣的安靜中度過。
等觀光巴士再次回到起點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本來馮問藍打算在這裏就和孟斯禮道別的,但最後還是被他送到了醫院門口。
分開的時候,她沒有說“再見”,只和孟斯禮笑着揮了揮手,便獨自轉身朝醫院走去。
她知道,她的仲夏夜之夢到此結束了。
住院部在門診大樓後面。
和孟斯禮分開後,馮問藍沒急着朝裏走,想在外面聽幾首歌換一換心情再上去。
誰知當她拿出手機,還沒解鎖,便看見消息欄上被好幾通護士姐姐的未接來電和信息占據,讓她看見消息以後趕緊回一個電話。
馮問藍腳步一頓。
霎時間,各種可能性從她的腦子裏閃過,每一種可能性都和程藍有關。
馮問藍的心驀地往下一沉。
她一邊回撥電話,一邊加快腳步朝住院部走去。
然而剛繞到門診大樓後面,一陣鬧哄哄的聲音突然迎面撲來。
靠近花園的地方圍滿了人。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像是幹枯的稻草。嗡嗡嗡的議論聲也如同夏天驅不散的蚊蟲,環繞在馮問藍的四周,讨論着剛才發生的事。
“是自己跳下來的嗎?”
“是啊,剛才法醫都來了,說是排除了他殺和意外的可能性。”
“那這是有多想不開啊,居然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真是太可憐了,連腦漿都摔出來了。”
“是不是病得太嚴重,不想連累家人,所以幹脆跳樓了?”
……
漸漸的,馮問藍聽不見這些聲音了,眼睛裏只有不遠處的人頭攢頭。
她看不見裏面發生了什麽,只看得見地上的血跡,順着磚縫往外慢慢往外流,以一種具象化的方式記錄生命的消逝。
莫名的,馮問藍的手腳變得冰涼。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反應,明明這些血不可能是程藍的。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像是魔怔了一般,只一心想着要走過去,然而腳步虛浮,像是踩在軟綿綿的棉花上,渾身使不上力。
在馮問藍好不容易邁出去一步的時候,雙腿忽得一軟。
可她沒有摔在地上,而是跌進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懷抱。
馮問藍怔住,擡頭一看。
是剛才就應該已經離開的孟斯禮。
晚霞在他的身後熱烈地盛開,高高在上地俯視着人間的大喜大悲,帶着一絲對命運的嘲弄。
好一會兒,馮問藍失神的眼睛才稍微重新聚焦。
她沒有問孟斯禮為什麽折回來,也知道他阻止她的理由,牽起嘴角,笑道:“怎麽了,你該不會以為那是我媽媽吧?她這麽愛漂亮,怎麽可能選擇用這種方式結束生命……不對,她根本沒理由跳樓,不可能是她,不可能!你放開我,我要過去問清楚!”
馮問藍的音量和情緒逐漸失控。
她一邊說着,一邊用力晃動手臂,想要掙脫開孟斯禮的束縛。
孟斯禮卻沒有松開分毫。
他垂眸看着她,眉眼間是不同以往的複雜情緒,大掌在她纖薄的後背上輕輕拍着,安撫着她的情緒,啞聲道:“好,我帶你去找她。”
一聽這話,馮問藍奮力掙紮的身體漸漸平靜了下來。
馮亦程接到警察局電話的時候,正在外地訓練。
等他趕到醫院,已經是後半夜了。
一推開病房的門,馮亦程看見馮問藍出神地坐在病床上。
慘白燈光下,她那張原本活力朝氣的臉失去了光彩,眼睛紅腫,很明顯大哭過一場,但此刻的情緒很平靜,和傍晚時那個直接在警察局哭暈過去的她仿佛是兩個人。
蔣真陪她的身邊,緊緊地握着她的手,好像生怕一個不留神,她就消失不見了。
窗臺邊,還站着一個男人。
和上次見面時一樣,他對周遭的一切都不在意,眼裏只有馮問藍一個人。
然而不同的是,那雙沒什麽生氣的眼睛裏僅存的一點光也沒了,似乎被這沉甸甸的夜晚給沒收。
蔣真很快注意到馮亦程的存在。
她是接到馮亦程的電話才知道發生了這麽大的事。甚至直到現在,都沒有完全消化好這件事,更別提馮問藍了。
見馮亦程終于來了,蔣真小心翼翼地起身,生怕驚擾到馮問藍。
而後,她朝馮亦程走去,在離馮問藍稍遠的地方,和他說了說現在的情況:“藍藍剛醒過來的時候,還一直哭,可是,自從有一個護士姐姐來看過她以後,她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不哭也不鬧,就連一句話也不說了。”
馮亦程收回視線。
他知道祝安來看馮問藍的事,拍了拍蔣真的肩,聲線被長途疲憊磨得有些沙啞:“謝謝你過來陪她。”
一聽這話,蔣真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簌簌地往下流。
她知道這件事對馮問藍的打擊有多大,很怕她承受不住,又不敢多問她什麽,只能在馮亦程這裏尋求安慰:“藍藍……會沒事的,對吧。”
聞言,馮亦程沒說話了,視線重新投向病床上的小姑娘。
今天下午,祝安從事情發生的時候就一直在醫院等着馮問藍。
後來看見孟斯禮帶她離開,稍微放心了一點,卻沒想到沒多久就聽說她哭暈過去的消息,趕緊請了個假,趕去警察局附近的醫院看她。
到的時候,馮問藍還在不停地哭。
祝安一看她這樣,心也揪了起來,沒打算說一些“節哀順變”之類的話,只走過去,心疼地抱住她。
這種時候,除非人能死而複生,否則任何安慰的話都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誰知道馮問藍一看見她,就好像看見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她立馬抓住祝安的手,哭着問:“小祝姐姐,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我媽媽會突然跳樓,為什麽?”
祝安害怕馮問藍經受不住第二次打擊,所以原本是不準備告訴她的。
可是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得祝安最後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所有的事,先問道:“你知道你爸媽要離婚的事嗎?”
“離……婚?”一聽這個詞,馮問藍止住了哭。
見狀,祝安心裏有數了。
她盡量弱化自己的情緒,繼續道:“今天下午兩三點左右,你爸爸帶着離婚協議書來找你媽媽。沒一會兒,又來了一個之前沒見過的女人。進了病房以後,她先是哭,說你媽媽明明早就答應了要離婚,卻故意出車禍一直拖着不簽字,現在她已經懷孕了,是不是要拖到她把孩子生下來才願意簽字。後來你爸爸把那女人帶走了,沒有再回來。再後來……”
祝安每多說一個字,馮問藍臉上的血色就失去一絲。
到最後,她的臉色已經蒼白得如同床上的被套,渾身控制不住地發抖,不敢相信道:“你是說,我爸……”
馮問藍沒有說完這話。
之前她一直沒有細想過的奇怪之處突然間有了答案。
在她的印象裏,馮宏強一直很愛程藍。
不管他的工作有多忙,每天晚上一定會回家吃飯。可是,這一次程藍住院,馮宏強來醫院的次數屈指可數。
她還以為馮宏強是真的在出差,原來……原來是因為有別的人要陪。
難怪他今天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出現。
祝安握着她的手加重了幾分力度:“其實,你媽媽有抑郁症。當初俞奶奶……不對,應該叫孫奶奶才對,當初你媽媽剛住院,第一次嘗試自殺的時候,是孫奶奶把她救了下來,還特意換到了和你媽媽同一間病房,又害怕家裏人反對,所以換了個假名字。雖然你媽媽一直都有在積極治療,不過效果不是太理想。也許,也許現在這樣對她來說也是一種解脫呢。”
馮問藍聽不見後面的話了。
她設想了無數種程藍自殺的可能性,唯獨沒有想過會是這種。
那個時候的程藍該有多絕望,該有多厭惡這個世界,才會選擇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連一秒都不想再多待。
走到病床邊後,馮亦程沒有說話,安靜地把馮問藍摟進懷裏。
這是他成年之後第一次這樣抱她。
馮問藍知道是馮亦程來了。
她沒有擡頭,眼睛依然失焦地望着虛無的空氣,語氣很平靜,平靜地陳述着事實:“哥,是我害死了媽媽。”
來的路上,馮亦程已經和當時勘察現場的警察溝通過了,了解清楚了整件事的經過,包括程藍跳樓的原因。
他知道馮問藍在自責什麽,摸了摸她的頭:“別亂想。這件事和你沒有任何關系,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馮問藍低着頭,眼神空洞無物,好像她現在留在這世上的只剩這一具身軀。
她像是在回答馮亦程,又像是在喃喃自語:“如果我今天一早就去了醫院,一直守在她的身邊,她就不會被馮宏強還有他的小三欺負了,更不會跳樓了。你說我明明三天兩頭就往醫院跑,為什麽就沒有發現她得了抑郁症呢。老天爺是不是在懲罰我的不專心。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不會再三心二意,一定會好好照顧她。”
窗邊,向來是衆星捧月般存在的男人,這會兒卻如同一道影子,再也沒有得到她的半點關注。
聽了這話,他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睛又往下沉了幾分,像是湖底永遠打撈不起來的月亮。
馮亦程只有心疼。
他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輕輕拍着馮問藍的後背,像小時候哄她睡覺一樣:“你累了,先睡一覺,有什麽等明天再說。”
馮問藍知道,馮亦程以為她說這些話是因為現在傷痛過了頭。
只有她自己心裏最清楚,她現在有多清醒。
第二天,其他親戚陸陸續續趕了過來。
除了剛開始的情緒崩潰,接下來的幾天,馮問藍的情緒一直很穩定。
她幫着安撫家裏的老人,幫着處理程藍的後事,幫着馮亦程接待來吃白事飯的親朋好友們,也幫着用掃帚趕走了跪在程藍遺照前哭着求她原諒的馮宏強。
直到程藍火化、下葬,馮問藍都沒有再掉過一滴眼淚。
葬禮舉行完的時候,已經快中午。
盛夏的日頭正烈,仿佛能将人像冰淇淋似的烤化。
馮問藍走在人潮最末端。
在快要走出墓園之際,她的腳步驀地一頓,隔着人群,看見了孟斯禮。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裝,但在這個幾乎只有黑白兩種色彩的地方依然顯得格格不入,不知來了有多久。
馮問藍不自覺地握緊雙手。
她知道,這幾天孟斯禮一直默默地陪在她的身邊,卻不知道現在應該如何面對他。
因為一看見他的臉,那股好不容易才抑制下去的悔恨又會噴薄而出,将她吞沒。
她後悔那一天任性地跑出去和他玩,後悔錯過了醫院的電話,後悔沒有在程藍最需要她的時候陪在程藍的身邊。
從孟斯禮身邊路過的時候,馮問藍腳步未停,只用從未有過的冷靜口吻,輕輕地對他說了一句:“你走吧,以後別來找我了。”
而後,她頭也不回地繼續朝前走。
本來馮問藍下定決心不再看他。
可是,坐上車以後,她沒有忍住,還是看了眼後視鏡。
鏡子裏,孟斯禮還站在原地,安靜地望着她離開的方向,一直到她消失。
那一瞬間,馮問藍的眼淚奪眶而出。
坐在她身邊的老人家見狀,連忙把她擁進懷裏,哄道:“藍藍,搬過來和外婆住一段時間吧。”
在這之後,馮問藍沒有再回過別墅,一直住在外婆家。
蔣真隔三差五就去看她。
只不過每次去的時候,她都在睡覺,連飯都不怎麽吃。
成天窩在房間裏就是馮問藍這段時間的生活。
她倒不是故意鬧絕食,單純吃不下東西,對其他事也提不起勁,只想睡覺。因為只有在夢裏,她才可以再看程藍一面。
一開始,蔣真以為這是正常的,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她又來找馮問藍,推開門,看見她和往常一樣,又在睡,可床頭櫃上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一瓶安眠藥。
馮問藍是被蔣真的哭聲吵醒的。
她的眼皮還有點沉,喉嚨也有點痛,虛弱道:“我還沒死呢,你怎麽哭成這樣。”
聽見這聲音,蔣真還以為自己幻聽了。
她立馬撲到病床邊,見馮問藍是真的醒來,又哭又笑道:“謝天謝地,你終于醒了,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馮亦程也走了過來。
馮問藍說了句“還好”:“我想喝水。”
蔣真又趕緊喂她喝水。
幹涸的喉嚨得到滋潤,馮問藍終于舒服了一點。
在馮亦程的幫助下,她坐起身,盯着蔣真看了一會兒,奇怪道:“不過咱倆不是一起吃的那野生菌火鍋嗎,怎麽你沒事啊?你什麽時候身體變得這麽強壯了。”
“野生菌火鍋?”蔣真抹眼淚的手一頓,不解地看了眼馮亦程。
馮問藍沒有察覺蔣真的異樣。
她左右看了看,沒看見想見的人,沖馮亦程問道:“哥,爸呢。他女兒都食物中毒了,他怎麽也不來看看啊。”
一聽這話,蔣真徹底懵了。
馮亦程也神色微變。
好在他很快鎮定下來,如常回道:“堵在路上了,應該快來了。我去打電話問問,順便再找醫生來看一下。”
馮問藍揮了揮手:“去吧去吧。”
急診科醫生以及神經內科醫生在簡單為馮問藍做了一些檢查後,和馮亦程一起走出病房。
神經內科醫生先說話:“初步診斷,你妹妹過量吞服安眠藥是因為對母親的愧疚感太重,所以無意識地做出一些自我傷害的行為來懲罰自己。不過現在來看,她應該是丢失了部分記憶。但這種失憶又和普通的失憶不太一樣。簡單來說,這是一種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大腦為了保護患者,選擇性删除了造成痛苦的那部分記憶,并且編了一個新故事取代,這樣患者才能活下去。”
馮亦程聽着醫生的話,視線卻一直落在病房裏。
馮問藍正躺在病床上和蔣真聊天。
這一個月以來的負面情緒已經快拖垮她的身體,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連最小號的病號服穿在身上都顯得空蕩蕩。
但臉上總算有了笑容。
直到醫生說完,馮亦程才收回視線。
他沉默了片刻後,問道:“她恢複記憶的可能性有多大。”
“這個确實不好說,還得看患者的狀态。”
醫生知道馮問藍這次住院的原因,也知道馮亦程這麽問是不希望她恢複記憶。
而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失憶對她确實是件好事,現在也不是恢複記憶的最好時機。
醫生理解道:“如果你們想要她一直這樣下去,平時就得多注意了。現在她的記憶裏,母親是車禍去世,她住院是因為食物中毒,你們的家庭也沒出任何問題,所以你們別表現得和以前不一樣,也盡量別提和那段記憶有關的事,別讓她靠近相關的地點,這樣她或許一輩子都想不起來。”
馮問藍正在和蔣真讨論出院以後她們到底是應該抓緊時間學車,還是先玩完這個暑假再說。
見馮亦程回來了,她先暫停了和蔣真的讨論,迫不及待地問道:“醫生怎麽說,我應該沒事了吧,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馮亦程還在想醫生的話。
辦完葬禮以後,他見馮問藍除了比之前安靜,其他一切正常,還以為她的狀态在慢慢好轉,沒想到她是生病了,心理上的病。
馮亦程想抱她。
但抱她的手最終變成捏她臉,冷哼道:“這麽想出院,當初怎麽不知道管住你這張嘴?”
這力道一點兒不比平時輕。
馮問藍疼得直拍他的手,哇哇大叫道:“有你這麽對病人的嗎!你還是我哥……”
她本來是打算好好控訴馮亦程一番,可話沒說完,便被一陣哭聲打斷。
蔣真又在一旁哭得稀裏嘩啦。
馮問藍人都傻了:“寶,被捏臉的不是我嗎,你怎麽哭得這麽傷心。”
蔣真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只撲上去抱住馮問藍。
馮問藍被她的反常弄得一頭霧水,心想她應該是還在慶幸她脫離危險,于是反手抱住她。
她想安慰蔣真兩句,餘光卻瞥見門外走過一道陌生身影。
腕間的黑色佛珠一閃而過。
馮問藍覺得有點眼熟,但最終沒有想起來在哪裏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