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枯萎
百合花香撲鼻,花瓣落在桌面上,葉已經枯萎,折下的花沒有生命無法存活,無論再怎麽保鮮,早晚都要凋零。
方沉站在病床前,手碰着冰涼的欄杆,突然無措回頭,看到門口和醫生交談的聶時才稍稍安下心,又看向床上睡着的消瘦老人,低下頭紅了眼眶。
他有太久沒去過孤兒院,對孤兒院的印象已經很模糊,能想到的僅有冰冷無光的長廊和院長喜愛的百合花。前幾年院長打電話告訴他孤兒院翻新,語氣裏洋溢着喜悅。
她真的把一輩子都搭在這裏了,沒有結婚沒有兒女,到了該退休的年紀也還是住在離孤兒院很近的矮房裏。這次忽然病倒,只有外甥抽空過來照顧她。
方沉偶爾會來看院長,但他從來不會去孤兒院,哪怕離得近,走五分鐘路程就能到他也沒去過。
“方沉,你怎麽來了?”院長醒了,眼睜開一條縫費力看他,“你來這兒幹嘛?”
方沉忘記上次來看望院長是什麽時候,他太忙了,城市繁華總讓他忘記回往山裏的路。
“來看看您啊。”方沉試圖放松語氣,聲音卻提着,“奶奶,你生病了怎麽都不給我打個電話啊……”他說完又覺得是自己的錯,是他太久沒來了,是他忘記了。
“嗨,又不是什麽大病。”院長微微彎了眼看着方沉笑,還是很慈祥的模樣,“哪值當你往這邊跑一趟。”她示意方沉坐下,“聶時也來啦,和你一塊來的?”
“嗯,來了。”
院長忽而笑了一下又嘆一口氣,并不是因為惆悵,那裏面混雜太多情感,方沉一時無法分辨。院長枯槁的手微微拍着他的手腕,“這來一趟就是三四個小時,你倆也累了吧?快找地休息休息吧,別管我了。”
“那怎麽行,來了就是來看您的。”
“有什麽可看的?就是人到歲數啦,沒什麽的。”院長把一切都看得很通透,“倒是你,我怎麽看你還跟個娃娃似的,也沒長大多少。”她擡擡手又落下,“還想要哭鼻子吶?”
“……沒有。”方沉說着卻忍不住低下頭,手撐着床鋪。
“工作怎麽樣啊?”
“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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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就行。”她又回頭看了眼聶時,他早和醫生談完話站在門口等着,亦如很多年前,還是那個安靜寡言的小孩子。她曾經注意過他,但是孤兒院裏的孩子太多了,只需一個轉身她就忘了他。再次聽到他的名字,還是在方沉的口中,剛上初中的小豆丁興沖沖跑回來和她報告,說他在學校遇見聶時了。
她當時在想,聶時是誰呢?她的确熱愛這份事業,然而并不是每個人都能落入她眼中。更多躲在角落裏的孩子,被匆匆看了一眼很快遺忘掉。
他們在病房裏呆了很久,直到院長累了閉上眼,方沉才悄悄站起來和聶時走出去。
院長其實沒有完全睡下,方沉起身出了點動靜她就醒了。那兩個孩子在門口說着悄悄話,手若即若離相碰着,方沉仰頭貼近聶時的耳邊,手指不住往上碰聶時的袖子,無法掩藏的親昵。
直到他們兩人走遠,照顧她的外甥打熱水回來,院長說:“把窗子打開吧,這麽好的天氣應該透透風曬曬太陽。”窗開了,她眯着眼,風微微拂過面頰帶走一聲嘆息,陽光落在被上融化陰霾。
之後每個月方沉都會和聶時上山探望院長,院長一直勸他們不要來回兩頭跑,話雖說着語氣中卻含着不舍——她是想要有人來的,一個人難免寂寞。
會有一個人發現就會有第二個,他們彼此之間的小動作都太深入人心。方沉偶爾會溜進學校聽聶時講課,下課和聶時一塊吃一頓飯。他和偷拍聶時的女生見過不止一次,漸漸有了些交流。
那天陽光很好暖洋洋照在身上,方沉一不小心趴在最後一排睡着了,女生悄悄戳他,“你快看看老師吧,我感覺老師一直在看過來,可憐兮兮的。”
方沉側過頭腦袋還枕在胳膊上。這女生古靈精怪,思維快到他跟不上。
女生猶豫一下忽然小心翼翼問:“你和老師是一對嗎?”眼裏僅是好奇并無惡意。
他該否認。無論為了什麽,不應該留下隐患。那雙淺色的眼眸,裏面熠熠生輝的光随着半阖眼的動作暗下去,“我倆是親戚。”他折中了答案。
“那有什麽關系?”女生湊得更近,“相互喜歡不就行了嗎?”
“誰告訴你的?”方沉想笑卻沒笑出來,嘴角扯到一半放下了,輕輕說,“不行的。”
“為什麽?”
“不知道。大多數人覺得不行,所以它就不行。”方沉終于漾開一個笑,不符合他特質的笑,“少數要服從多數。”
“誰規定的?”
“……沒人規定。”
學理的是不是都很死腦筋?女生又問:“那你喜歡老師嗎?”
方沉把頭埋進胳膊,深呼一口氣再擡起頭。
“我知道啦。”女生搶先他一步開口,把食指抵在唇上,笑嘻嘻地,“我會保密的。”
“我還什麽也沒說。”
“嗯,所以答案是我瞎猜的,和你們沒關系,都是我亂想的!”女生彎着嘴角甜甜笑起來。
方沉第一次近距離看一個女生笑,那麽甜美,盛着善意與溫柔。他有些飄飄然,以為展露出的愛意不明顯,以為世上真有許多善解,因此不知收斂。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日子一點點地過,每天有新的盼頭,所有的不幸都要終止于前半生。方沉以為他把一輩子的黴運都耗盡了,卻忘了他現在剛剛二十出頭,餘下還有很多苦要去嘗。
十月份聶時終于空出時間,兩個人商量去旅游,計劃只準備到一半,聶時又因為臨時接到的科研任務不能去了。
方沉當時想這次不行就下次吧,雖然準備了很久興致勃勃讨論了很久,但……總還有下次機會。
那幾天聶時回來的很晚,帶着一身疲憊和寒氣,将方沉摟進懷裏,腦袋埋在他的肩側尋求安全感。
方沉像個傻子,沒有察覺到不對勁,積極樂觀想着明天。
某天晌午,他一個人吃着飯,接到女生打來的電話,電話那邊一片嘈雜,似乎還在食堂:“老師有兩天沒來學校了,好像也沒給學校請假,我有點擔心想着給你打個電話……”
聯想到聶時這些天的反常,方沉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奔跑的一路上,大口呼吸着任由冷空氣灌進口腔,覺得自己的肺要炸了卻停不下來。
他熟知聶時養父母家的地址卻從沒去過一次,來開門的也不是家長,是個十一二歲的男孩,瞪着一雙眼問:“你找我哥幹什麽?”
大概是看方沉神情慌張,以為有要事,男孩又說:“我媽說我哥病了,帶他去看病。”
方沉喘息着,大腦供不上氧不斷幹咳,每呼吸一下都是疼的。
他們被太多東西所牽制。
從沒有過自由。
方沉打不通聶時的電話,回家後從下午一直等到深夜。他等得太久,又冷又餓,好像又回到孤兒院,冰冷的長廊上年幼的自己被冤枉罰站,委屈湧到喉嚨裏,眼淚也随着掉下來。
他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事要受罰,那些強加在他身上的罪行他無法掙脫,每一次都是聶時遞給他紙巾,把他從走廊裏拉出來,拉進陽光底下。
現在他卻什麽也做不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什麽時候我變成甜不過兩章半了……
以為回憶最多寫兩章,然鵝現在已經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