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正中要害
站在酒店樓下,謝川的大腦一片空白。他為什麽會來?理由——如果一定需要一個理由,那麽大概是,因為錯過了末班車,而明天又是周六。
謝川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不,他知道但他不敢相信。
上樓,深深換一口氣,敲門。
門開了,卓立東穿一條寬松的運動褲,半.裸上身。
門廳明黃色的燈光落在他整齊分明的肌肉上,逼得謝川匆忙收回目光,低頭盯住自己腳下的白瓷地面。
卓立東關門,落鎖。他從謝川身邊經過的時候,謝川聞到淡淡的酒味。
他語氣悠然:“今晚加班?”
“……嗯。”
“吃晚飯了嗎?”
“吃了。”
卓立東忽然擡起腳勾住謝川小腿,直把謝川勾進自己懷裏,他坐着,謝川站着,他伸出雙手攏住謝川的腰。
“我太遲鈍了,”卓立東一顆一顆解開謝川的大衣紐扣,“是初二的時候吧?你突然不讓我摟你了,當時我以為你嫌我身上有味兒,可是後來你又願意給我洗衣服。還有,我為那個女的——叫什麽來着——我因為她打架那次,你罵我活該。”
扣子解開,他利落地扒下大衣,緊接着手又伸向謝川的淺灰色襯衫。
“那個時候你是不是喜歡我?”一面問,一面繼續解扣子,仿佛答案并不重要。
“……是。”謝川知道自己在發抖。
“現在呢?”襯衫扣子多,卓立東兩手用力一扯,幾顆紐扣噼裏啪啦崩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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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可以嗎?”他終于問出這句話,此時他的手已經扣在謝川的皮帶上。
“嗯?說話。”
謝川閉了閉眼,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頭,他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将是什麽。
“……可以。”謝川說。
第二天早上,當陽光從窗簾的縫隙射進來,謝川感到一陣恍惚。
昨晚他差點以為自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卓立東已經穿戴整齊坐在沙發上看手機,見謝川醒了,扔來一管藥膏:“你多塗點……到底是不是gay啊,這麽弱。”
謝川晃晃悠悠撐起身子:“體力和是不是gay沒關系……老胳膊老腿了,經不起你那麽折騰。”
“用我幫忙嗎?”卓立東放下手機,笑意盈盈地看過來。
“你……讓我自己待會兒。”
“怎麽了?”卓立東反倒起身坐到床邊,攬住謝川的肩膀,“害羞了?”
“我……”
“好了,我出去買早飯,”卓立東笑笑,“桌子上有你穿的衣服,都是新的。”
卓立東走了,謝川慢騰騰爬下床。卓立東住的是個套間,挺大,他倆昨晚睡在次卧,而主卧的床頭上放着一包紙巾和半瓶礦泉水,還有一包煙。謝川混沌的大腦終于緩緩回過神來,昨晚,他和卓立東睡了。為什麽是在次卧?謝川邊捶腰邊想,莫非是主卧用來睡女人,次卧用來睡男人?卓老板夜生活好豐富。客廳的桌子上有換洗衣物,新得包裝都沒拆。一件襯衫,很正的藍色,胸口處有淺藍色logo:MOSCHINO;一條窄腳低腰牛仔褲,深藍近黑,Levi's的。還有一袋內褲,謝川面無表情地拆開,好,無印良品的內褲,總算是百元以下了。卓老板大方啊。
麗天酒店位于甘城東邊的高新開發區,四星級,旁邊便是新開的各個大商場。想到卓立東大早晨起來去逛街,謝川覺得有些好笑,卓立東這麽緊張——其實不必如此,那一件三千多的襯衫,他卓立東敢買,謝川也不敢穿。畢竟他只是個月入四千的公務員。
把身體裏黏黏膩膩的東西清理幹淨,換上卓立東買的內褲,把被丢在床下的自己的牛仔褲穿上。謝川拾起地上的襯衫,發現只是扣子崩掉幾顆,心裏挺高興。不穿襯衫,他直接套上線衣,穿好外套。最後,他把襯衫裝進莫斯奇諾的袋子,心想,沾卓老板的光,狐假虎威一次吧。
然後他幹脆地出門,攔一輛出租車,回家了。
半路上卓立東發來微信:衣服怎麽沒穿?
謝川回:內褲穿了,剩下的用不着。
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昨晚我也喝多了。
卓立東卻沒再回複。
謝川心想,我他媽腰都快疼死了,你愛回不回吧。
大家都是奔三的人了,你情我願打一炮,挺正常。謝川可不希望卓立東以為他要他負責。再說,謝川也感覺到了,昨晚卓立東情緒不好,甚至可以說很低沉。人嘛老憋着也不行,适當發洩,可以理解。更何況——更何況卓立東長一張那樣的臉,穿衣顯瘦脫衣有肉。謝川覺得這波不虧。
但即便如此,走下出租車看見家屬院大門的一瞬間,謝川還是感到一陣深深的失落。他像一個很老很老的老靈魂,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爸媽去世,姑姑一家回重慶——那些人都不在了,他只能守着這滿院的廢墟般的記憶過活。現在好不容易出現一個活生生的卓立東,好不容易他心裏燃起一點微渺的火苗,他想也許卓立東也對那些記憶戀戀不舍,也許卓立東明白他肝腸寸斷固守着的是什麽——然而這一晚過後,就什麽都沒意義了。他們會像兩個419之後的陌生人一樣,人海中再不相見。
卓立東的态度已經很明确了,贈送昂貴的衣服,正是想給一些“封口費”,謝川心裏門兒清。
一整個周末謝川都在家躺屍,那天晚上實在被卓立東做狠了。
謝川已經很久很久沒體會過這種感覺,和劉梓源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爸媽去世之後他的勃起出現障礙。身體上沒問題,醫生說,也可能是心理上的。
和劉梓源做的時候,謝川總是半軟不硬,為此還被劉梓源嘲笑過兩次。
但是那天晚上……謝川知道,自己很激動。
因為對方是卓立東吧,他從十幾歲就開始肖想他,後來上大學交了男朋友,也還是會偶爾想起卓立東的臉。還因為,他想還因為對方是家屬院的男孩,他們有着共同的記憶,我之族類,在漫漫人海裏碰上,憑氣味就可以确認彼此的身份。
周一,甘城繼續降溫。謝川換下秋褲,在牛仔褲裏穿上保暖褲。連着刮了兩天的大風,雖然冷,但霧霾被吹散了,天空變得湛藍。謝川一直記得初中的時候,霧霾還沒有被認定為霧霾,只是霧。那時候他們不知道甘城是癌症高發區,他們只覺得灰白的霧很可愛,因為情侶們可以在濃霧中偷偷牽手。
後來他們之中的很多人,就因為這一片霧霾,而離開了甘城。
卓立東倒不是因為霧霾,他初中畢業之後就跟爸媽遷回了宜賓,據說是因為他奶奶去世了,留下很大一筆財産,其中就包括一套嶄新的別墅。謝川不知道這些傳言是不是真的,他只知道卓立東要走了,很大概率以後都不會回來。那會兒他們還沒有手機,他就把他家的座機號寫給卓立東——盡管卓立東本來就背得住。寫了號碼的那張紙條被謝川折疊好放在杯子裏,就是那個精致的塑料杯子。
當時卓立東接過杯子, 笑得嘴角露出酒窩:“這杯子好漂亮啊。”
“謝哥,”午餐時間,小劉坐到謝川對面,擠眉弄眼道,“我聽他們說,你認識那個卓經理?”
“……啊,也就是認識,不太熟。”卓立東果然是人群的焦點,那天飯局上的事兒竟然都就傳到小劉耳朵裏了。
小劉八卦道:“他結婚了嗎?”
“還沒。”
“有女朋友嗎?”
“……沒有吧?”應該沒有吧。
“哇,”小劉壓低聲音,“怪不得,我聽說老郭這段時間可積極了,想把她女兒介紹給卓經理呢。”
“哦,是嗎……”老郭是辦公室裏的一位中層女領導,快退休了。
“她女兒是挺優秀的,南開的碩士吧好像,在上海工作呢,”小劉笑了笑,“就是長得醜。”
謝川只能搖搖頭:“我沒見過。”
下午沒什麽事,謝川按點下班。這天公交車上的人格外多,謝川被擠在角落裏,有些不爽地想,卓立東真他媽夠人渣的。郭主任想把女兒介紹給他,他倒好,肆無忌憚地在酒店和人約.炮——還好沒被別人發現,要是被發現了,一傳十十傳百,謝川不得被郭主任整死?他卓立東倒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周二,周三,周四,連着幾天謝川都沒再聽到關于卓立東的事兒,當然,卓立東也沒有給他發過消息。會不會已經回上海了?有可能,畢竟快年底了。
晚上加班,餓過勁兒之後謝川什麽胃口都沒了,只想趕快回家洗澡睡覺。
可是他沒想到,會在自家樓下見到卓立東。
其實他家樓下挺黑的,如果不是那個猩紅的煙頭一閃一閃,他還真不會注意到樓道旁站着個人。
“你怎麽來了?”謝川詫異得仿佛面前不是卓立東,而是一只已滅絕的華南虎。
卓立東摁滅煙頭,上前一步,抓住謝川的手。
他攥着謝川的食指,把一個沉甸甸的塑料袋勾上去。
“我買了米花糖,”卓立東輕聲說,“給你拿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