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夢境
方沉沒有回頭,手微微抖着,背後全是冷汗,呼吸都是涼的。
那目光宛如實體,順着他的脊背一點點攀爬,他半個身子都是麻的,幾乎跪在地上,覺得熱又覺得冷,兩種溫度交替着,讓他腦袋生疼。那雙眼看着他,游走着,随着風拂過他臉頰,方沉産生錯覺,只要他一回頭就能看到那人的臉,他貼着他。
“方沉?”
聲音在身後響起。
那人沒有伏在他耳邊而是在他背後,甚至和他有些距離。
這沒讓方沉安下心,反而更加顫抖,他太熟悉這個聲音,在夢裏一遍遍喚着他,将他引到絕處。可他還是轉過頭,在昏暗的月光下看清身後人的面貌。
——人不會長成這個樣子。
那人正在腐爛,方沉看到他臉上詭異蠕動着的肌肉,襯衣被挽上一塊,青紫的手腕斑駁出一塊塊紅色,新鮮的紅,像随時随刻要滲出血。
那紅色的血塊被放大無數倍,充斥在方沉眼底,然後他又聽見——
“方沉。”
有人在叫他。
他醒過來。
米黃色的窗簾透進一點光,卧室門大開,方沉蜷縮在床上緩了片刻,夢已經變得朦胧,一些細節記不清,他閉了閉眼掀開被子。又做噩夢了。
最近他總能夢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夢裏驚懼惶恐,醒來也是一陣心悸,但很快緩過來,又覺得夢裏那些東西沒什麽大不了,甚至過一會兒就忘了夢的內容。
客廳的窗戶關着,方沉把它打開,風呼啦啦吹着趕走心頭煩熱,他去衛生間洗漱,拿起牙刷的瞬間頓了下,他不記得昨晚關了窗。方沉叼着牙刷往客廳看了眼,大概是怕着涼又關上了吧。
收拾好一切準備出門,方沉握着門把停住,昨夜的夢讓他有點不舒服,盡管已經模糊不清,但還是……他轉頭看杵在玄幻的長鏡,鏡中的青年一雙黝黑明亮的眼,眼下有點淡淡的青,臉型輪廓柔和,眼睛彎起來會有卧蠶,看上去很有朝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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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沉指尖點着鏡子,轉頭扭開門把。門外什麽也沒有,幹淨潔白的瓷磚,電梯正常運轉。
他踏出一步,聽到樓道裏的說話聲。
“我怎麽知道?”是個女聲。
方沉關上門,猶豫一下還是沒坐電梯,踏上樓道擡頭看到樓梯拐彎處站着一對男女。
方沉認識那個女生,叫做謝穎,住在他樓上,長得很漂亮,頭發燙染過長長披着肩,眼睑和指甲上永遠有顏色。她抱着臂,方沉看到指甲上的紅色,鮮紅色,似乎在哪裏見過又記不起來。
站在女生對面的男人很面生,方沉沒能看到他的全貌,只有一個側臉,能看出是個很英俊的男人,鼻梁高挺,神情卻冷漠。
兩個人意識到有人出來,停下來看向他。
“走了啊?”謝穎笑着問,她的确長得好看,無論畫多濃的妝還是能看出她的好底子。
男人沒說話,默默看着樓梯下的方沉。這倒讓方沉看清他的長相,覺得這兩個人很般配,郎才女貌,八成是小情侶吵架。
他和男人對視上,一種莫名的詭異感攀爬而上,方沉覺得不舒服,匆匆點頭問了好便往樓下走。
在一樓再次碰到範瑩瑩,這一次他走的很快,招呼打得有點敷衍,女生被抛在身後,遠遠看着他。
樓底下早聚了一幫大爺大媽,搖着扇子說着閑話。看到方沉吳老太又亮嗓:“看見你阿姨也不打聲招呼啊?”
方沉覺得嘴唇幹澀,舔了舔唇露出一點勉強的笑,雖然他也不知自己在怵什麽:“吳阿姨早。”
吳老太這才滿意,像是盯準了方沉,她又道:“你看你毛毛躁躁的,晚上回來不着急就在樓下陪我們說說話。”
“好。”
方沉只是随便答一下,誰知晚上回來就被吳老太逮過去,一群人圍着坐下他抽不開身,這次吳大爺也在這其中。
人多的地方總離不開八卦,上了歲數的人更愛感嘆世事無常,話題拐了又拐,吳老太突然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這人啊,有的時候真是壞的不得了了。”
衆人配合問:“這怎麽說?”
“前陣子我不是和我家老頭去集市賣菜嘛?”吳老太說着突然被吳大爺扒拉了一下,“哎你幹啥?”她白了吳大爺一眼,轉過頭繼續興致勃勃說,“抄近路走的山道,你猜看見啥了?”
“啥?”
“出車禍了!”
有人說:“這不常事嗎?”
“哪能啊,當時早,那條路沒人走,就那兩輛車,我看有輛八成是喝多了開的車,開的搖搖晃晃,看着那叫個懸哦,直接把另一輛車撞下去了!”
“撞下去了?然後呢?”
“撞人下去的那輛車沒啥事,直接轉車頭跑了!你說說,多缺德!”吳老太把眼睛瞪大,一副不能接受的模樣,她老伴就坐在她旁邊,聽她說着搖頭嘆了口氣。
“後來呢?就這麽跑了?”
吳老太一拍打腿:“可不嘛!我看被撞的分明還有救……”
“那報警了嗎?”方沉突然插了句話。
“……這我不知道。”吳老太大概沒想到方沉會說話,眼珠子轉着想了想又補充道,“肯定有人報警啊,我好像看到有人打電話了。”
有人又問:“那人救起來了嗎,撞車的抓到了嗎?”
吳老太答不上了,“這我哪知道啊……”
“行了!說點別的吧。”吳大爺終于憋不住,“一天天成說這些沒用的。”吳老太錘了他一拳,“不願意聽就回去,一天就知道耍錢,你當家裏開錢場啊?看你閨女這個月寄回來那點錢!”
周圍人還在讨論,不過已經不再問被撞的人結果如何,更多是說肇事逃逸的人太可恨,吳老太時不時贊同一句,然後他們又讨論起類似事件。
方沉坐不住了,吳老太也看出他不想呆在這兒,揮揮手說:“行了,你也回去吃口飯。知道你們年輕人不願意跟我們這幫上了歲數的呆一塊。”
方沉坐電梯回家,樓下的那對情侶又開始了,他們好像不分晝夜什麽時候都能來一次,女人喘息媚叫着,方沉的頭皮發麻,最終重重關上窗,把空調打開。他不太喜歡吹空調,人工制造的冷氣像要嵌進骨子裏,是一種從內而外滲透出的寒冷。
躺在沙發上看了會兒手機,方沉又昏昏欲睡,半夢半醒間聽到有人叫他。這次他清晰感到這是個夢,夢裏有人牽住他的手,寬厚溫暖,驅散無數陰冷,他還聽到自己說話。
“……沒關系,會好起來的。”
他在跟誰說話?什麽會好起來?
“那就在一起呗,湊活一下過日子。”
他看見自己,比現在年紀小點,手邊放着杯裝雪糕,細軟的頭發被一雙手撫摸着,眼裏閃着盈盈笑意,好像很開心:“我沒嫌棄你啊,真的真的真的!”
方沉不記得自己這麽笑過,更看不到自己在對誰說話,一切都是虛幻,像被關在透明罩子裏,周圍是乳白的百合,細細密密往下墜,有些掉到方沉肩膀上迅速枯萎,更多掉在地上鋪成一片白色的路,他在花瓣的縫隙中窺見事物,破碎的不完整的,一瞬即逝的畫面,他無法傳達自己的情感,也無法看到更多。
這夢溫馨又古怪。
方沉在一陣冷意中醒來,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外面昏暗的天色,他起身手腳冰涼脖子酸痛,在沙發摸到遙控器把空調關上,看着地面發了會兒呆,直到肚子咕嚕嚕響,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飯。
站在客廳他聽到一點細微的響動,一開始還以為是錯覺,直到走近玄關,那響動更明顯了,很輕很輕的敲門聲,像有人用指甲敲出來的聲音。
他還沒意識到這是什麽,往前走了一步,敲門聲突然變大,像不耐煩了,又重又有力,咣咣砸着門板。方沉吓得退後一步,想到昨天的夢,整個後背都爬上涼意。
現在幾點了?腦子裏突然冒出疑問,他僵着脖子轉頭看客廳的挂表——2:00。
作者有話要說: 必須說一下——我超喜歡攻!