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人間
夜是寂靜沉默。
方沉打開門,本應亮堂的走廊一片漆黑,只有盡頭一盞燈忽閃忽閃亮起幽明的光。
他不應該出去。
方沉心裏想着,合上房門邁開步子往前走。
酒店每個房間都長得一樣,只有以6為開頭的房牌能讓方沉确認自己走到哪兒,他一直走到601,走到那盞燈下停下來。
燈光将他的影子拉長,映照在對面玻璃上,同樣照出對面的人影。
“叮鈴”。
有一聲細小的鈴铛聲。
他看到一個人,還有一只惡念。
那只瘦弱的怪物在少年手下徒勞掙紮,爪子重重打在玻璃上,方沉看着喬然按住不斷撲騰的惡念,将手插進它黑乎乎的心口,噗嗤,捅穿。
喬然轉過頭,看到面色蒼白的方沉眨了兩下眼,很快他笑起來,語調雀躍,“方沉哥。”惡念從他手上消散,他指尖流淌着黑色的粘稠物,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和之前那個畏縮的少年截然不同。
他一步步向方沉走過來。
方沉退後一步,大腦一片空白。
喬然歪歪頭,然後……一點點腐爛,方沉眼看着他爛掉,先是臉然後是脖子再到全身。
他和聶時是一樣的。
方沉駭然,發現自己一動不能動,腿邁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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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然看清他眼底的懼怕,半張着嘴,最後咬了下嘴唇:“對哦,你不記得我了……”他又往前走,走到燈下面,忽明忽暗的燈光給他打上一層陰影。喬然把背挺直了,的确比方沉高,帶來極大的壓迫感。
“你應該記得。”喬然說,嘴角耷拉下來,神色也沒剛才那樣愉快,固執道,“我們之前還見過。”
方沉心跳如雷,身子半靠在牆上,往後挪動着忽然一空,轉頭看到門牌——601。
方沉僵住。
喬然的臉色一點點陰下去:“你沒想起我。”
六樓。
還在小區的時候,方沉曾經和喬然坐過一個電梯,那個打扮得像大學生的人是喬然!方沉還問他住幾樓,喬然的回答就是——“六樓”。
方沉猛地擡頭,喬然欣喜道:“你記起來啦?”
恐懼将心擰巴成一塊,方沉順着房門滑下去。
喬然的笑容又沒了,嘴角往下拉,眼神也沉下來,他身上的肉正在一點點掉下來,半邊臉已經是森森白骨,偏偏語氣裏還帶着小孩子的童真,晃着腦袋湊近方沉,嘟囔着:“你還是沒記起來。”
“不過沒關系。”喬然裂開嘴,露出一個誇張的笑容,“你遲早會想起來。”
有什麽東西在他們身後,樓梯裏又出現一只惡念,彎着背露出半個光禿禿的腦袋靜悄悄盯着他們。
喬然跟方沉比了個“噓”的手勢,像個惡作劇的小鬼,轉身快步走過去捏住惡念的頭顱,力道之大,迫使惡念發出尖銳的叫聲,他卻像聽不到,興趣盎然地将手伸進那黑乎乎的胸口,重複之前的動作,将它捅穿,蒼白修長的手指黏連着黑絲又握成拳抽出來。惡念消失,黑色的灰燼圍繞着喬然,如同墜進深淵漩渦。
他們都沒注意樓道臺階上站立一只黑白色的貓,它的眼睛在夜裏亮着,注視着一切。
“你們……究竟是什麽?”一切全亂了,方沉本以為聶時是特殊的那一個,只有聶時一個。在此前他一直把聶時歸為他們這邊,可是這真的正确嗎?!聶時……究竟為什麽出現在他們其中。
“是什麽?”喬然重複念了一遍,歪歪腦袋,臉上的皮肉也跟着掉下來,“嗯——我們是什麽呢?讓我想想啊。”他同樣用了“我們”。
喬然又一步步走過去,方沉快要不能呼吸。盡管喬然和聶時一樣腐爛,但聶時不會傷害他,喬然卻不一定。方沉對聶時的信任來得莫名其妙,在此刻尤為凸顯。
喬然笑眯眯地,“方沉哥從剛剛開始就在抖,該不會是害怕我吧?”
眼前的少年和聶時一樣不是人類。
只要認定這一事實,不把他們當做人類看他們就會腐爛,而越是害怕他們,他們爛得越快。
怎麽會這樣呢?
“這可不行。”喬然湊得越來越近,方沉也越來越絕望,手摸到腰間的匕首。少年像第一次見到人類,好奇打量着,眼裏都透出感興趣的光芒,他不覺得自己有多可怕,嘴裏還說着,“你看到什麽?是不是我死時候的樣子?”
他說到“死的時候”,也就是說……他并沒有活着。
方沉顫抖着将刀送進少年身體,鋒利的刀尖刺破皮肉,血液是溫熱的,少年沒有任何防備,表情扭曲一瞬直直倒在地上。
方沉看到自己手上暗紅的血,腦袋發蒙,近乎機械地思考着,死人為什麽會流血……死人為什麽會痛?
這死人做得未免也太慘了點吧。
喬然趴在地上痛苦□□幾聲,抱着肚子打滾,而後很突兀地停下來喃喃道:“好疼啊……”
什麽?
少年擡起頭,表情不見絲毫痛苦,盯着方沉道:“方沉哥,我好疼啊。”
方沉巴不得自己立刻去世。
喬然又将腦袋埋進手臂裏,他經常做這個動作,此前常常抱着腦袋躲在一旁害怕。現在呢?他在笑。嘴巴裏隐隐發出笑聲,斷斷續續,笑夠了就露出臉看方沉。
啊,之前把臉埋進臂彎裏是防止露餡吧。
畢竟笑得這麽滲人。
“你在幹什麽?”方沉腦袋木了,手裏的刀放下,上面鮮紅的血液算不上什麽,因為他發現喬然肚子上的傷口已經在慢慢愈合。
“我在幹什麽?”少年的眼裏有光,興奮刺激,就這麽四肢着地的爬過去了,一瞬間離方沉很近,幾乎是臉貼臉,只有鼻尖空出一丁點縫隙,方沉感覺他臉上的爛肉都要甩在自己臉上。
喬然笑的超級開心,說:“我在推你們去死啊。”
他說完突然退後了,在方沉的視野裏,多出一個人,拎着喬然的領子把他摔在地板上,巨大的一聲響。
是聶時。
倒在地上的人想要爬起來,被聶時一腳踩在腦袋上,方沉恍惚聽到咔嚓一聲。
喬然卻在哈哈笑,聶時面無表情更用力踩下去,喬然終于疼得叫了一聲。
聶時蹙眉,冷冷對着喬然說:“管好你的嘴。”
喬然嘻嘻笑着:“你舍不得他疼,他就永遠想不起來,你不可能一直護着他!”
方沉眼前炸開鮮血,聶時扯着喬然的手臂,喬然哀嚎着,他總覺得那條手臂……被扯斷了。鮮血迅速滲透出來,喬然卻只痛苦了那麽幾秒,然後又開始亂叫一通。
“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方沉幾乎要失控,眼神亂晃着不抱任何希望地問。
喬然嘴裏吐着血沫,腦袋轉過來,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眼裏帶着笑意,好像就等方沉問這句。
“這裏是‘人間’啊。”他歪着腦袋,聲音很輕,“歡迎光臨。”
夜是漆黑的。
方沉不記得聶時是怎麽解決的喬然,好像直接開窗把他扔下去了,強壓着怒氣說了聲“滾”。
不會摔死嗎?
不會摔死吧。
聶時想走近方沉,方沉卻怕他,恐懼又讓聶時在他眼裏變了樣。
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又不知該說什麽好,說一句“你死了”好像也不太禮貌。
你為什麽會死呢?
方沉的心口好像裂開一塊,并且還在不斷撕扯着,匕首上的血已經消失了,如同那些惡念一樣,什麽也不留下。
方沉扶着門把幹嘔,喉嚨很痛關節也在痛,疼得眼淚懸在眼眶裏。
聶時退後一小步,難得沒有固執停留,他注視方沉良久,直到走廊的燈重新亮起周圍恢複通明,他才轉身走了。
方沉一直坐在那裏,直到天明,期間沒有一只惡念跑出來,樓上樓下卻不斷有細微響動。天亮的也很快,像有人在刻意操縱,所有不利都傾向于他們這邊。
天又是蔚藍,飄浮着層層雲朵。
謝穎出現在樓道裏,看到坐在外面的方沉,她沒立刻走過去,停下來深呼一口氣,随後才跑到方沉面前蹲下身,手指顫抖着将什麽東西塞進方沉手裏。
“方沉你聽我說。”
方沉的眸子閃了閃。
“範瑩瑩她……給舍友下了堕胎藥!”謝穎眼裏呈現出破碎,“她做了錯事!她害死人了!所以她才會是那種死法……”
——“我在推你們去死啊。”
喬然的話回蕩在方沉耳邊。
謝穎說:“我們都有罪,我們都要因自己犯下的錯而死……”她哽咽着,鮮紅色的指甲幾乎嵌進方沉的肩膀,“逃吧,快逃吧,如果可以……能逃多遠是多遠!”
方沉剛想開口,另一端的門突然開了,高成從那邊喊着:“卧槽兄弟!我一睜眼屋裏一個人都沒有,可吓死我了!”
謝穎看着他,眼裏說不出的複雜,随後不等高成過來就松開方沉起身往樓下跑走。
“謝穎?謝穎!”方沉要站起來結果腳一麻又坐回去,他看着謝穎塞進自己手裏的車鑰匙,整個人都在顫抖。
如謝穎所說這裏的每個人都有罪,那他的罪又是什麽?
他不記得。
作者有話要說: 腦子裏想了很多遍這個場景該如何寫,寫出來又是另一個樣子……
方沉的記憶已經鋪夠多了,劇情到這裏應該會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