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管家惶惶不安地颔首,走到了院子裏,擡手抹了一把額上冷汗,“姑娘想知道大夫人的事?”
“還盼細說。”容離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終于喘了一口氣。
華夙也坐了下來,曳地的黑綢如打翻在地的墨汁,月華散落時,黑綢上流光熠熠,好似墨汁流淌。她不發一言,甚至還閉起眼,仿佛什麽事都不能将她驚擾。
管家站着沉默了許久,鼓起勁後才道:“大夫人她自幼便與老爺認識,那時單家還算富有,老爺雖傾心夫人,可夫人卻已是心有所屬。”他話音戛然而止,擔憂地朝容離望去一眼。
“且說便是。”容離道。
管家嘆了一聲,只好接着說:“老爺年紀輕輕便繼承家業,暗中命人劫去了單家要送進宮的貨物。”
“宮裏的人大發雷霆,雖此事并非單家所想,也事出有因,但單家此後卻在皇城站不住腳了。
單府家勢中落,将府內下人全遣散了,老爺派了人去提親,說是能保單家在皇城無憂。
那時容家雖遠在祁安,老爺的手卻已能伸至皇城,單家的人又怎會不信,當即應下這門親事。
夫人嫁了過來,卻如受軟禁,光是想踏出屋門已是難上加難。那時她似乎總是笑不出,身子本就虛弱,看起來更是蒼白頹靡。
在懷上子嗣後,夫人愈發郁郁寡歡,那日府上來了客人,夫人卻擠着笑讨好,懇求了老爺一次。
她……
她想去見來府的客人。
老仆隐約記得,那是周家的公子,那時尚未結親,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
夫人只見了那周家公子一次,老爺便看出了端倪,夫人早時心有所屬,心可不就是給了這周家公子麽。
老爺、老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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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說了許久,好似想到了什麽骨寒毛豎的舊事,一雙渾濁的眼驀地瞪起。
“如何?”容離心猛地一跳。
管家雙手握緊,“老爺他把夫人困在了石室裏,斬了夫人的兩根手指,她還懷着子嗣,卻被……斬斷了手指,血滴得到處俱是。”
容離氣息驟滞,驀地暈了起來,身子虛弱一晃。
華夙見她面色驟變,擡手撚出了一縷鬼氣,摁入了她的眉心。
寒氣入額,容離靈臺清明,心卻好似仍被緊緊攥着,透不過氣。
管家小心翼翼擡眼,看容離面色如常,才顫着聲道:“夫人生下大姑娘那日實在是撐不住了,死前還在哀求老爺讓她回皇城,這些事,老仆已是十數年不敢提起。”
容離站起身,心如刀絞,思及容長亭做過的這些事,不免懷疑,“她……還在石室麽,當年葬下的棺椁裏,當真有她麽?”
管家踟蹰着,将此事說出來後,得以松了一口氣,可額上冷汗仍未能止住,“老爺哪肯讓大夫人下葬,死也想把人留在身側,當年入土的……是一口空棺。”
容離竟然凄凄地笑了一聲,沒想到她竟這般了解容長亭。
她擡手按住眉心,靈臺裏一縷寒意凍得她神志清明,她站在這院子裏,總感覺自己好似孤苦無依,半晌才朝華夙看去一眼,捏住了她一角黑綢,好似墜崖的人握到了救命的繩索。
華夙任她抓着自己的黑袍,淡聲道:“問他,石室往何處去。”
她抿了一下唇,面色依舊寡淡至極,“只是這麽多年過去,丹璇的魂魄應當已落輪回,你見不着她了。”
容離抿了一下唇,眼皮恹恹地垂着,沉默了好一陣才問:“不知那石室要從哪兒進。”
管家擡手捂住頭,長嘆了一口氣,“姑娘随老仆來。”他邁出一步,哪知忽一陣頭昏,差點就仰面倒了下去,忽被撐住了後背。
那抵在他後心的東西,不像是一只手,比女子的手更輕更柔,好似一股風。
管家忙不疊轉頭,只見容離正不緊不慢地站起身,撐住他後背的哪能是她呢。他心一緊,裝作不以為意,擡手道:“姑娘往這邊來。”
華夙不緊不慢地收了手,撚去指尖上殘餘的鬼氣。
到底在容府裏見過了不少離奇的事,管家佯裝鎮定,立刻回了魂,嘴裏跟和尚念經一樣,念了幾句南無阿彌陀佛,這才穩住心神。
石室的門在容長亭那院子的主屋裏,管家推門進去,轉動了桌案上放置狼毫的筆筒,登時一面櫃子簌簌作響,露出了後邊的暗門。
容離站在房中,定定看向那漆黑的窄道,什麽也看不清楚,心狂跳不已。
管家匆匆忙忙提了燈,走在前邊道:“姑娘來。”
容離回頭看向華夙,竟有些邁不開腿,她似乎又不大想進去了。
華夙冷淡一哂,“凡事都得有頭有尾,你進去,若看見了她的屍身,好好将她葬下。”
容離颔首,跟着管家穿過了這狹長的窄道。
平日裏,她與這管家無甚交集,只是偶爾聽小芙提起,這管家不大會說話,但做起事來毫不含糊,年輕時更是雷厲風行,後來不知遇到了什麽事,開始焚香禮佛了,性子也沉穩不少。
現在想來,約莫是在丹璇死了之後,這管家也就跟着改了性子,怕了,怕遭報應,也怕想起自己做過惡人。
管家向來話少,此時卻自顧自說了起來,“這地方,我已有十數年未進來了,以前……大夫人尚還在世時,我偶爾會進來送飯,對外只說夫人身子虛弱,出不得屋門,且夫人與老爺還分外恩愛,半步離不得,故而兩人一直是住在一塊兒的。”
他稍作停頓,又道:“剛将夫人關進來的那一日,我求過老爺,老爺不肯放,甚至還道、道夫人水性楊花,都已懷着他的子嗣了,還妄圖勾搭別家公子。”
華夙冷冷道:“腌臜玩意,自己心髒,看旁人也是髒的。”
容離翹起嘴角,平日裏這鬼沒少冷嘲熱諷,今兒說的更是一針見血。
管家提着燈,那燈随着他的步子微微晃動着,連映在牆上的光也如波紋潋滟。
容離不置一詞,好似容長亭做過什麽事,她俱能想得出來,故而何須浪費口舌來問。她步子輕,雙腿無甚力氣,走起路來身子輕飄飄的,就跟離了軀殼的游魂。
華夙看了她一陣,忽然伸出手,在她的肩上抓了一把。
容離餘光一斜,看見那細長的五指在她肩上抓了一下,也不知抓了什麽,她腳步略微頓了一下。
“命火。”華夙那只手仍懸在她肩上微微攏着,似捧着什麽,“你這魂不守舍的,就像是命火要熄了一樣。”
容離哪看得見自己肩頭上有什麽火,她無意恐吓管家,故而不想當着這老人家的面和華夙說話,側着頭動了動唇,無聲地問了一句“什麽”。
蒼白的唇翕動着,像極夜裏開合的素潔昙花。
華夙收了手,清冷的聲音落在容離耳畔,“人自誕世起便有命火,尋常人命火高三寸有餘,焰心暗而發黑,其外赤紅,越是虛弱命火越是黯淡,将死之人命火近熄。”
容離忽地想問,那她呢。
她側着頭,望向自己的肩頭,唇微微一動,嚼出了兩個無聲的字。
我呢。
華夙不鹹不淡的朝她肩上掃了一眼,沒有說話。
容離忽地覺得有點失落,緊跟在管家的身後,輕咳了好幾聲,她是個将死之人,想來,若是有命火,也該要熄滅了。
又走了數步,拐了個彎兒。
管家腳步驀地一頓,擡臂把蒼老的掌心覆在了粗糙的牆面上,“姑娘,看見前面那扇門了嗎。”
容離眼一擡,還真看見了一扇石門,那門半掩着,許是沒有旁人進來,容長亭也不屑于關了。
她一顆心吊至嗓子眼,已經能想到門後會是怎樣的景象,她已是連半步也不想邁近了。
管家也在踟蹰,提燈的手抖個不停,“姑娘,走嗎。”
“走。”容離道。
管家提着燈走近了屋裏,那裏邊十分窄小,只放了一張床,床褥是亂的,竟然不髒,好像……
好像不久前,還有人在這床上躺過。
除了容長亭,還能是誰?
床裏側的錦被裏好似裹了什麽東西,微微隆起。
容離氣息驟急,卻見管家停下了腳步,望着床裏側那鼓起的錦被悶聲不言。
她掘空了渾身氣力才走上前,捏起錦被一角緩緩掀開。
一具屍骸緩緩露了出來。
還能是誰,可不就是……丹璇麽。
容離兩指一松,驀地退了幾步,她長長吸了一口氣,眸光劇顫。
華夙道:“石室裏不見魂靈,她應當已經轉世,要麽便已遠走。”
容離抿起唇,肩頭微微顫着,眼裏氤氲着水汽,似是想哭,卻隐忍着。
管家閉起了眼,似也未料到如此,啞聲道:“姑娘,這應當便是丹璇夫人。”
容離定定看了許久,氣息幽微欲斷,“勞煩管家背上,我想……讓她入土為安。”
管家哪會拒絕,雖渾身抖得不成樣子,還是走去把那具骸骨裹進了錦被裏,緊接着抱着這團錦被就往外走。
提進來的燈到了容離手上,容離跟着管家在府中一處假山後尋了塊空地,掘了土便把這白骨給埋了。
鐵鍬是管家拿來的,土也是他挖的,他親手把這容府大夫人的白骨輕放進土坑裏,又将其掩埋了起來。
埋了後,他把鐵鍬放在了邊上,靠在石山上喘氣,一夜間似乎又蒼老了許多。手上的泥還未抹淨,他便往臉上抹了一把,眼眶已然濕潤。
容離頭忽然疼起,這一整日下來好似沒有半刻清閑,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該乏了。她周身沒有哪一處不疲軟,可神志卻清醒得不得了。
正是因華夙予她的那一縷鬼氣,她才能如此清醒,靈臺如有冷泉流淌,滌去她腦內混沌。
華夙站在邊上,負手站立,那黑袍在月華下當真泛起了流光,好似遺世獨立的崖上花,清冷孤高,無人敢妄圖采撷。
老管家道:“明兒我帶人去領月錢,老仆我便……不拿了。”
容離皺眉,目露不解。
這管家又道:“老仆便不走了,姑娘若是要離開祁安,還望多帶些盤纏,單家雖家道中落,但在皇城還有府邸,姑娘……不妨去皇城看看,路上還是帶上一兩個護院為好,一個姑娘家,出遠門大抵……”
老管家徐徐說了許多,好似意識到自己似乎太啰嗦了些,幹脆搖頭,“罷了,大姑娘自己拿主意,老仆不再唠叨了。”
容離颔首,“我已有主意,管家不必憂心。”
老管家未再說說話,手扶在山石上,身子緩緩下滑,慢騰騰地坐在了地上,面前便是那剛被翻過的土,“老仆在這坐一會,夜裏冷,姑娘可是要趁夜走,老爺他……”
“無妨,我何時走,他俱已攔不得我。”容離輕聲道。
她轉身,發絲在風中起伏,“再會。”
這一聲“再會”,也不知此生還有無緣分再碰面。
出了院子後,容離擡手掩住了唇,猛咳了好幾聲,咳得人東倒西歪的。
“放下了?”華夙淡聲道。
容離自己也拿捏不準,神志雖然清醒,可思緒卻紛亂如糨糊,她沉默了半晌才道:“許是出了這府門才知有未放下,現下還早,去看看五娘。”
興許也就只有她說得出時辰還早了,現下這夜黑風高的,家家戶戶皆熄了燈,只有貓狗在叫,誰大半夜的還會在院子裏瞎轉。
華夙看她這兩腿發軟的模樣,實在是看不過眼,當真是不要命,都已虛弱成這樣了,還總愛折騰自己,也不知前世是不是沒吃過苦,此世才瘋了般上趕着找罪受。
容離走了幾步果真走不動了,扶着樹站了好一陣,氣息奄奄的。
“罷了。”華夙驀地出聲,從黑袍裏探出手來,招來了一陣風,那風裏裹挾濃黑鬼氣。
按理說,容離就算再瘦弱,也不至于被這風一卷就沒了影,可偏偏在那鬼氣濃濃的寒風刮來時,她身子一輕,還真被刮得沒影了。
再睜眼,容離已是在五夫人董安安的屋前。
董安安屋裏也仍亮着燈,身影映在了門上,分明還在榻上端坐着。
容離眼睫微顫,只見那把她卷來的黑霧輕柔散去,來得急急躁躁的,走時倒是平和。
“你施的術?”她小聲問。
華夙鼻裏輕哼了一聲,當是默認了,面色分外不悅,半晌又擡手,朝容離眉心彈了一記。
屈着的食指輕輕彈了容離眉心一下,容離瞪直了眼,随即察覺又一股寒意湧進眉心,自她靈臺緩緩沉落,風卷殘雲般将她奇經八脈繞了個遍,把她身子裏的乏意蠶食殆盡。
“累不死你。”華夙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
容離擡手捂住眉心,叩了董安安的房門。
董安安在屋裏道:“門未上闩。”
容離推門而入,只見董安安坐在榻上,手規規整整地撘在矮案上,手邊是一杯涼透的茶。
這一夜出了不少事,容府雖大,可丫頭小厮們卻都是閑不住的,一些事恐怕早傳到了董安安耳邊。
董安安見到容離并不意外,還颔首道:“大姑娘。”
容離見她身邊連個伺候的婢女都不留,合上門說:“五娘怎還不睡。”
“我如何能睡得着。”董安安道,她輕輕一笑,笑得格外蒼白無力。
容離看了她一陣,“五娘可想過要去別處?”
董安安好似料到她會這麽問,搖頭道:“我哪裏也不走。”
“若是容家就此衰落。”容離打量起她的神色。
董安安慘淡地勾着笑,“我已是無處可去,嫁過人若再回娘家,多少會遭人嫌厭,且若是不回娘家,我離了容府也不知還能去何處了。”
“不妨拿上些錢財,帶上幾個下人,去過過閑淡日子。”容離又道。
華夙在邊上說:“你勸不動她的。”
當真勸不動,董安安又是搖頭,“就算有銀錢銅板,只出不進的,又能在外面待到幾時。”
“你當真不走?”容離輕聲問。
董安安嘆了一聲,“大姑娘不必好言相勸,前段時日我便料到府裏不甚太平,如今果然,但就算容長亭去了,我總歸還是走不得的,就這麽走了,還得害得董家餘人口舌,父母也是要被人戳脊梁柱的。”
她一頓,神色柔和地望向容離,“可姑娘年紀輕輕,卻是能走的,要走便走遠些,可莫要再回頭了。”
容離抿着唇微微颔首,模樣莫名有點兒倔。
“別的事我不問,亦不想知道,這些年,我也未貪過容家什麽,不過是想求一息安寧。”董安安道。
容離看着她,“我知。”
董安安沉默了一陣,想了想問道:“大姑娘可要在我這歇一晚,夜裏涼,總歸不好趕路。”
容離是不想回蘭院了,小心翼翼睨了華夙一眼,輕輕點了一下頭。
董安安便去把床褥整理好,自個兒到院子裏坐着去了。
燈未熄,容離躺在床上和華夙眼瞪眼,華夙就坐在床邊,她頭發又長長了不少,松散的發辮垂及床沿,好似黑綢般蜿蜒而下。
華夙就這麽一動不動看她,就跟在熬鷹一樣。
容離一雙眼轉也不轉地睜了好一陣,忽然困了,悶聲說:“你盯我作甚。”
“看你還能把自己折騰到何種地步。”華夙涼着聲說。
“不折騰了,乏了。”容離扯了扯背沿,遮到了唇下。
“那你倒是睡。”華夙輕嗤了一聲。
容離只好閉上眼,輕聲問:“似乎未見你睡過。”
久未等到回應。
屋子裏忽地靜了下來。
過了好一陣,容離近乎要睡着了,聽見耳畔傳來那冰冷的聲音。
華夙道:“我不能睡。”
容離迷迷糊糊地閉着眼,未能想得通,為什麽是“不能睡”。
身側窸窸窣窣作響,卻聽不見有丁點腳步聲,她陡然睜眼,只見華夙站起了身,似是要走。
容離一愣,忙不疊伸手攥住了一角黑袍,那袍子跟這祖宗一樣,俱是涼飕飕的,“你去哪兒?”
華夙回頭看她,“将你吵着了?”
容離撐起身,雙目緊緊盯着她。
華夙索性道:“我去城中把那血光去了,省得祁安被禍及。”
容離讷讷道:“會碰見蘿瑕和那布陣的鬼麽,若是要交手,可如何是好。”
她一頓,從枕下把畫祟掏了出來,掌心一翻便伸了出去,“若不,你把這法器帶上?”
華夙一嗤,“你自己好好拿着,我去去便回。”
容離眼睜睜看着這鬼連門都不走,徑直穿過了牆,在她眼前沒了影。她原本困得厲害,現下是一點倦意也沒有了,哪還敢睡,生怕見不着那鬼回來。
可終歸只是個凡人,她困得昏昏沉沉,身子一歪便睡了過去。
翌日一早,容離心裏惦記着事,故而醒得格外快,眼一睜就同坐在邊上的鬼打了個照面。她眨了眨眼,深覺自己是看錯了,移開目光後又看了回去。
華夙在床邊坐着,白生生的側頰上有一道血痕,和眉心朱砂一般紅,“看不夠?”
容離坐起身,頭暈得厲害,從錦被裏伸出手,撘上了這鬼的肩,讷讷道:“當真交手了,你受傷了。”
“小傷。”華夙一副不願多言的模樣。
容離心覺這絕不是什麽小傷,先前這鬼雖也被傷着,可運轉鬼力便能痊愈,現下臉上這麽一道劃痕卻祛不掉,分明不是什麽尋常傷口。
既然華夙不說,她便不便多問,省得把這祖宗問煩了。
董安安還在院子裏坐着,似是一夜未睡,眼下一片青黑,看見容離出來,搖搖欲墜地站起身道:“醒了?”
容離颔首,“我這就要走了。”
董安安皺着眉頭,“姑娘可要記得多帶些盤纏。”
容離應了一聲便出了院子,頭也未回。
三個丫頭已不在蘭院,早早便備好了馬車,俱在前廳等着自家姑娘。
雖已是白日,小芙卻仍是怕,見容離走來時,反反複複看了好一陣,見姑娘與平日裏無甚兩樣,才稍稍安了點兒心。
可白柳卻仍是繃着身,面色僵得不得了,看着不像是在怕,垂在身側的十指實則顫個不停。
空青福身,喚道:“大姑娘。”
小芙陡然回神,小聲道:“昨夜把信送去肖家了,那肖家公子應當見到信了。”
容離微微颔首,“你們到門外去,若看見他來,便說我在前廳邊上的亭子裏等着。”
小芙一愣,“若他……不來呢?”
容離搖搖頭,噙着笑輕聲說:“會來。”
肖家公子果真來了,他來時看見容府門前停着一輛馬車,也不知是誰要出門。
小芙站在門外等,在見到肖明宸時,她神色有些慌張,卻還是小聲說:“大姑娘在前廳外的亭子裏等着公子。”
那肖明宸笑着道了聲“好”,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府門,進了門才覺得不大對勁,這偌大的府邸,竟連個別的下人也見不着。
他身側跟着兩個仆從,兩人面面相觑,俱是想不明白。
肖明宸擡手一拍額,管不得這麽多,穿過長廊到了前廳,左右看了一眼才瞧見那亭子,一眼便看見坐在亭中的容家大姑娘。
容離坐在亭中,身側站着只稠豔冷漠的鬼。
華夙睨去一眼,眉一擡,“你想如何捉弄他?”
容離仰頭看她,許是才醒來不久,面上還留着惺忪睡意,一雙眼似是霧蒙蒙的,整個人看似無甚精神。她把畫祟從袖口裏拿了出來,輕聲道:“捉弄尚且不夠,我與他有仇,你……教教我?”
華夙垂下眼,每回看見這狐貍一副服軟讨好的模樣,就忍不住想,莫不是在诓她?
她嘴還硬着,卻偏偏心像是被焐化了,冷着臉勉為其難開口:“麻煩。”
那肖家公子正朝此處走來,握着折扇一下一下往另一只手的虎口上敲,此情此景好似與前世一模一樣。
華夙淡聲道:“畫傀,不必畫得太細致。這畫祟本就是浴鬼氣而生,畫出的東西說是傀,卻因沾染了鬼氣,也能算得上是鬼。”
容離擡起執筆的手,纖細的腕子遞到了華夙面前,眼睫翕動着,一副要讓這鬼手把手教她的模樣。
華夙隐約覺得這丫頭擡起的不是手,而是在拿個金鈎釣她。
容離又把手擡高了些,“教教。”
華夙索性握了她的手腕,牽着她揮起了畫祟。
筆墨揮灑,在半空中凝成一個個瘦條條的鬼影,衆傀未畫臉,面目空白一片,更顯詭谲。
四處再無他人,肖明宸踏進這八角亭,朝身後兩個仆從使了個眼色,随後在容離身後張開雙臂,想要摟上去。
華夙皺起了眉,神色不善。
兩個時辰後,一輛馬車碌碌聲駛出祁安,駕車的竟是兩個丫頭。
祁安城裏,衆人竊竊私語,“容府裏的下人似乎全跑啦。”
“跑了?為何。”
“好像又鬧鬼了,今兒府門大敞着,裏外無人,有個手腳不幹淨的想進去偷東西,哪料到看見亭子裏竟躺着一具屍,你猜是誰。”
“誰?”
“是肖家的公子。”
“嚯,肖家公子怎會在容府?”
“誰知道呢,府裏出來的丫頭說,那容家的三夫人和府中下人有私情,還竊走了府上白銀,似乎還與一和尚有那等……腌臜關系,昨夜裏小産死了。容家老爺和四夫人也沒了氣,這一夜間,容府上下死的死,瘋的瘋,所以下人都跑啦。”
“那容家大姑娘呢?”
“這容家大姑娘似乎不見了。”
聞者渾身一怵,“別是化鬼跑了吧?”
被提及的容家大姑娘正坐在馬車裏,擡手掀起了簾子一角,擡着眼靜靜看着澄藍的天。
小芙靠在邊上睡着了,手腳縮成一團,睡得不□□穩,時不時輕哼一聲。
容離望着天,原本以為自己夙願一了,便能安心赴死了,可在出了府門後,錯亂紛雜的思緒好像被一鏟子鏟空了,周身輕得不得了,似乎先前的活都不算活,現下才是真的活過來了。
她想活了。
容離放下簾子,回頭看向朝身側那眉間點着朱砂的黑袍鬼物,壓着聲說:“你先前不是說能給我續命麽,能續多長?”
華夙睨着她道:“你跟我多久,我便能給你續多長。”
作者有話要說:=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